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啊。”

在检查完中井笃郎的伤势以后,队医做出了这样的评论。

尽管这句话对于差点因公殉职的中井笃郎而言,更像是嘲弄,但他没有大发雷霆,就连一点发火的意思都没有。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医生这句客观评价,让他更加认清自己刚才是在与什么角色为敌。

正如易天枢所言,化为凶器的钢笔,的确是避开了所有要害。

这不是偶然,而是经过精准计算的一击。

因为哪怕只是分毫之差,中井笃郎都会立即因大动脉破裂失血致死或在轮椅上度过大小便失禁的余生。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手非常有把握,是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的。

毕竟以这种冒险手段大费周章制服一个人,远比痛下杀手来得困难。

中井笃郎唯有感叹,对宁恩作战联盟这动辄上千万的公帑没被白花,至少易天枢的表现对得起“战斗机器”需要的高昂成本。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除去他需要人质来确保自己与同伴的人身安全这个理由外,中井笃郎只能理解为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刀下留人。

最好的证人,就是平安归来的佐仓。

于是,中井笃郎越发地觉得眼睁睁看着这三只煮熟的鸭子飞了,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过这只是针对警方而言,对于巴萨耶夫来说,则不然。

突然间,临近医务室门口的几名警员全都站了起来。

来自斯拉夫联合军的不速之客,光临警署的时间比想象中要早。

克丽斯嘉·德罗佩科。

一步跨进大门,笑脸盈盈,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一见到医生正在为中井笃郎处理伤口,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浮夸的讶异之色。

“署长先生,这是怎么啦?一段时间没见,怎么突然搞成这个样子了?”

克丽斯嘉正要凑上前去,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员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署长有命令,今天任何人要找他,都不得携带武器。”

“哈……”

克丽斯嘉冷笑一声。

“我可是你们署长的好朋友欸,怎么就成了外人了呢?”

嘴上这么说,但她也没对搜身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当证实克丽斯嘉真的是手无寸铁后,她就在警员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走向中井笃郎。

整个医务室,包括医生在内,就没人是不带枪的。

这种紧张气氛并非警察有意为之,他们更像是为努力消除这种异常氛围而在补救。

造成这种异状的元凶,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这个别的什么东西,很显然已经不在这里。

但这个别的什么东西,对克丽斯嘉来说,很重要。

“人呢?”

“跑了。”

“署长先生,您之前不是跟我说,其中有一个挂彩了,另一个十分信任您的嘛?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直到他们主动向我们投怀送抱为止,你都预料得很准,你要我办的事情我也照办了,但是这玩意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而且,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不是你说的两个。”

“然后……您就像是红绿灯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们逃跑吗?”

那台被霰弹枪轰得支离破碎的PS10,克丽斯嘉连看都没看一眼,她的双眸不曾离开中井笃郎半分,说话的口吻也相当亲切,不带丝毫责怪之意。

这样温和的态度,反而令中井笃郎觉得背后发毛,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竟会害怕一个年纪上能当他女儿的黄毛丫头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也不想的,问题是他们劫持了我一个手足当人质。”

“那又如何?他们只是劫持了一个人质,而你们呢?重机枪、狙击步枪、动力装甲、步兵战车、坦克,应有尽有,这些可不是摆设吧?你们可是警察啊喂,在这种是不应该表现出多点牺牲精神嘛?为抓住穷凶极恶的歹徒,死几个警察,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面对如此荒唐的要求,中井笃郎也只有强压下涌上喉咙的怒火,摆出尽量克制的理性姿态。

“我不能让我的人白白送命。”

“啊,抱歉,我收回前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察觉自己失言了,克丽斯嘉拍了一下额头。

“更准确的说法是‘因公殉职’吧?公仆英勇地选择与犯人同归于尽~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我应该跟您说过,优先活捉,实在不行的话,死的也成,然而您现在却给告诉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想巴萨耶夫兄弟不会喜欢您演这一出。”

“你这是在怀疑我们表演苦肉计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谁叫你们是东和人~”

尽管克丽斯嘉还在笑,不过此时潜藏于甜美笑容之中的恶意却暴露无遗。

这不是由于她本人疏于掩饰,而是懒得掩饰。

拜此所赐,中井笃郎终于可以确认,从一开始她就对所有大和人抱有深深的憎恨。

尽管他根本搞不清楚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然而克丽斯嘉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是憎恨本身,而在于她能在保持这种极致恨意的前提下照样跟你谈笑风生,态度亲切得就像是一家人。

“真是的,署长先生,别用这么火辣辣的眼神盯着人家啦,人家又不会吃了您——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话的语气确实是冲了一点,还望您能见谅,但请您务必相信我,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问题,而是为了解决问题。所以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一时间,她又拿出“总而言之”的诚恳态度。

“我想知道您刚才提起的那位人质先生是谁?”

