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你不应该去问尼古拉·巴萨耶夫才对吗?”

下一瞬间,不成语调的惨叫贯穿听筒,震撼着克拉拉的鼓膜。

结果,乌索扬夫还是没能保住左手的中指。

“……那是谁。”

“谁知道呢?估计是谁家的狗吧。”

与嘶哑叫唤形成鲜明的对比的,则是秦羽遥若无其事的语气。

“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还真不好说呢,毕竟我从这条狗身上搜刮出‘很不得了的东西’,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对宁恩作战联盟过目,您猜猜他们会有何感想?”

“你要是敢这么做,你就休想再见到你亲爱的小少爷了。”

克拉拉的威胁,在秦羽遥听来更像是虚张声势的吠叫。

“所以呢?我就非得跟贵方做交易不可?你把东西给我,我就把小少爷还给你什么的?”

“……”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的下一步棋这么快被看穿了吧,因此克拉拉才没能抑制住这下意识的语塞。

而秦羽遥毫无底线的挑衅与打探,也超出她可以忍受的范围。

“你到底想怎样。”

有意保持克制,潜藏在话语中的焦躁却暴露无遗。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宣战咯——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的所有‘停战协议’全部作废。”

“我是什么人你应该一清二楚吧?”

“PPUF的肖娜上尉对吧?”

“呵,居然连我的真名都能调查出来的……你难道属狗吗?”

“真是不好意思呢,毕竟之前大家都很喜欢叫我‘猎犬’来着。”

“那么,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你是在对谁宣战了吧?”

“当然——不就是对泛太平洋统一战线宣战吗?”

虽然看不到秦羽遥现在的表情,但克拉拉也能肯定她说出这句话时,一定是面不改色。

语气之平和,简直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一样。

“你她妈疯了。”

“怎么了,肖娜学姐?您不是很想跟我开战吗?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您现在才来打退堂鼓,可是会让我很伤脑筋的哟~”

“我没兴趣听脑子有问题的家伙疯言疯语!”

“哎呀,别忙着挂电话嘛,我的话都没说完——”

这不是请求,而像是说一件肯定将要发生的事情。

要知道在平时都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来要求克拉拉。

明明只要把电话随手甩到一边就好了,她却僵在原地,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不允许她擅自把电话从耳边拿开。

“话说,肖娜学姐今年几岁来着?”

“17……你问这个干嘛。”

“首先,我得向您说声‘对不起’,正所谓‘长幼有序’,无论您是不是我的敌人,您始终还是我的前辈,我也觉得身为后辈的我不应该以这种口气跟您说话——不过,从今以后,您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秦羽遥如是说。

终于,忍无可忍了。

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獠牙。

“毕竟看到您红颜薄命,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

在这场隔空博弈中,由始至终都在现场的尼基达·乌索扬夫,现在是面如死灰。

从见到黑发少女挂断电话、再度拿起灯座的一刻起,他就恍悟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已不复存在,更清楚事到如今无论他怎么哭天抢地、后悔莫及、跪地求饶,黑发少女都不可能会放过他。

既然明知自己是必死无疑,乌索扬夫反而感到轻松。

“看来你真的很恨我们啊。”

“您该不会想跟我说‘我拉帮结派、拐卖儿童、贩卖毒品、走私器官,但我知道我是一个好人’吧?”

对于黑发少女——秦羽遥的反问,乌索扬夫冷冷一笑。

“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我们帮派有多少人、拐卖了多少儿童、贩卖了多少毒品、走私了多少器官吧?你在乎的是,可以打着正义的幌子、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名正言顺地向我们复仇,满足自己‘我是多么正义’的幻想而已。

“嗯,你说的一点没错。”

秦羽遥回以甜美的微笑。

“毕竟‘正义’这种东西,放下暴力,就会变得过于无力;拿起暴力,又未免过于危险,所以还是当‘坏人’比较轻松,中国有句老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叹息般的话语,从她微微开合的嘴角逸出:

“拜你们这群禽兽所赐,时至今日,我就只记得我妈妈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她非常喜欢笑……其余的一切、就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偶尔我都会在想,如果自己当年没被诱拐的话,会不会拥有更加幸福的人生呢?很遗憾,这个如果并不存在……不过,这一回也算是老天开眼,让我在出发之前有幸遇到在座各位。”

“不妨让我猜猜诸位是怎么对待这群孩子的——把他们训练成娼妓、小偷、强盗、毒贩,他们要是死了,你们就把他们的器官挖出来卖。”

把角膜卖到亚洲;

把肺脏卖到美洲;

把心脏卖到欧洲;

把肾脏卖到非洲。

“……真亏你们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你们也有自己的孩子吧?良心就不会作痛吗?”

“那你呢?跟我们又什么区别,还不是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草菅人命?”

秦羽遥并未因这番出乎意料的质问而动摇,而是轻抚胸口,字字千钧地回答道:

“至少我拥有夫人和少爷赐予我的‘良心’。”

“良心?这么说来,我也是无与伦比的大好人呢!要不因为有我在,这群在灰区连饭都吃不饱的臭小鬼,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白米饭……明明就是一帮父母都不要的臭小鬼而已,就算放着他们不管,他们也活不了多久,在我的手上,他们至少能做个饱死鬼,有什么不好?!”

