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说:“我最喜欢海象,因为他说他为可怜的牡蛎感到难过。”

——八两说:“他比木匠吃得还多,还快。”

——爱丽丝改口道:“哦,是这样。那么我最喜欢木匠。”

——但八两说:“其实木匠也在拼命地吃。”

——“哦,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路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梦游奇境》)

莉娜已经三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

自从大姐安娜由于为东和人治病而被斯拉夫烈士旅处决后,米高扬家就被贴上了“奸细”的标签。

一旦被贴上这个标签,就等于“社会性死亡”。

只要巴萨耶夫兄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人敢雇佣“奸细”工作,也没人敢卖东西给“奸细”,否则就会被扣上“私通奸细”的罪名,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为求生存,二姐米娜不得不带着家里仅有的积蓄前往黑市购买高价的救命粮。

结果,换来的那丁点口粮也在三天前告罄。

就在相依为命的两姐妹陷入绝望之际,刽子手们分发的通缉令又为她们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出现在通缉令上的,是一个黑发少年与一个眼镜少女。

他们是来自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的“树不子”。

不知道这两个人做错了什么,但只要抓住他们,合计1800万円的赏金便垂手可得,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一举洗刷“俄奸”的污名。

退一步说,就算没抓到这两个人,每一个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也值5万円。

而且,无论死活。

这群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俨然成为整个相模灰区的公敌,不论男女老少,均手持各式武器,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们的身影。

声势之浩大,叫人不禁想起中世纪臭名昭著的“异端狩猎”。

参与者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要在如此广阔的区域内搜查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莉娜会对这场翻身之仗不抱有任何希望,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米娜却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或说侥幸。

别说开枪了,就连拿枪,她都是第一次。

领到的,还要是一把老掉牙的转轮手枪。

即使对高墙另一侧的世界知之甚少,莉娜也不可能不知道“树不子”是何方神圣。

就连巴萨耶夫的精兵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一个拿着破烂转轮手枪的炮灰又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说难听点,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姐姐,不行的!”

事到如今,她又回想起姐姐出门前自己那句责骂。

但米娜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出家门,微笑着留下一句:

“等我好消息。”

能有什么好消息?

耳边响起的,只有扎得鼓膜生疼的枪声和叫骂。

莉娜恨不得自己能马上饿死,好从这个腐朽的世界解脱。

矛盾的是,她的潜意识中又希望米娜能得到这笔赏金,洗刷耻辱。

在半睡半醒的饥饿状态中,眼前不止一次浮现出两姐妹依靠这笔钱过上幸福生活的情景。

即使明知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幻觉,在梦中做一只饱死鬼总比在现实饿得眼冒金星要强。

米娜到底几时会回来呢?还是永远不会回来了……要是真的遇上了树不子,也许她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回家报喜,所谓“幸福生活”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自己会活生生地饿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屋子里,这才是最现实的结局。

可当莉娜感到万念俱灰之际,屋外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是姐姐米娜回来了吗?

在第一时间米娜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但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虽然说不出这其中的玄机,不过她很肯定这不是米娜的脚步声。

米娜回家从不会敲门。

所以说,该不会是前来搜查树不子的暴徒们……吧?

一想到这,莉娜就感到惴惴不安,但为了解情况或自证清白,她又必须鼓起勇气开门。

毕竟“窝藏通缉犯”这个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是刚刚打开一条缝隙而已,莉娜便赫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既不是姐姐米娜,也不是那群狂热的暴徒,而是凶光毕露的枪口,以及——

“我朋友伤得很重,介意我们打扰下吗。”

通缉令上的少年与少女,近在咫尺。

……

“树不子还真是跑得比谁都快啊……”

美星由衷地感叹逃亡者的脚力。

她管辖的地盘并不算大,但要能在区区十多分钟内从街区的一端跑到另一端又谈何容易?

如果不是因为逃亡太过仓促、无暇顾及身后留下的尸体与血迹……准备来说,只有美星本人能看见的“血迹”,要确定对方的藏身处,或许还得花上好一番功夫。

血迹消失的地方,正是米高扬家附近。

看到外墙那个歪歪斜斜的红十字涂鸦,谁都知道这里是救命的地方。

既然选择病急乱投医的话,美星更加确定对方所受的是刻不容缓的重伤。

无论逃亡者有多少人,要兼顾照顾伤者和警戒敌袭,他们多半正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

眼下,正是趁火打劫的最佳时机。

以两名树不子为敌,强攻绝不可取,也不现实。

虽说之前光复运动以“扩充实力”为名给她派来了不少人马,乘坐武装皮卡、手持突击步枪,招摇过市、威风八面的样子,叫人难以想象前不久她还是一个被高利贷追杀的小太妹。

如果是一般小帮派头目,早就被眼前的“糖衣炮弹”给冲昏头脑了。

可美星不会。

她很清楚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光复运动今非昔比,不再是过去那个躲在“六角会”影子下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而是由无数帮派组成的“庞然大物”。

