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按照约定,在得到袭击事件调查结果的第一时间,香格拉蒂就会立马通知秦羽遥前往“老地方”汇合。

深夜的礼拜堂俨然成为两人的私人空间。

当秦羽遥推开大门时,香格拉蒂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以两人的关系,就连象征性的寒暄都显得多余。

香格拉蒂只是示意秦羽遥坐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张长凳上。

在礼拜堂肃穆的氛围之下,她的神情显得愈发的凝重。

“这是警方调查的结果。”

秦羽遥稳稳地接住香格拉蒂朝自己抛来的那沓资料,快速地翻阅起来。

仅仅是看到一半左右,她便猛然站起,怒不可遏地将所谓的“调查结果”扔在地上。

根据过往与刺客交锋的经验,她其实已经预料到这种程度的袭击事件最终肯定会以不了了之收场。

毕竟对方是为达成目标不惜让汽车自燃、令列车出轨、使飞机坠毁的狠角色,死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的琐事。

尽管如此,结局之荒谬却还是远远超出秦羽遥的想象。

“这是由于煤气管道老化、电路年久失修所导致的意外事件,由于爆炸火势的蔓延,不幸殃及周遭的向日葵田地,继而引发大规模火灾。”

更讽刺的是——

“幸运的是,本次意外事件中并未出现伤亡者。”

敌人的善后工作是何等的完美,她早已心知肚明。

他们能让尸体、断肢、血迹凭空消失,不在案发现场留下一颗弹壳。

借助黑警的手段,他们可以肆意将人为的灾祸曲解成不幸的意外事故,让不利于自己的口供连打印成纸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是——

“虽说现场曾接到两名高中女学生线报,声称自己遭受一伙持枪歹徒袭击,双方发生驳火,但据现场勘察结果显示,并未发现交火迹象,因而不排除恶作剧可能,已对两人进行批评教育。”

不仅如此,就连作为第三方目击证人的神代也……

“业主神代斗真先生本人也否认袭击这一说法。”

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肮脏的交易或说神代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不过居然连他这种政治贵族都不得不做伪证的话……

克拉拉的疯语言犹在耳。

“PPUF本身就拥有无数个头的海德拉,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头而已。”

现在回过头来看,她说的话也许不仅仅是恐吓这么简单,更让秦羽遥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自己真的是在跟海德拉战斗。

无论把头仰得再怎么高,她都无法窥见这个庞然大物……不,就连它其中一个脑袋长什么样子她都看不清楚。

更可悲的是,在校规森严的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中,即使是出于自卫目的而向这头怪物挥舞利刃,也是不被允许、不被饶恕、不被原谅的“危险行为”。

而做出这个判断的,正是海德拉本身。

秦羽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被拔去爪牙的老狗,却又不得不只身应付这种象征着“游戏规则”本身的怪物。

然而不管面对多么庞大、凶猛、残忍的猎物,“猎犬”都绝不会退后半步。

那么,这头庞然大物的弱点是——

“学园长,您查到那名风纪委员的底细了么?”

秦羽遥很肯定当时那名狙击手受到的是致命伤。其伤势之严重,不是单凭树不子自愈能力能够硬挺过去的。

与外围“干湿活的”不同,作为登陆在册的学生,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一旦出现伤亡,必然会惊动校方。

可是,香格拉蒂又为何直摇头呢?

“查是查到,问题是……”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风纪委员,名叫瓦希莉莎·季莫申科,是二年级S班的学生。在你受到袭击的前一天,她就因为亲属病重的原因而请假回国了,无论是机票签证信息还是出入境处的监控录像都证明她……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她已经不在东和了。”

“学园长……您是在怀疑我说谎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挚友的养女,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况且,此前你与克拉拉·马卡洛娃之间并无矛盾,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向我检举她吧?”

“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不采取措施?”

“虽然我是这所学园最高负责人,但好比一国元首不能干涉司法一样,我也无权干预风纪委员会的运作,除非他们出现严重渎职行为或说犯下重大原则性错误。”

“所以说您只是打算亡羊补牢而已吗?”

