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清晨,空气中仍存有一丝凉意。

就在太阳升起之前,三道身影齐聚于旧校舍前。

与两位跑完二十公里都面不改色的女强人相比,抵达终点时,易天枢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之所以如此,全拜二位女师父的训练计划所赐——

易天枢原以为以自己的体能与意志,应该可以令樱井有珠刮目相看,孰料修习雷心流的苛刻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虽然有珠十分擅长速战速决的居合术,但她同样没有轻视体能锻炼。

二十公里晨跑,并非单纯的慢跑,而是由各种冲刺、迂回与慢跑组成,这种兼具快慢节奏的锻炼方式不仅能提升基础体能,更能进一步增强心肺的负荷。

然后,是两千下的真剑空挥。

由于雷心流并无现代竞技的诸多规矩,同时出于门派对实战效果最大化的不倦追求,一招一式无不透露出原始武术特有的凶悍与勇猛,因此哪怕是新手之间的切磋,他们均以真刀真枪对峙。

光是这两项,易天枢就差点起不了床。

结果就在训练正式开始第二天,半路又杀出了一个秦羽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之前易天枢一直死皮赖脸求她都不愿意透露一字的看家本领“CQAMA”(注6)倾囊相授。

两个师父为徒弟应该遵照谁的计划进行训练这个问题而争吵不休,为防止水火不容的两人又一次背着自己决一死战,易天枢只好拿出“你们都是我的翅膀”的伟大精神全盘答应下来。

正如预料中的一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句话用来形容易天枢现在的境遇,可谓再适合不过。

唯一的慰藉,应该就是有幸能目睹两位师父身着体操服的美妙身姿吧。

然而,他却不曾想到这份小小的庆幸不过是地狱式训练单程票的“赠品”而已——

“好了,拔刀吧。”

“哈?”

伴随着清脆的出鞘声响起,樱井有珠手中多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并将另一把匕首扔了过来。

虽说有好好地接住,易天枢却没有拔刀。

因为他很清楚在有珠面前亮出匕首意味着什么。

“等等啊喂,今天的训练不是到此结束了么?怎么突然就……”

“那些不过是热身运动而已,接下来我才要教你如何战斗。很惭愧,我并不擅长教书育人,所以你必须用双眼与身体记住我的一招一式。”

即使无法立刻理解这番话的内涵,易天枢也已经明显感觉到有珠眼神的变化。

不是开玩笑的。

与第一次遇见她一样。

樱井有珠,正在认真地散发着杀意。

只要领悟到这一点,真的会不自禁地向旁人求救。

尤其是——

“羽姐你倒是快说点什么啊……”

换做平时,秦羽遥一定会强势介入,今天却——

易天枢蓦然发现她的视线焦点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也不在有珠身上……不,她空虚的眼瞳映照不出任何东西,犹如脱线傀儡般默默坐在一旁,一脸茫然地注视自己脚下的地面。

虽然发呆不见得是什么怪病,但秦羽遥会无缘无故发呆,却是最近才有的异状,次数还要多到易天枢都快忘记这是第几回看见她流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了。

再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必须好好摇醒她才行。

很显然,有珠没打算给易天枢留下这种余裕。

“樱井有珠,雷心流合战礼法,前来向阁下讨教。”

银发少女俯下身去。

在易天枢意识到这是为降低重心而选择的体势之前,有珠冲了过来。

一闪之间。

踏出的一步,犹如定向爆破般将扬起的尘土与地面的窟窿留在身后,借助爆炸的力量于瞬间达到最高速,轻松超越常人视觉神经的处理速度。

尽管易天枢的眼球已无法捕抓到她的身影,有珠却并未自满,在冲刺途中猛然踏出爆炸般第二步,在已经达到极速的身体又追加了相应的力道。

面对有珠引以为傲的雷心流直线步法“烈风”,唯一的破解方法是——

向侧后方跳去以躲闪随之而来的刀光。

如果不是在之前的特训中见识过这一招的话,易天枢很难想像凭借那具娇小的身躯,挥舞匕首的力量竟然足以将人体连肉带骨一刀两断。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有珠竟在中途变卦,步伐突然变得飘忽不定。

