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还是从一个小男孩的故事讲起吧。

小男孩出生于一个普通的鲁塞尼亚难民家庭,有一个忠厚老实的父亲、一个慈祥和蔼的母亲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一家四口在难民营过着清贫却不失幸福的生活。

身为教徒的父亲告诉小男孩,只要一心一意地向神祈祷,幸福就会降临到大家身边。

直至有一天,战事突然恶化,他们被迫举家从千里迢迢的北方迁往陌生的相模。

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逃亡,使得原本体弱的母亲病倒了。

小男孩与妹妹日以继夜地向神祈祷,希望母亲能够恢复健康。

然而,母亲的病情却毫无起色。

自那以后,小男孩最常听见父亲说起的话,就是“再坚持一下,到了相模,我们就有药治你的病了”。

然而,等待这一家四口的,却只有无尽的绝望。

相模的难民营医院早已人满为患,能够治愈母亲的抗痨药物只有在黑市才能买到。

这种在蓝区再寻常不过的药物,在灰区却成为与等量黄金同价的“奢侈品”。

为筹集购买药物所需要的资金,父亲毫不犹豫地变卖了仅存的一点家产,却没想到自己买来的会是假药。

母亲最终还是离世了。她的遗体轻得就连小男孩都能抱得起来。

直到这时,小男孩才明白,能救母亲的,不是虔诚的祈祷,而是一颗小小的药丸。

怒不可遏的父亲前去找黑市医生理论,招来的却是作为对方保护伞的“六角组”成员的一顿暴打。

伤势之重,几乎令父亲丢掉性命,束手无策的兄妹两人只能躲在简陋窝棚中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

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小男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父亲明明告诉过自己,到了末日审判的时候,神将会对人间的善恶进行总清算。

善人必得善报,恶人必得恶报。

可是,这样的悲剧为什么还会反复上演?

为什么温厚老实的父亲会得到这种恶报?

那些穷凶极恶的歹人又为什么还能逍遥自在地活下去?

难道是因为还没到末日审判的时候?

末日审判究竟是要什么时候才开始?

抑或说……所谓的“末日审判”真的存在吗?

不……就算末日审判真的存在,也对这群全副武装的恶党无可奈何吧?

那么,又有谁能给他们降下天罚呢?

谁都不可能做到,不是吗?

既然谁也不能的话,惩罚的连锁就到此为止。

只有连做错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遭到报应,而罪行罄竹难书的恶党却平安无事。

奇怪。

太奇怪了。

太不讲道理了。

难道说……神其实根本不存在吗?

不——

“我的孩子,不要轻易放弃你的信仰了。”

小男孩脱手落第的耶稣十字架,被“她”稳稳地接住了。

“她”自称玛利亚修女。

“她”将自己的真容隐藏在一副冰冷的铁面具之下,却拥有无人能及的热心肠。

宛如传说中的神子再世般,玛利亚修女与她的门徒不计成本地向饥民发放食物、一视同仁地抚平难民的病痛,孜孜不倦地将知识与道德授予幼童。

玛利亚修女曾说过,一根木棍很容易就会被折断,一把木棍却不会被轻易折断。

这正是令一盘散沙的难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的“圣训”。

玛利亚修女又曾说过,你们是诺亚的后裔,不必惧怕异端的气焰。

这正是令难民们向不公的世界发起反攻的“圣训”。

也正是玛利亚修女,向走投无路的小男孩一家伸出援手,将他的父亲从死亡深渊边缘拉回人世。

即使在玛利亚修女与她的门徒离开之后,父亲也不曾忘记她的教诲。

自那以后,小男孩最常听见父亲说起的话,是“予善者鲜花,予恶徒铁锤,愿主的威光、玛利亚的慈悲与吾等同在”。

为实践玛利亚修女的圣训,父亲投身于事业中。

简单来说,事业就是暴力。

年纪尚幼的小男孩无法理解事业是什么,却对暴力一清二楚。

通过暴力,大家就没必要再忍饥挨饿;

通过暴力,大家就能获得自己的土地;

通过暴力,大家就能描绘自己的旗帜;