“……我只能说我会加派人手盯紧风纪委员会那边,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如果你还有其他的要求的话,只要我的权限之内,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吧,能救那孩子的,只有你而已。”

面对秦羽遥毫不客气的质问,香格拉蒂宛如无力老妪般叹息道,就像是不愿意被他人窥见表情般低下头去,再三犹豫后,才将紧攥在手心的一张纸递到秦羽遥面前。

“这是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诊断报告”四个大字。

其中各项检查数值无一例外地被涂成大红色。

“明明少爷还戴着雷锭,‘指标’为什么还在继续恶化……”

秦羽遥抬起头一脸惨然望向背过身去的香格拉蒂。

随即传入耳畔的,是她强忍着哽咽的嘶哑嗓音。

“一定是因为之前在太阳堡的时候那孩子又勉强自己战斗了……感情起伏也会对检查结果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说……答应我,不要再跟他吵架了,好吗?”

“……”

秦羽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此刻香格拉蒂的背影竟与养母秦海铃如此相似。

每当她与易天枢因为一点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养母总会拉着自己说这句话。

回想起那段幸福时光,豆大的泪珠模糊了她的视线。

仿佛自言自语般,她将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唯一祈愿化为言语。

“嗯,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的。”

……

虽然有点突兀,但还是想谈谈“她”的生活。

6时00分——起床。比起药物,充足的睡眠才是最好的营养剂……毕竟黑眼圈是女性的大敌。

6时45分——尽快完成300个俯卧撑、300个仰卧起坐、200个深蹲、100个引体向上、200下举重。勤耕不辍的体能锻炼是维持体力与身材的不二法门,但不知道为什么体重还是重了1.5公斤……

7时30分——洗漱、沐浴、更衣。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洗漱用的牙膏还是沐浴用的香波,都应当选用市面上最常见的牌子,太过另类的牌子或太过独特的香气都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擅自修改校服尺寸、校裙长度,也会带来同样的麻烦。是错觉吗?最近总觉得校服上围似乎变得有点紧了。

8时15分——确定上学路上人流量达到饱和后,一边叼着面包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要迟到了”,表情要自然,不能给他人留下做作的印象。至于出门时不慎与目标人物发生肢体碰撞继而导致裙底走光一事,纯粹是一场意外,但愿照片不会被上传到学园BBS……

8时26分——与目标人物一同赶至校舍,确认E班其余两名学生与教师在场,调整姿态与角度,一鼓作气以平地摔进入教室,如果能摔出鼻血,固然会显得更加逼真,但为保证往后执行任务不受影响,应当注意适可而止,切忌本末倒置。今天的鼻血似乎出得太多了……

12时30分——午休时间是收集情报的最佳时间,可由于近期班级氛围趋于紧张,作战方针理应转变为“沉默是金”,但面对目标人物主动找上门的情况,可以尝试与之沟通,不过目标人物只是一声不吭地将炸鸡块放在我的一盒白饭上……炸鸡真好吃~

14时20分——今天的课程是武装泅渡,只要达到考官给出的最低要求即可。另一方面必须积极寻找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作不慎落水的机会,以便在围观者脑海中形成“笨手笨脚”的印象,但今天落水的次数比想象中要多……难道说这是“御庭番众”设下的陷阱吗?

17时05分——接下来是社团活动时间,由于我的设定是“笨拙的破产大小姐”,理应与一般社团活动无缘,所以我选择在福利社打工,报酬是可以换取日常用品的“绩点”。能正好被安排到这个时段上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学园内其他商店、百货公司仍处于营业状态,光顾这里的客人自然就少得可怜,就算光明正大地打盹……我绝对没有睡着,这只是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演技而已。

18时00分——终于来到一天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这个时间段所有便当均以半价出售,如果内部员工购买的话,还能享有50%的折扣优惠。现在只要用125円就能享受到标价为500円的厚切猪排饭……罪大滔天的东和皇室就是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麻痹学生和人民的,化悲愤为食欲,我一口气吃了三盒便当。

18时30分——快临近交班时间了,负责夜班的恶霸学姐却迟迟未来。哼,反正她肯定不知道我已经通过各种关系摸清了她的底细——寺川美空,17岁,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二年级学生,因好友稻田枝子暗恋负责福利社运营的三年级阿尔萨斯留学生马尔科斯·奥朗德,遂与好友一同在福利社打工并为其恋爱马拉松助威,自从发现奥朗德的告白被我婉拒后,她就一直在同事中间散布我横刀夺爱的谣言、抹黑我的个人形象,并仗着高年级学生这个身份以各种理由刁难我。其性格之蛮横,人品之低劣,简直是令人发指。这样的不良少女也能成为号称“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的福利社员工,可想而知东和政府的教育体制有多么失败。

18时45分——门铃响起,走进大门的人,不是恶霸学姐,而是……

“欢迎光临……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您应该不是来买东西的吧?”