易天枢反应不及,连刀也没有拔,只得用刀鞘挡住像子弹一样笔直冲来的少女。

就算被刀鞘挡住,有珠的攻势并没因此停下,反而还强行将小刀一挥到底,在力道上略逊一筹的易天枢被这一记猛攻撞得整个人往后踉跄,勉强以脚底咬住地面。

有珠又以“烈风”再度抹去自己的身影,既像贴着水面飞行的石片,又像某种小型肉食猛兽般的一跃而起。

纯粹的直刺。

没有丝毫杂念,想必遇上任何抵抗都能将其贯穿。

面对这锐不可当的一击,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用同种力量来对抗。

终于,易天枢拔出了匕首,挡住了来自正上方的这一刀。

顿时,火花四溅,映出二人瞬间的出招姿态。

作为回敬,易天枢以刀身挡开有珠的匕首并顺势挥过去。

由于之前的跳跃,在恢复体势方面她无疑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所以只要朝着眼前失去平衡的少女,递出毫不容情的一招,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无论是躲闪还是格挡的一瞬,有珠势必会露出破绽,只要抓住机会利用关节技对其进行压制的话——

易天枢的算盘落空了。

银发少女既不躲也不挡,而是选择以更加迅猛的一击回应少年的战意。

以足以导致肌肉撕裂的动作,她强行将往前倾的身躯扭转过来面对易天枢,接着刺出了不带犹豫的一刀,丝毫不去理会眼看着就要刺向自己脖颈的刀刃。

刀刃与刀刃交错而过,一抹鲜血飞溅而出,如樱花般消散于虚空之中。

两者往后一弹,拉开距离。

有两个事实,是易天枢能肯定的——

手上传来划破衣物的感触;

有珠的匕首划破了自己脖颈些许皮肉。

“为何突然错开刀尖方向。”

衣物被划开一道口子的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质问道。

她的双眸却透出异样的神色——既非疯狂,也不是愤怒,而是一股仿佛超脱于现世的寒冷。

就在四目交汇的一刹那间,易天枢就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开学日。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樱井有珠,而是“白发鬼姬”……不,她本来就是“白发鬼姬”吧。

然而,自己却因为与她的关系稍微变得亲密一点而忘却了对方的本质。

只要能理解这一点,易天枢就明白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心脏如失控的列车般发出高鸣。

明明已经竭尽全部理性去抑制爬上脊髓的极致寒意,肉体却还是像置身于暴风雪中那样不受控制地颤栗着。

在这场理性与恐惧的角逐中,前者轻而易举就败下阵来。

但是,不能退缩。

因为,易天枢早已下定决心——

自己要学会如何战斗;

自己要变得更加强大。

唯有这样,身边人才不需再为保护自己而以命相搏。

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所以不能再失去秦羽遥了!

尽管如今面对的是“新入生最强者”,易天枢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紧握刀柄。

同为树不子,无论是跟樱井有珠还是跟秦羽遥相比,自己的体能、力量、速度都完全不在同一水平上,资质可谓平庸得不能再平庸。

回过头来看,当初自己向二人提出的“不情之请”,根本不是“客套话”,而是相当残酷的“事实”——

自己没有战斗才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弱者”想要变得强大,又有什么错?

因此——

完全放弃自我保护,以肉体破坏为前提将神经迫至极限,籍此获得超常的行动力。

与此同时,肉体、技术的欠缺,则由自己最为擅长的“预判”与“逃跑”来弥补。

虽然只学会CQAMA前两个阶段,但通过日以继夜地反复练习已是烂熟于心。

三个回合。

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与有珠对抗,只能坚持支撑三个回合。

这是易天枢经过各种计算后得出的最终结论。

超过第三回合的瞬间,自己就会迎来极限。

首先是第一回合。

随着破风的声音,令人胆寒的刀光迎面袭来。

强烈的杀气直刺五感。

只凭借左脚的力量来让身体扭向一侧,以几近撕裂腿部肌肉的惨痛代价,换取有珠手中的凶刃以分厘之差从面前扫过。

无论攻击再怎么猛烈,命中不了就没有意义。

趁着对方尚未来得及收招的间隙,不顾站不住的左脚,易天枢将匕首转为反握,迅速带回,划向有珠毫无防备的后背。

能定胜负吗?