“抱歉,是我的错,才让他们有机可趁……”

率先走出来的人,不是中井笃郎,而是佐仓。

因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被克丽斯嘉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婆娘知道是由于中井笃郎首先沦为人质的关系,易天枢等人才得以逃出生天的话,警察的立场会变得相当不妙。

但将佐仓摆上台面,中井笃郎就能以“为顾及部下安全才放走易天枢等人”为辩词。

同时,这也正是“兵”与“贼”站在同一阵线的现实基础。

就算克丽斯嘉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随意跨越雷池。

但事实证明,这个算盘,中井笃郎打得太天真了。

“不必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克丽斯嘉非但没火冒三丈,反而还将嫩白的指尖伸向猝不及防的佐仓。唯恐手上的枪茧会伤及他的脸颊,仅是轻轻抚摸着。

温柔得有种情色的感觉。

女性经验甚少的年轻警员不由得面红耳赤,却又难以抵挡少女温柔乡的诱惑。

然后——

咔嚓。

佐仓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秒。

他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脑袋很不自然地偏向一侧。

事出突然,却并没有对中井笃郎的判断力产生妨碍。

这个年轻的警员显然是被拧断了颈椎。

死了。

中井笃郎还没来得及拍案而起,作为始作俑者,克丽斯嘉的笑意更深了。

“没有人就没有问题,对吧,署长先生?”

连带着其中的恨意一并加深。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同袍,在场警员无一不是双眼尽赤、怒目而视,更有甚者直接亮出手里的枪。

“对了,我忘了提醒您一句,我刚才已经跟我的兄弟姐妹约定好了,我会马上回去,如果我没及时赶回去,我怕下次给你们送补给的人会找不到警署在哪里~”

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正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大批民兵与自己仅有一墙之隔。

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如今却如一张薄纸般弱不禁风。

克丽斯嘉敢在这群悲愤交加的警察面前旁若无人地踩在佐仓的尸体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说,还请署长先生放轻松点~说起来,我最近学了一个魔术,叫做‘如何让钢笔凭空消失’,要我变给您嘛?”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克丽斯嘉又直趋中井笃郎面前,做出十分亲昵的推搡动作。

狐狸少女笑得越开心,中年人越有种不祥的预感,努力地试图在她话语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好让他能在这场不见硝烟的交锋中不这么被动。

如何……让钢笔凭空消失?

突然间,克丽斯嘉猛地拍了中井笃郎的脖子一下。

包括医生在内的其他警员,仅仅是袖手旁观,看着中井笃郎在椅子上不断抽搐。

他发不出半点声响。汹涌而出的鲜血已将他的声带淹没。

他越是奋力挣扎,他们就觉得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离自己越近。

唯恐自己会是下一个牺牲品,直至这个男人断气为止,都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施救。

十秒不到的时间,两名警察的性命就如折断的芦苇般断送在这个女魔头手里。

对于幸存者们,除了成为克丽斯嘉这幕独角戏的忠实观众以外,他们别无选择。

“锵锵锵锵~啪的一下!钢笔就不见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呀?很可惜的是,这个魔术有个缺点,经常会死人呢~不过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重点是署长这个位置不能老空着,总得有人来坐吧?”

作为回应,没有掌声与欢呼,只有一片死寂。

“等等啊喂,为什么大家都盯着我看呢?难道你们想让我来当警察署长吗?我觉得你们还是另请高明比较好哦,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一个恐怖分子怎么就成了警察了呢~不过看在大家盛情难却的份上——”

无奈观众们的反应太过木讷,克丽斯嘉只好亲自从前任署长的口袋里翻出警官证。

“从现在开始,我宣布就任相模灰区警察署署长。为保证大家身体健康,生活愉快,还请各位务必努力工作哦~”

面对她张力十足的台词,台下依旧是鸦雀无声。

毕竟这幕荒诞不经的独角剧远没有到落下帷幕的时候。

“那么,如果不想继续看我变魔术的话,你们最好在十分钟内给我做好‘第三个人’的外貌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