一觉醒来,易天枢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身体……好像变小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映入视野之中的手脚确实瘦小得可怜,看上去就跟十岁的孩童一样。

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自己突然返老还童的原因,易天枢的思绪便被从前方传来的急促叫唤给打断了。

“少爷、少爷,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快跑起来!”

原来变小的,不只是自己而已,就连秦羽遥也……不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为了拯救自己而孤身一人潜入灰区吗?

但问题是……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森林,根本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相模灰区。

比起“这里是哪里”,摆在眼前的另一个问题显然要严峻得多——

“汪!”

身后传来一阵猎犬的狂吠。

即便不用特意回头观望,光凭印刻于脑海中的众多逃亡经历,易天枢也能在一瞬间搞清楚自己身处的局面——

毫无疑问,自己和秦羽遥正在被人追杀。

不想死的话,就让双腿快点动起来。

可无论易天枢再怎么努力,脚程依然不尽人意。

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的关系吧,就连基础体力也退化到与十岁儿童相持平的水准。

在这片林海雪原中马不停蹄地跑上这么一小会,易天枢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破裂开来一样。

倘若停下脚步,背后成群的猎犬就会立马扑上来。

可继续这么跑下去,带着自己这个累赘的秦羽遥也不可能跑得过这群猎犬。

与其两个人抱着一起死——

“羽姐,不要管我了,你一个人先跑吧……”

还不如留下自己拖延时间……

之前对秦羽遥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也是时候该将功补过了吧。

“少爷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一听到这个不情之请,秦羽遥变得怒不可遏。

她的呼吸已经慌乱不成样子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因、因为我已经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夫人她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你说妈妈在前面等我们……”

怎么……可能?

母亲明明已经——

“少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是男子汉的话就给挺起胸膛!不要整天哭哭啼啼!”

被她这么一说,易天枢才发现从目眶中满溢而出的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

可就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面对这般绝境,也不可能振作得起来,不是吗?

光靠气势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所谓的“问题”了吧……

“但是——”

“我说过的吧,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们动少爷一根寒毛!”

就像是回应自己的决心一样,秦羽遥拔出腰间的手枪,返身扣动扳机。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距离己方最近的两匹猎犬血花四溅,颓然倒地。

见状,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军犬顿时变得止步不前。

趁对方在森林外围徘徊、不敢冒然追击的空隙,秦羽遥拉着易天枢跑到雪丘的反斜面,伏下身子,举枪瞄准敌人可能发动进攻的方向。

确定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中,并未发现敌人身影后——

“呼……暂时是安全了。”

敌人看来没料到占据兵力优势的己方会被走投无路的猎物反咬一口吧。

结果,被对手这么狠狠地挫了一把锐气之后,就不敢继续作威作福了。

但这种震慑效果能维持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更麻烦的是——

“本来不想在这群牲畜身上浪费子弹的……”

秦羽遥手中的弹匣,已是空空如也。

想必她从口袋中摸出的,就是最后几枚子弹了吧。

“不要担心,少爷……这些子弹够我们撑到目的地了。”

即便是陷入这般绝望的境地,秦羽遥依然不忘安慰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却——

“对不起,羽姐……”

“诶,等等……少爷你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呢?”

是因为无法忍受满溢而出的感情?

是因为伴随着精神压力的痛苦?

还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

抑或说三者皆有……

易天枢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我……对羽姐做了许多很过分的事情……”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向她道歉了。

哪怕是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她的歉意与愧疚。

如果可以的话,易天枢希望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可大敌当前,时间是如此之紧迫,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补偿秦羽遥什么,想要好好珍视她这么多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不,就连往后还有没有机会跟她见面,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想着想着,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作为回应——

“虽然不知道少爷所说的‘过分的事情’具体指的是什么……”

秦羽遥的嘴角却翘起一丝明快的弧度。

“不过,我原谅你~”

“诶?”

这么轻易地原谅“我”……真的好吗?

自己明明对秦羽遥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这么多残忍的事……

到头来,受到如此多伤害的她却愿意一笑泯恩仇。

这……可能吗?

自己……能接受吗?

还是说……这其实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为、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原谅我……”

“因为你是少爷啊~如果是其他人做错什么事的话,我大概会比较记仇~”

就因为这一点,所以原谅“我”?