通过暴力,大家就能拥有自己的国家;

通过暴力,大家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暴力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简单粗暴,不必像勤勤恳恳的农夫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收获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粮食,也不必像街边的小贩那样为了一点零钱而与客人争得你死我活。

为了让这个扭曲的世界重回正轨,就必须使用暴力。

就算为此闹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世界上不存在不流血的革命。

也只有流血,才能让愚昧的大众觉醒。

结果,笃信这一信条的父亲因此搭上了性命。

拜此所赐,从父亲手中接过衣钵的小男孩终于意识到事业并不是这么万能的。

建功立业是需要积蓄力量的,没有力量的事业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父亲以卵击石的行为只能形容为“愚不可及”。

所以,小男孩选择了妥协。

与曾将自己父亲打成重伤的“六角组”休战也好,为掩护“六角组”大宗非法买卖而前往蓝区大闹一番也罢,这都不过是为积蓄力量而采取的手段。

小男孩深信着,等到己方羽翼丰满之际,必然是将“六角组”踩在脚下、掀起革命浪潮之时。

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在一次毒品交易中,小男孩的妹妹擅自私吞了六角组的货款,准备购买军火以扩充实力,却不巧被对方逮个正着。

为拯救妹妹的性命,小男孩被迫将与六角组决一死战的时间提前,独自一人深入虎穴。

就在距离会见六角组组长六角弦一郎的时刻尚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小男孩却被对方搜出藏在身上的左轮手枪。

本来就对小男孩的忠诚存在怀疑的六角弦一郎怒不可遏,一手抓起烟灰缸,砸得他头破血流。

小男孩没有还手,仅仅是苦笑一下,后脑勺却被三把手枪顶住。

就在六角组的一片讥笑声中,他被迫用自己的左轮手枪与妹妹玩“死亡轮盘”。

所以说,事业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呢?

小男孩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饿殍遍野、扭曲腐朽的光景——

欺男霸女的流氓地痞、横行无阻的黑帮分子、肆无忌惮的老千骗徒、贪污受贿的腐败黑警。

什么都没能改变。

既没有神,玛利亚修女也不在了……就连父亲都早已离自己而去。

在这场“死亡游戏”中,无论是哪一方侥幸胜出,六角组都不会让叛徒活着离开这里。

能与世上唯一的血亲共赴黄泉诚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却都无法改变“犬死”的结局。

一时之间,小男孩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简陋的窝棚之中,思考着“谁来给这群混蛋降下天罚”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

然而,这一回,却有所不同——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明明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恶党们却像是被折断的芦苇般纷纷倒地,就连六角弦一郎本人的脑袋都不翼而飞。

出现在小男孩眼前的是,一道静静伫立于窗台边上的紫色倩影。

“你……是谁?”

“她”沉默以对,但身上斑驳的血迹正无声诉说着方才风卷残云的杀戮剧场,正是“她”的杰作。

她身后被腥红点缀的白色窗帘随风飘扬,犹如一双染血的翅膀。

没等小男孩辨清“她”的真面目,“她”就纵身一跃,在深沉的夜色中隐去自己的踪迹。

冥冥中,小男孩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遇到了“天使”。

……

“我的故事就讲完了,怎么样,还是挺有趣的吧?”

即使置身于装甲车牢笼之中、受到重装甲警察的严密监控,尼古拉·巴萨耶夫依然从容不迫地为在座各位献上自己的故事。

“你这臭小鬼编故事的能力倒是一流啊,如果不是恐怖分子的话,说不定未来能当个小说家什么的。”

“难道说大姐姐觉得‘天使’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吗?”