巴萨耶夫之所以这么“大公无私”,无非是为增强对麾下各个组织的控制。

如果拒绝他的“好意”,就无异于自寻死路;

如果接受他的“好意”,必会沦为他的傀儡。

如有二心,格杀勿论,取而代之。

美星至少认识四个因此暴毙的同行……仅仅是在不经意间对巴萨耶夫的怀柔政策发了几句牢骚。

拜此所赐,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中,美星能予以信赖的人屈指可数,但又不能在行动中表现出抗拒情绪,所以干脆以“防止有漏网之鱼”为名将巴萨耶夫派来的人马打发去周边巡逻。

暂且是从被监视的高压状态下解放出来,但人手不足的问题又接踵而来。

她真正能调动的,只有艾丽莎和塔尼娅。

由此看来,只能“智取”了。

“有人在家吗?米娜你在家吧?在的话快给我开门啊!我是美星大姐头啊!巴萨耶夫的人挂彩了!巴萨耶夫已经放话了,谁能救活这家伙,就是大功一件!”

消费死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但说话有的放矢,才能引蛇出洞。

不出她所料,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出现在门后,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如果是在大街上偶遇的话,美星根本不可能认得出她是米高扬家的幺妹莉娜。

瘦骨嶙峋,目无精彩,两颧突起,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小稻草人一样,看得美星内心隐隐作痛。

估计是见到站在自己家门前的三个人还拿着长枪短炮,她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丢下一句“姐姐不在家”以后就打算关门。

“等等等等,你是莉娜吧?你说你姐姐不在家,那至少告诉她在哪里吧?”

在美星的追问下,小女孩的眼角红了起来……不,她的眼角本来就已经够红了,显然是在不久前才哭过。

更何况作为密医家的孩子,肠穿肚烂、血肉横飞的画面见得多了,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几把破枪而吓成这个样子?

这里面果然有鬼。

“姐姐不在家……”

“我知道你姐姐不在家,所以说你倒是告诉我她在哪里啊?”

面对美星的再三逼问,小女孩终于给出了一个叫门外三人都感到愕然的答复。

“我都说姐姐不在家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信不信我报警啊!”

说着,她硬是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一时间,在场三人都愣住了。

美星呆呆地望向身后的双胞胎。

艾丽莎和塔尼娅也一脸茫然地瞪着她。

在过去多次火拼中,她们不是没遇过负隅顽抗的对手,但从未听说过有谁去报警这种事情。

因为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相模灰区的警察是什么德性——

只要涉及难民的问题,他们一概不过问。

而灰区的诸多问题又不可能与难民撇得清关系,久而久之,他们干脆做起了撒手掌柜。

反正只要把职权出卖给各大帮派,就能换取高额的“管理费”,如此肥缺,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个无法无天、一塌糊涂的城市,相信这群家伙还不如相信自己手里的枪。

如果一个人说出“我要报警”这种语伦无次的话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就是疯了,要不……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眼看美星陷入沉思,艾丽莎和塔尼亚都不禁抿紧双唇,如箭在弦。

如果逃亡者发现门外有什么异样,枪战很可能一触即发。

两人死死地盯住大门,一发现里面有什么响动,就会毫不犹疑地向大门扫射。

然而——

“我们走吧,看来米娜真的不在家。”

“诶?组长……怎么突然不打了?”

美星向俩人使了个眼色,艾丽莎和塔尼娅才恍悟这是缓兵之计。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如果敌人之中真有重伤员,莉娜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一直窝在里面等死,估计会等太阳下山后借助夜色转移。

只要事先在米高扬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就在美星满心欢喜地打着如此算盘之际,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兜帽外套的少年正朝着自己徐徐走来。

奇怪,我不是把外人都……不对,我为什么会没发现有人靠近?

美星正要转头喝问,赫然发现这个少年很是面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猛地上前一步,手中的转轮手枪就顶住了她的脖子。

“别乱动。”

如果不是因为隐藏于帽檐底下的是一张亚洲人的脸部轮廓,光凭懂不懂说俄语这点根本找不出他的破绽。

即使他把全身的衣服换了一遍、用方巾遮住大半张脸,她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家伙正是被巴萨耶夫重金悬赏的黑发少年。

由于事发突然,被唬住的艾丽莎与塔尼娅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举枪手中的伯莱塔立式双筒霰弹枪和金熊猎枪对准劫持者的脑袋。

“兔崽子给我马上放开组长!你信不信我一枪轰飞你的脑袋!”

哪怕已经被枪口顶住脸颊,他依然不为所动。

“叫你的手下放下武器,不准跑出去通风报信,否则我们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事到如今还能把这句话说得如此铿锵有力,而不是像穷途末路的挣扎呐喊,难道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在这种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赚不赚得到这笔赏金倒是其次的,美星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明白了。艾丽莎、塔尼娅,放下枪,闭上你们的嘴,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还有就是,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姐头。”

既然当事人已经这么说了,双胞胎只得照办,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挟持着美星消失在米高扬家的大门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