易天枢第一次明白在秦羽遥面前,自己拥有着怎样的“特权”。

这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切的存在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所以……在失去之前,自己根本不会去珍惜。

不过,她本来就是这样的“笨蛋”吧——

总是把“易天枢”这个名字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却对自己漠不关心。

明明受到了伤害,却又什么话都不说,把一切憋在心里。

当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一吐为快。

自己却认为她是在无理取闹……

然而,完全没反省过由始至终都在肆意妄为的家伙究竟是谁。

结果,濒死之际,只能靠这种可笑的梦境来减轻自身的罪恶感……

可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梦境也好——

“羽姐……”

有些心里话必须说出来。

不好好说出来的话,易天枢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我喜欢你!”

“诶、诶、诶?少爷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

不出所料,被这一记直球命中的少女两颊瞬间染上大抹绯红。

“因为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跟你说句话……”

作为告白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直接、太过低劣、太过笨拙了,叫人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浪漫。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与浪漫一词无缘的家伙。

只要能把想说的话统统都说出来,这就够了。

要说唯一的问题——

“羽姐……你不要不说话啊……这不显得我就像是一个笨蛋一样……”

“少爷就是笨蛋啦!”

“哈?为什么啊?”

“我、我们可是在逃亡途中欸!少爷您却突然对我说这种话!再说啊,少爷明明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直接的男生啊……一下子却变得这么主动……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自己喜欢的女生告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但、但是……奇怪就是奇怪啦!一时之间,人、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法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滚烫的脸颊埋进雪里降温的举动,倒是很有秦羽遥的风格。

好不容易让头脑冷静下来,她才偷偷摸摸地抬起眼来,有些赌气似的鼓起腮帮。

“我说,少爷……你该不会在拿我寻开心吧?故意说这种话来逗我,最后等我认真起来的时候,才拍着肩膀跟我说‘笨蛋,我是开玩笑的啊’……”

“我看起来像是性格这么恶劣的家伙吗?!”

又不是某个把弹匣看成平底锅的电竞主播。

“谁知道呢~”

丢下这句话后,秦羽遥就一门心思摆弄起手枪来了。

自己的真心实意被对方当成玩笑,这是何等无奈的事情,易天枢总算感受到了。

不过,秦羽遥的反应之所以如此谨慎,恐怕是跟以往被自己恶作剧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正如《狼来了》这个故事中的牧童一样,谎言说多了,就没人再相信他会说真话了。

自食其果也好,咎由自取也罢,事到如今,想要重新取得秦羽遥的信任,唯有出此下策了——

“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相信我……”

非要这么摆出低声下气的姿态,秦羽遥才姑且愿意搭理自己。

“那就学狗叫,三回啊三回~”

原来她才是性格恶劣的家伙啊……

不过,比起她所承受的伤害,这点要求又怎么能算是过分呢?

只是易天枢刚刚牵动嘴角,秦羽遥就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笨蛋少爷!你真的打算学狗叫啊?!”

“是你说我这么做了你才愿意相信我的吧……”

“笨蛋,我是开玩笑的啊……”

一时间,她又将发红的脸颊埋进雪地里,轻声细语地问道:

“也就是说……少爷刚才是认真的?”

要是回答“我骗你干什么”,显得太过儿戏;

要是回答“我当然是认真的啦”,又显得太过浮夸。

思前想后,最标准的答案果然还是——

“……我是认真的。”

很像是一个毫无浪漫细胞的笨拙家伙所给出的回答,对吧?

终于,少年的这份感情,得到了青梅竹马的回应。

“那我也……喜欢少爷。”

然后,秦羽遥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很喜欢夫人。”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打起“亲情牌了”?

还是说直面男方过于炽烈的恋慕,令秦羽遥感到羞愧难耐,所以想着虚晃一枪敷衍了事?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易天枢就不可能再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了。

“不对!我对羽姐的喜欢,不是把你当成我的家人来喜欢,我是把你当成一个女性来喜欢,是想要结婚、生孩子的喜欢!”

“结、结婚?!生、生孩子?!”

“倒不如说,拜托羽姐你马上答应跟我结婚!这样一来,我就能死而无憾了!”

“死、死而无憾?!等等,少爷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尽是在说这种奇怪的话?”

“如果羽姐答应跟我结婚的话,要我立马学狗叫都没关系!”