“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踢掉监控录像的插头一边面带微笑地这么说。

尽管语气之冰冷,已与北国寒风并无二样。

“中国有句俗话,叫‘进门都是客’,我就算不买东西你也不用这么对我吧?好歹名义上我还是你的前辈哦?更何况——”

步入福利社中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栗色长发美人。

只见她踱着优雅的脚步,白皙修长的手指如吹入室内的微风般轻轻抚过货架上的每一样商品,最终停在放置剪刀的纸盒上。

“我确实是来买东西的。”

寻常的话语无法掩盖汹涌而出的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十多把剪刀自长发美人手中飞出,如箭雨般袭向“她”的门面。

“她”迅速判断出这其中唯一能让自己身躯全数躲过的缝隙,迅速闪入其中。

十多把寒光闪闪的剪刀就这样如银色流星般飞掠而过,钉在“她”身后的墙面。

“她”很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趁“她”忙于躲闪之际,紧随箭雨之后的长发美人手持剪刀刺向“她”的胸口,孰料猝然受袭、行动又被收银台这方狭窄空间所碍的“她”,其反应之迅速、动作之果断,与过往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视长发少女手中的凶器为无物般,“她”一手轻轻托住对方持刀的前臂,另一手猛然向上一推,长发少女的右臂随之反折向自己,眼看剪刀尖端刺向她脖颈的瞬间,她又像是变戏法般以左手穿入右上臂与前臂形成的空隙中,硬生生地将剪刀定在半空中,不得再前进一毫。

双方的动作犹如雕像般僵持不下,这场险象环生的攻守战才宣布告一段落。

明知剪刀尖端距离自己的颈动脉仅差两公分不到,长发少女依然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

“该说真不愧是在‘虫穴’创下格斗项目全A+记录的天才吗?我看你都来这里有好一段时间了,身手完全没退步啊~”

“彼此彼此,你也跟在虫穴那时候一样……净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而“她”却没打算对这份过度残暴的“善意”做出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长发美人。

冷酷、无情、残忍……对“她”来说,这些人类的感情都是多余的。

因为在虫穴,无论是谁最终都会被训练成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

杀戮不再是罪过,而是一种生存方式,如同呼吸、进食、睡眠般自然,就像是以捕食蝴蝶为生的蜘蛛般,从不会对蝴蝶或者杀死蝴蝶这件事感到愧疚。

弱肉强食,成了虫穴唯一的生存法则。

然而,长发少女却是其中的异类。

她只是把虫穴当成游乐场而已。

“别开玩笑了,偷鸡摸狗也得看对象吧~面对就连睡觉时枕头下都放着匕首的家伙,根本不存在可以下手的机会嘛,我说得没错吧,甲贺少尉……不过听闻在出征之前你被司令官连升三级,我现在应该叫你少校同志了吧?”

“你也是时候好好改改你的恶趣味,肖娜上尉。”

“哎呀呀~没想到少校同志居然知道我的真名~超开心的~”

长发少女像是得到老师称赞的孩童般咧嘴一笑。

正因为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才叫人不禁怀疑她有没有意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你倒是顺水推舟借用混血儿这个身份搞出‘克拉拉·马卡洛娃’这个假名了。”

“不,少校同志你错了,那也是我的真名——是我妈妈替我起的名字。”

此时克拉拉的嘴角勾勒出的寂寞微笑,又令“她”觉得有点刺眼。

无论如何,故人重逢的寒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

“有话直说吧,你来找我有何贵干?是因为我的‘工作’出现了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需要司令亲自派你来指导工作?还是说你仅仅是向我传达新的命令而已?不过以你的性格,我猜你肯定不屑于当‘传声筒’这种配角……所以说,你应该是来执行别的任务的——是组织派你来灭我的口吗。”

“怎么可能。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组织对于少校同志这种精英向来都是求贤若渴,又怎么舍得抛弃你呢?”

“所以说,上尉同志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她”加重语气,逼迫对方吐出真相。

但不知怎么的,克拉拉却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不是我不愿意回答少校同志这个问题啦,但是,你看少校同志的军衔不是比我高吗?按理来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应该找你商量一下,因此……那个、就是说啊——”

“我应该说过‘有话直说’吧?”

“少校同志,我们打算维持这个姿势到几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