不。

有珠的身影一瞬间消失了。

易天枢止住向回拖的手腕。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有珠已经跳到了自己的侧面,重心被压低到伏在地面上的双手之间。

这是他不曾见识的招数——其动作之敏捷,与其说是人类应有的运动能力,还不如说如更像是某种小型野兽。

紧接着,她双脚猛地一蹬,再度席卷而至。

已经来不及躲闪了,易天枢只能将发力点转移到左脚,以相反的方向跃向袭来的少女。

刀刃交锋,火花四溅。

一瞬之间,有珠连续放出了三记刺突,易天枢亦以匕首将之悉数弹开。

这是第二回合。

至此,除了勉强支地的实感以外,易天枢已经感觉不到左脚的存在了。

即便如此,有珠的攻势并未放缓。

看来只能在第三回合决出胜负了。

可惜的是,易天枢误判了一点——

左脚的“阿基里斯之腱”并没能陪伴他走进第三回合。

不过是刚想将力量集中到左脚而已,却不料脚踝一软,身体就不明就里地倾倒在地上。

高高举起的死神之镰,随之降临。

这次,真的要绝命于此了吗?

不对。

要问为什么的话——

“吾主,汝真是让人没办法省心呢。”

就在耳畔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的一瞬,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女轻轻托住易天枢手中的匕首。

潜藏于眼瞳深处中的黄金,燃起不祥的光焰。

……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攻守形势逆转了。

倒在地上的黑发少年,仅凭右足尖的力量,如弹簧般站起身来,直面急袭而至的有珠。

刀锋三度交错,朝着彼此的身体斩去,一道血箭溅上空中。

这回沾染于刀刃之上的血迹,来自于银发少女。

直视对方的眼瞳,有珠察觉到异样的神色。

还没等他搞清这是怎么回事,易天枢就挥刀急斩过来。

两把刀刃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接连碰撞,爆出一连串的火花。上一朵火花还没散去,下一朵火花就已经爆出。光是停留于视网膜的残影,匕首画出的轨道就已经超过十道。

这一幕超乎想像的光景,令有珠不禁愕然。

是轻敌了吗?

此前有珠都不曾料到自己这个愚笨的徒弟竟能在正面战场上与自己分庭抗礼。

明明刚才挥起刀来还跟外行人并无二样,但如今所见的匕首轨迹却极为合理,每一击都迅猛无比。

在不动用心象力的前提下,单凭体术,有珠不觉得自己会输,毕竟依靠实战经验与剑术技巧,她还是能占到上风。

然而,这个优势却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崩溃了——

单论力量,有珠难以称得上是出众,所以大部分招式都需要借助速度加强威力。

就在你来我往的攻防战中,易天枢似乎很快就领悟到了这点,针锋相对地采取穷追不舍的战术。

更麻烦的是,每每挥刀,他往往会用上了浑身力道猛攻,全然不顾自身平衡,只想着如何破坏对手,每一招犀利迅速且毫不留情。

相比之下,力道略逊一筹的有珠,只能以两手抵挡强烈的连续猛攻,架势以防御为主轴,先前的锐气被一点点消磨,额头上冒出汗珠。

易天枢的攻击实在太快太猛,无任何可乘之机,就算是单调地只攻不守,都足以压制敌人。

这可怕的刀速令有珠心生错觉,仿佛突然跳入另一个时空扭曲的世界,除了二人之外,身边的一切都变慢了。

终于,胜利女神的天平出现了些许的倾斜。

身为女生的有珠始终是无法摆脱体力的短板。

即使剑术再怎么高明,这样的持续交击,在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的前提下,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钝。

反观易天枢,却犹如鬼神附体般,气力深不见底,动作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迟钝,反而愈战愈勇。

“唔!”

又一次挡下沉重的一击,有珠的身体失去平衡。

还没来及调整体势,更加刚猛的一击便接踵而来。

已无力抵抗的银发少女往后跳去,孰料黑发少年的追击速度却在她之上。

在半空中无所借力的有珠,其防御架势被轻易攻破。

作为结果,她被易天枢蕴藏于匕首中的巨力撞得飞向后方,犹如贴着水面飞行的小石片般滚落操场。

有珠脑海中浮现出“败北”二字。

忽明忽暗的视野中,映照出一团人形黑雾,唯有如燃烧黄金般的双瞳与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显得愈发的狰狞。

就在落雷般的刀刃挥下的瞬间,一缕黑色的长发挡在自己眼前。

“少爷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击中脸颊的清脆声音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穿了有珠的鼓膜。

……

还是收回前言吧——

事实上,易天枢只是想要挥下而已,但手腕却迟迟没有行动。

并非是说手突然不受自身意识控制,而是无论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原因很简单。

持有匕首的右手,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不仅如此,还被对方不容分说地打了一个耳光。

“少爷你在干什么!”