因为……真的没时间了。

易天枢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之前越野车追逐战中身负重伤。

如此严重的伤势……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明白不是单凭意志力或者咬紧牙关就能扛过去的程度。

现在这场美梦,大概就是临终前“走马灯”的替代品吧。

也许称其为“以燃尽生命为代价制造出的幻觉”会更加适合。

无论如何,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都希望以这种形式来了却自己最后的心愿。

那么,易天枢就更没有浪费时间的理由了。

“所以说,羽姐……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拜托……这、这可是人生大事欸,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决定了呢?况且,我能不能跟少爷结婚……不应该由夫人来决定吗?”

“如果妈妈不答应的话,我们两个私奔不就好了吗?跑到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这样就行了吧?”

“私、私奔?!少爷,我们两个可都没成年哦……提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羽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如果不愿意的话,请你干净利落地拒绝我,让我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就好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易天枢也希望能按部就班地与秦羽遥拥有彼此——

跟她一起约会;

跟她一起买衣服;

跟她一起看电影;

跟她一起打电动游戏;

跟她一起去甜品店;

跟她一起逛游乐场;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传说中“如果在此告白成功的话彼此将拥有永远的幸福”的大树下,向她道明自己的心意。

交往之后,彼此大概会成为众人眼里的“笨蛋情侣”吧,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恋爱剧的酸臭味。

倘若顺利的话……说不定就能在放学后某个无人教室中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

毕业以后,结婚、生子,水到渠成的一切,不由分说地将与她童年所受痛苦相当的幸福一股脑地硬塞给她。

结婚以后,秦羽遥才开始认真磨练自己的料理水平,尽管做出来的,尽是不可名状的黑暗料理,自己也会一边大呼“好吃”一边把光是碰一下舌尖都叫人浑身颤抖的诡异黑炭塞到满口都是吧。

为引起连续一个月加班夜归的自己的主义,玩起“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享用我”的人妻游戏,不过“花样装死倒地”的PLAY似乎也挺不错的。

即便是经历了数十年的时光,彼此依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白头偕老,直至弥留之际,回顾人生,不留半点遗憾。

但……这一切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那么,只能将这数十载的幸福人生浓缩成一个答复。

只要能得到这个答复,对易天枢来说,就已经可以笑赴黄泉了。

所以,即便是“强扭的瓜不甜”,也有不得不强扭的理由。

要是被秦羽遥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大骂“你这家伙把少女心当成什么东西了”……

奇怪的是——

“羽姐……”

秦羽遥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应呢?就连呼吸的微响都一并消失。

转过头去,秦羽遥刚才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把手枪、散落的几枚子弹以及——

一摊血迹。

鲜红的轨迹一路延伸,直至视野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所占据。

猎犬。

巨大的猎犬。

肩高足足超过1米的猎犬,近在眼前。

足以豁开凡胎肉眼、恰如镰刀般的爪子;

上下颚满布的巨大牙齿,与锋利的短剑无异;

嘴巴大得可以轻易吞下一整个人。

四周的空气因它硕大的身躯而变得沉重,粗重喘息所透出的热气,仿佛一靠近就会被它所融化一样。

不。

绝不是毛骨悚然这么简单。

身体,连带着意识,被一并冻结了。

话说……这真的是“猎犬”吗?

与其说是狗,还不如说更像是一头超越常识、不折不扣的怪物。

明明眼神都还没对上,只不过待在那里而已,就让人动弹不得。

下一秒,一个红白间杂的“东西”,出现在易天枢的视野下方,像是黑洞那样不由分说地将他的眼球给强拉过去。

白色的,是破烂的洋服;

红色的,是浴血的娇小身躯。

伴随着胃里翻腾的一阵恶心感——

易天枢认出了,那个“东西”是人……姑且还算有着人类的外形。

那张被鲜血污染、被剧痛寄生而扭曲的面容,不顾伤势也要跟怪物战斗至最后一刻的身影,易天枢不可能不认识。

“羽姐!”

少女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起来。

“快把手枪扔给我,少爷!”

“我懂开枪的、我懂开枪的!”

“不行!”

“为、为什么?”

“总之,少爷快把枪扔给我就是了!”

秦羽遥如此坚决的态度,令易天枢终于记起,在这个时间点,少女是不允许他接触枪械的。

毕竟在她眼中,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自己,即便是有枪在手,也不可能打中,反而很可能会误伤自己。

但是——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悲剧重演了。

“我”不应该再感到害怕。

“我”都已经握住手枪了。

“我”都不知道为弹匣装填过多少发子弹了。

可是——

为什么双手还会抖个不停?!

为什么会连弹匣都拿不稳?!

为什么装填子弹会变得这么困难?!

可恶!