死到临头还说这种话……

“抱歉,是我失策了——我不应该问您有没有一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

秦羽遥终于明白为什么说“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了。

“不过多得有您的存在,让我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无可救药的恶人’。”

说完这些直白的感想后,秦羽遥悬在开关的指头重重下压。

明明已经压下去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并非因为不可预期的停电事故,而是因为——

“没想到你居然懂得拔插头啊。”

秦羽遥一面在内心抱怨自己低估了身为不速之客的有珠的常识储备,一面很不愉快似的说着。

“在我还没发火之前,你最好把插头插回去。”

连头都没转一下,只是盯着惊恐万分的乌索扬夫命令道。

头脑中却不禁想起,当初自己跟有珠一决生死的时候,易天枢也正是以不速之客的身份登场,阻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

“我不喜欢把话重复两次。”

这是秦羽遥的真心话。

她本来就很讨厌樱井有珠,如今能走到一起,无非是因为彼此有着共同的目标。

如果在前往这个目标的途中,有珠胆敢碍事,她都照样收拾不误。

但是,即便是已经深切地感受到秦羽遥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有多么可怕,有珠也没打算让她称心如意。

“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果然是不可能理解这些孩子的痛苦!”

是的。

秦羽遥原本是想在有珠面前这么大吵大闹一回。

可当她转过头去,她知道自己失策了。

有珠露出与易天枢一样的表情。

“我们约定好的,在蓝区不能杀人。”

面对有珠既像责怪又像忧虑的笨拙质问,秦羽遥能想出一百种方法让她无言以对。

或者是——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像是诚实守信的三好学生吗?”

又或者是——

“我才不想被开学第一天就拿着武士刀乱砍人的家伙教训!”

抑或是——

“时至今日,你以为我到底杀了多少个人?现在才来说这些,你就不觉得太迟了吗?”

然而,最后无言以对的,却是她自己。

并不是因为“杀人是不对的”这种大道理,而是因为彼此的确是有言在先。

约定的重量又一次压在秦羽遥的身上,这才让她想起自己与易天枢的约定。

“放心好了,在少爷叫我离开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少爷的。”

明明遵守了约定,结果却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由此可见,信守承诺也不见得能拿到多少好处,不是吗?

“所以呢?明知这帮人渣十恶不赦,你还打算庇护他们吗?!”

有珠没有立马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将她拉到一边。

“冤有头,债有主——要复仇的话,至少由当事人来动手吧。”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有珠擅自把所有被囚禁的孩子给放了出来。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遇到的“卖花童”。

他正兴高采烈地挤过人群,说:

“啊!是你!黑发的大姐姐!我就知道大姐姐是好人!”

小男孩多半是把她当救焚拯溺、惩恶锄奸的“音速骑士”了。

秦羽遥其实很怀疑有珠是不是看准了她不敢在小孩子面前喊打喊杀,所以才事先准备了这么一出温情戏码,好让她及时悬崖勒马。

可即便是以相当怨恨的眼神死盯着她不放,却也是久久不见她露出马脚……

仔细想想,要求一个会被轻松熊周边迷惑心智的黄毛丫头有这么深的城府,未免太不切实际。

于情于理,秦羽遥都只能露出“败给你了”的无奈表情,不情不愿地放下灯座,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到她的狼狈模样般转过身去了。

再者,现在也没有大开杀戒的气氛了。

难得“仇人相见”,还没来得及“眼红”,就这么轻易放这帮人渣一马,秦羽遥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自己那关。

要把乌索扬夫和其余四人的生杀予夺大权交给这群孩子……就算对她们说“从现在开始,这个五人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这种话来,慑于古拉格帮的余威以及被奴役的悲惨记忆,她们想必也不敢下狠手,无疑是等于便宜这帮人渣。

就在这时,秦羽遥突然笑了。

带着“I wanna play a game”的诡异微笑,凑到乌索扬夫跟前。

“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放你们一条活路。”

认定自己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男人惊呆了,心想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

对啊。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呢?

古拉格帮教父尼基达·乌索扬夫及四名高层干部确实看到了翌日的朝阳——一边以全裸龟甲缚的姿态挂在市中心雕像上一边大喊“这都是女仆干的好事!”,大量犯罪证据堆砌成山。

相模警方新闻发言人表示,古拉格帮成为大和21世纪以来证据最为确凿的有组织犯罪及恐怖活动共谋罪团伙。

听闻在整个庭审过程中,陪审团只花了一秒半的时间商议,就裁定尼基达·乌索扬夫等人罪名成立,判处无期徒刑,不得减刑。

至于说到师如琦这个人嘛——

“喜欢‘熊’的没有坏人。”

有珠如此坚信道,不顾秦羽遥的阻挠,擅自割断了师如琦手脚上的塑料扎带。

重归自由后,这个记者倒真的老实了不少,就是在出发之前向秦羽遥和有珠提了一个问题:

“你们……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所有人都给救出来吧?”

得到两人不约而同的肯定回答后,师如琦就丢下了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然后就窝在墙角画了好一会儿的圈圈,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既然得知“组长”尚在人世,艾丽莎和塔尼娅二话不说就答应随行——毕竟秦羽遥和有珠要前往的可是危机四伏的相模灰区,身边有两个来自当地的“领路人”,远比GPS来得管用。

值得一提的是,被古拉格帮拐卖的大批难民儿童,事后都得到政府很好的安置,但她们到底不是东和的合法公民,最终还是无法逃脱会被遣返回灰区的命运。

不过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方焕然一新的“天地”。

作为后话,在此就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