面对挡在自己眼前的黑发少女,易天枢不禁火冒三丈。

然而,就在杀意的扳机被扣下之前,不经意间,他瞥见了少女的表情。

痛苦。

惶恐。

愤慨。

各种负面感情交融沉淀的颜面与眼瞳,正如一面明镜,映照出自己的狂态。

黑发少女没有说话,双手不住地颤抖着,一声不吭地瞪着自己。

明明只是被她盯着而已,良心却像是受到拷问一般。

拜此所赐,易天枢终于清醒过来,埋藏于内心深处的记忆随之复苏——

十岁那年,跟家里人一起去海边旅游。这是易天枢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海洋。

海边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新鲜,这么的热闹,这么的开心,对于常年生活在暗杀阴霾中的一家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经历。

正因为太过兴奋了,即便已经到了海滨浴场打烊的时间,易天枢还是从酒店房间中偷溜出来,就像是白天一样飞身跳入大海,开心玩闹着。

等他从玩耍的余兴中抽身而出时,才惊讶地发现海滩早已远离自己而去。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易天枢何曾想象过前一秒还在与自己戏耍的大海居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被卷进波浪之中,苦涩的海水灌进口鼻,无论再怎么大声呼救,都没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勉强回到岸边,正好遇到了前来寻找自己的黑发少女。

“少爷你在干什么!”

一样的台词。

一样的耳光。

一样的尖叫。

就连表情最细微的变化都跟那次一模一样。

易天枢知道,自己闯祸了,否则秦羽遥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看着插在地上的匕首与惊魂未定的有珠,易天枢终于回想起自己之前干了什么。

背后渐渐升起的一股恶寒,让他领教到何为“后怕”。

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直到此时,易天枢开始确切地认知到,自己刚才差点向樱井有珠下杀手这一事实。

“我在干什么……”

张皇无措之下,易天枢只得望向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女,任由彼此视线交汇。

不……秦羽遥其实并没有看着自己。

她眼中映出的,是重叠在自己身上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羽遥的惨叫响彻旧校舍。

只是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易天枢,发狂似的放声大叫:

“少爷明明向我保证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呆在我身边的哪里都不去也不再干危险的事情骗子骗子骗子少爷你这个大骗子!”

“羽姐……”

“要是少爷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所以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跑掉……格鲁西亚,你答应过姐姐不要乱跑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没有乱跑……姐姐……”

“没有乱跑就好了……答应姐姐,以后可不能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姐姐。”

易天枢知道,面对嚎啕大哭的少女,唯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尽量轻柔的言语安慰她,秦羽遥的情绪才会渐渐平复下来。

然而,自己终究是无法胜任这个角色。

因为这个位置,永远……只属于格鲁西亚。

……

毕竟刚刚经历完那种意外,让一片空白的脑袋恢复正常足足花了半小时有余。

虽然想好好感慨一下自己的头脑回复现实的机能似乎不怎么优秀,但把大好的午休时光浪费在这种琐事上,实在非易天枢所愿。

围在桌旁的几张脸与在课桌上排好的餐具,就是最好的证明——

由于秦羽遥与樱井有珠私斗所引发的一连串骚动,最终以“参与者每人停学一周自我反省”附带“每日准时返回校舍报到自习义务劳动”为尾声落下帷幕。

虽然难以称得上是可喜可贺的大团圆结局,但一想到“没被学园追究抢劫军械库的罪名”、“本次事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死伤者”以及“还能跟羽姐、有珠、雾岛同学安心坐下来一起吃饭”这三条,姑且也算是good ending吧?

当然,比起大家都能收获幸福、尽情展露笑颜的happy ending,good ending无可避免会存在多少不尽人意的瑕疵……或说“异常”。

“来,少爷,张嘴,啊~”

眼见秦羽遥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将炸面包圈往自己嘴边送,易天枢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叉子。

“少爷,我应该教过你的,用叉子向叉子传递食物可是很不礼貌的哦~别害羞、别害羞~我们是青梅竹马吧~这种时候少爷只要啊地一下张开嘴就好了,然后就由我温柔地——”

“才没有害羞啦!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喂食play是怎么回事?!”

易天枢一边把袭向自己嘴边的叉子强行推了回去,一边以相当严厉的视线投向那个理所当然地将这一幕诡异光景融入日常生活中的黑发少女。

“那是因为少爷就在这里?”