可恶!

可恶!

在这个梦里,“我”明明是“男主角”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我”变得更强一点?!

再不快点的话,羽姐就要——

“嗷呜……”

伴随着一声哀鸣,猎犬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羽姐,你没事吧?!”

不顾一切地冲到倒在血泊中的少女跟前……易天枢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猎犬流的血,哪些是少女流的血了。

为防止猎犬攻击要害,秦羽遥在第一时间用其中一条手臂挡住了对方的撕咬。

幸亏及时利用腾出来的右手抽出求生刀,刺中了猎犬的大动脉,否则的话,左手肯定会被这条疯狗给拽断吧……不过,现在她左手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整天手臂完全动弹不得了,无力地耷拉下来,碎布与血肉混杂在一块,看不出彼此的区别,叫人不忍直视。

在巨犬断气之后,秦羽遥所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少爷……你没事吧?”

“对不起……羽姐……对不起……我、我又拖了你的后腿……”

如果不是自己光顾着聊天,让她疏忽大意,以她的机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只要把手枪扔给秦羽遥就好了,却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执意要自己开枪,非要看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才后悔莫及……

自己到底要没用到什么地步……

“没关系……遇到这种突然袭击,谁都会被吓一跳的……反正只是皮肉伤而已……放着不管,等一下就会好了……敌人要追上来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她分明才是受伤的一方,却还来安慰毫发无伤的自己……

想到这一点,易天枢不禁潸然泪下。

可没走出几步,秦羽遥就再也走不动了。

只见她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紧紧捂住肚子,脸色煞白。

“羽姐!”

直至强行将她按住腹部的右手挪开,易天枢才发觉她的伤势根本不是什么“皮肉伤”——整个腹部都被咬烂了,透过那一道道血流不止的伤口,甚至可以窥伺到体内蠕动的脏器。

纵然如此——

“真是的……少爷不要盯着人家的肚子看啊……这个样子太不可爱了……”

“都什么时候还来说这种傻话!”

弥漫于森林之中的风雪变得越来越大。

从背后传来的犬吠与枪声渐渐逼近。

即使秦羽遥发动了心象力,伤口恢复也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可能再带着自己东躲西藏了。

可停下脚步,就意味着坐以待毙。

怎么办……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下都是走投无路的绝境。

要不……干脆就这样算了吧?

反正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少爷……我已经跑不动了……你一个人先走吧……”

“不要。”

“少爷……现在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不要就是不要!”

要把最喜欢的女孩独自一人扔在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吧!

更何况,秦羽遥都还没给自己一个正式的答复!

所以——

“等等……少爷,你这是——”

“羽姐,我一定带着你逃出这里的。”

“带着我……少爷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我说逃得掉就逃得掉!”

反对无效。

“我”可是这个梦的“男主角”。

“我”本来就不可能会死在这里。

头脑只为如何拯救秦羽遥而运转。

四肢仅为如何拯救秦羽遥而行动。

跑起来吧,易天枢。

以毕生最快的速度跑起来!

顶住冰天雪地。

穿过幽暗之森。

心力交瘁的头脑逐渐变得愈发的清晰。

筋疲力尽的四肢逐渐变得愈发的轻松。

疲惫不堪的躯体逐渐变得愈发的轻盈。

这时,易天枢才惊讶地发现,在奔跑途中,身体正在不断地长大。

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黄毛小鬼,而是单枪匹马挑战“恶龙”的“勇者”。

透出些许光亮的“出口”,就在眼前。

传入耳际的,是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如果能弄到这么一辆代步工具的话,要逃离敌人的追捕,简直是易如反掌。

心想如此的少年,对疾驰于公路上的卡车轮胎扣下扳机。

而司机本人也相当配合地将车子停在一边,以便下车检查遭受枪击的车胎。

接下来,只要趁虚而入便可。

“不要动……带我逃出……这个鬼地方……我就放你一马……”

本来应该把这一句台词说得更有杀气一点的,无奈之前的奔跑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不过,一看清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司机倒是相当识趣地举手投降了。

要说易天枢有什么在意的地方——

“你……是小学生吗?”

“至少给我说‘初中生’吧!”

明明面对枪口,这个黄毛丫头居然还能这么精神抖擞地吐槽,也算是让易天枢开了眼界。

毕竟这是梦嘛……

不是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嘛?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会出现巨乳小学生卡车司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对吧?

不过,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意识到这有可能是自己潜意识中的某些“特殊性癖”,易天枢就——

“总、总而言之……赶紧给我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没看到我还带着一个重伤员吗……”

“重、重伤员?”

一听到这个字眼,巨乳小学生司机的表情变得有些疑惑,似乎是在拿捏自己应当采用怎样的措辞与易天枢交流。

当然,不排除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以便与身后的追兵里应外合。

“还不快开车!”

既然对方敬酒不喝喝罚酒,就休怪枪弹无眼了。

“噫!我开车、我开车就是了!但问题是……我没见到你带着什么‘重伤员’啊?倒不如说……你不打算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吗?”

如果不是被司机铁青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易天枢或许早就将“自己身负重伤”这件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与秦羽遥的伤势相比——

“我的伤势怎么样都好!最重要的是羽姐!羽姐……诶,羽姐?”

转身一看,本应在他背后的少女……凭空消失了?

这么说也不对。

透过车窗,易天枢分明看到秦羽遥就站在森林的出口,犹如燃烧黄金般的双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不是羽姐……”

“吾主,‘化妆舞会’已经结束了哦,汝是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是谁……”

并非透过耳膜,而是直达脑髓的美妙嗓音,犹如催眠的咒语。

少年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就此堕入黑暗。

……

对于哈姆雷特而言,生存还是毁灭,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对于师如琦而言,该拿这个不速之客如何是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万幸的是,在关键时刻,这个劫车犯居然自己晕了过去。

但是……他真的只是晕了过去而已吗?

师如琦有些怕怕地将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方。

“呼……吓死我了……”

姑且还有呼吸。

可这气若游丝的模样,凶多吉少应该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吧……

这个家伙才坐在副驾驶座上没多久,师如琦就能看到血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失血量如此之大,直到刚才竟然还能保持意识,也算是叫她开了一回眼界。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果是在看奇人异事的相关节目,师如琦大可付之一笑。

然而,真的把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放在她面前,要是还能笑得出来,那才叫见鬼了……

更重要的是——

“好年轻……”

这个不速之客看上去顶多只有十六、七岁而已吧,像他这种年纪的武装民兵,在相模灰区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问题是……这个少年的面相,就不像是鲁塞尼亚人,反而是与自己这种东亚人种更加接近。

不过,要说用以推断少年身份的最决定性的证据,果然还是要数“黑无常”手中的照片。

那么,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吧——

他是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

在直升机编队遇袭后,这名少年遭到光复运动的追杀。

这正是他为什么会以“身负重伤”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所以说——

“这可怎么办……”

要不就这样把他扔下车好了?

可是,他伤得这么重,都已经陷入昏迷了……就这么把他丢下车,拍拍屁股走人,要是他一不小心死掉的话,岂不是搞到自己好像是在谋财害命一样?

但哪怕由自己这个外行人来看,都能明白他的伤势本来就不容乐观,就算一命呜呼了,也不算是自己的责任吧?

反过来说,要是被什么人看见这家伙死在自己的车上,到时候又有什么人要追究自己法律责任的话,这才叫“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更何况,这家伙可是正在被巴萨耶夫追杀欸。

巴萨耶夫是什么人,光是想像一下,师如琦都不禁毛骨悚然。

在此对这个不知名的少年伸出援手,就等同于跟恐怖分子公然作对了吧。

好不容易才跟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建立起“文明友好”的伙伴关系,却因为这个少年的存在而分崩离析,怎么看都是“亏本生意”啊喂。

理智是这么告诉师如琦。

但人类并不是只会依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的计算机。

人类……是更加富有感情的生物。

正因如此,黑发少女痛哭流涕的脸庞才会又一次浮现在师如琦的脑海之中。

对她来说,这个少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吧?

为了“他”,黑发少女能单枪匹马杀进黑手党的大本营;

为了“他”,黑发少女能不顾一切地潜入危机四伏的相模灰区;

为了“他”,黑发少女无所不能……

如今,自己正掌握着“他”的生杀予夺大权。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在血肉模糊的双亲遗体面前如此放声大哭。

曾几何时,她也曾目睹与自己相似的小女孩在硝烟弥漫的断壁残垣中如此放声大哭。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师如琦怎么可能会忘怀?

既然自己有能力改写这个悲剧的结局——

“老娘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不就是恐怖分子而已吗!老娘还怕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成!老娘可是身经百战的记者欸!臭小子,坐稳扶好了!你可一定要跟上老娘的speeeeeeed啊!”

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