“别说得像那啥‘因为山就在那里’似的,说具体一点!”

“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

“说更深层的原因!”

“我怕少爷吃饭呛到。”

“我是三岁小孩吗?”

“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近来这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老妈好像特别多的样子。

“硬要说理由的话,少爷一只手吃饭挺不方便的吧?所以由我来代替少爷的右手~”

总觉得秦羽遥上上下下的手势有别的意思,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只能用一只手吃饭……所以说,你就别抱着我,稍微松开一下——”

“不要。”

拒绝速度之快,说是不假思索,也毫不为过。

“要是我不抱着少爷的话,少爷不就会不见了嘛?说不定还会背着我去干危险的事情……”

“虽然我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但应该不会突然消失不见吧……”

“骗人。刚才少爷不就不见了嘛,还一个人跑去干危险的事情!”

“那只是意外而已啦,下次我会好好注意的了。”

“哼,就算少爷找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改变你食言的事实,所以从今天开始我都会紧紧地抱住你,不让你乱跑,这都是为少爷的安全着想,所以请你谅解。”

看来她是下定决心不松手了。

好吧,被抱着一条胳膊,其实也不至于完全丧失自理能力。

也罢,还是安安心心吃顿午饭为妙。

问题是——

“来,少爷,张嘴,啊~”

无限循环啊。

看着她现在眉开眼笑的模样,谁会想得到半小时前她还像是坏掉的人偶般哭个不停。

秦羽遥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易天枢再清楚不过。

这一切,都得归咎于她内心深处那块无论如何都愈合不了的“伤疤”。

虽然一起度过了六年时光,但彼此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偶尔还是会出现小吵小闹,如果因为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而不慎触碰到那个“伤疤”的话,秦羽遥的情绪就会失控。

一边不停地责骂自己以求获得他人的原谅,一边苦苦哀求着对方不要离开自己——

那种痛哭不止的凄凉姿态,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于心不忍。

可即便慌慌张张地向她道歉,她也不会立即恢复冷静。

结果,一如既往的,陷入精神错乱的她,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直抱着自己的胳膊死活不愿意放手。

无可奈何之下,易天枢只能就这样把秦羽遥带回教室。

值得庆幸的是,只要老老实实顺着她的意,再好好睡上一觉,她就会恢复正常……大概会恢复正常吧。

易天枢已经快忘了有多没见过她变成这样子了。

说起来,秦羽遥跟自己时不时会有一些亲昵行为,但像是现在这种视旁人为无物的极端情况,却是少之又少,会招致他人的侧目与好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哼。”

“呜……”

其中特别严厉的视线,左右合计两道。

应该不是错觉,因为这间课室总共就只有四个人而已。

更重要的是,从刚开始易天枢就一直觉得背后有股恶寒。

“喂,少爷,为什么不张嘴呢~”

“羽姐,我觉得我们还是——”

孰料后半句“静下心来好好谈谈”被下方杀出的某物给硬生生堵回喉咙。

仔细一瞧,才发现推到自己眼前的,是有珠手中的炒面面包。

更准确的说法是,炒面被吃得干干净净,唯独留下面包……喂,这就是普通的面包而已吧?

“那个,有珠……”

“……有珠?”

有珠板起脸来,眉毛微微跳动着。

“师、师父,请问有何贵干……”

“这个面包很好吃。”

“……所以你想给我吃?”

“……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

倒不如说你才是心怀不满吧。

易天枢在一脸不高兴的银发少女与没有炒面的炒面面包之间来回打量。

毕竟是师傅的一番好意,身为徒弟确实不好拒绝。

可当他刚想接过后天不足的炒面面包,遭到一时冷落的秦羽遥与炸面包圈再度强势回归,强行把有珠连人带面包一同挤开。

“真是的,明明都到少爷嘴边了,不好好吞下去的话,可是不行的哦~来,张嘴,啊~”

被挤到一边的有珠当然也不甘示弱,重新把炒面面包塞到易天枢的面前。

“师徒羁绊之坚固如钢似铁,岂是旁人宵小所能左右,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就立刻把面包吃下去。”

剑拔弩张的二人互不退让,任由锐利的视线在空气中激烈交锋,仿佛会擦出火花一般。

更麻烦的是——

“呜哇哇,这、这个后宫状态是怎么回事?我、我该怎么办?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也应该把吃到一半的吐司面包送给天枢同学嘛?”

都吃到一半就别塞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