“你口中的天使就算真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职业杀手罢了……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呢,搞不好正是因为她看你还只是个小鬼,所以才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而你呢?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非要来蓝区闹事……还把我家的店给砸了,你觉大姐姐我会放过你么~”

光见到尼古拉那张悠闲自得、毫无悔意的嘴脸,坐在他正对面的朴智贤顿时气得青筋暴绽,恨不得立马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鬼灌满水泥沉到相模湾去。

之所以没有付诸于行动,原因无他——

相模警察本部宁恩灾害对策科警部这个身份,不允许她放弃最起码的一点理智。

按理来说,作为宁恩灾害对策科的成员,朴智贤是无权过问一般犯罪案件的,但鉴于尼古拉·巴萨耶夫曾多次成功越狱这一劣迹,警察本部才不得不破例采取“以毒攻毒”的战术。

宁恩灾害对策科与警察本部之间的诸多矛盾,身为局中人,朴智贤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至少是九分清楚。

将“树不子”视为洪水猛兽,可以说是白道的共识。

讽刺的是,当宁恩军团大驾光临的时候,这群白道人士又不得不仰赖树不子的力量。

虽然对人类这种自相矛盾的丑态早已习以为常,但把树不子视作与斯拉夫烈士旅同一级别的威胁,要说朴智贤内心毫无起伏,肯定是骗人的。

不过,对她来说,顶头上司的命令倒是其次,真正重要的是——

蒋绫罗的委托。

尽管朴智贤觉得把自己跟尼古拉·巴萨耶夫放在同一辆车里,简直就像是将一块肥美的牛排放在被牢牢栓紧的恶犬跟前一样令人难受,可毕竟是“爆帝莉娅”初代首领的请求,也不可能不赏脸吧?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内心默默祈求这段叫人不快的旅途尽快结束——

趁着她还能压住对尼古拉·巴萨耶夫的杀意。

至于车上其他警察,身为直属警察本部SAT部队精英的他们不可能没听说过光复运动的恶名,也知道一手将这个恐怖组织的大名推向新闻头条的人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但真正与尼古拉·巴萨耶夫本人面对面接触时,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这个小鬼头真的是那个把整个相模地区搞得鸡飞狗跳的恐怖分子么……”

“我劝你还是不要小看他为妙——我可是亲眼看见这个臭小鬼单凭一根牙刷放倒了两个伙计。”

经过不怎么吭声的司机这么警告之后,提问者才很夸张似的耸了耸肩。

“不就是刚刚开上山路而已嘛?你还害怕这小鬼的同党突然从树林里冒出来不成?”

所谓的“恐怖分子”,不过是一群有勇无谋的乌合之众罢了。

他们之所以屡屡得手,依靠的无非是诸如“神出鬼没”、“趁人不备”、、“以小博大”这类把戏,或许初期能在与警方的对抗中稍占上风,但随着现代社会安保措施的不断完善,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术很快会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更何况,今天这份工作可谓再轻松不过——

说白了,就是“押运货物”而已。

但与西部电影中简陋的押运马车不同,负责押送尼古拉·巴萨耶夫的可是步兵战车队,一见到其上的35毫米机关炮与“陶”式反坦克导弹,任谁都会知难而退。

当然不排除有个别狂热分子会不惜冒死袭击车队……到时候只要让这群视死如归的暴徒求仁得仁便是。

再加上宁恩灾害对策科这位美人同僚的协助,“货物”又什么理由不完好无缺地抵达目的地呢?

“你们太——”

就在此时,方才还悬在喉头的“紧张”二字被突如其来的激烈震荡硬生生地塞回肚子里。

车队毫无预兆地急停车,令身处车内的警察不禁发出悲鸣,差点从座位上滚了下来。

“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呢?!”

“负责领路和断后的两辆车被干掉了!可恶!是IED嘛!不、不对——是直升机!火箭弹!”

随后从对讲机的另一头传来的,就只剩下炸雷似的爆炸声跟疾风骤雨般的激烈枪声。

不……就算身处装甲车内,都能很清楚听到由爆炸声、枪声与叫骂声相互交错而成的“狂想曲”。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奇袭,全副武装的警察从步兵战车后面蜂拥而出。

“之前可没人告诉我这群恐怖分子玩得起直升机啊!”

“全部人散开、散开!快点向总部请求支援!以‘货物’所在车辆为掩体进行反击!不用害怕!他们的目标是尼古拉·巴萨耶夫!他们是不敢对这辆车开火的!”

双方驳火的枪响、火箭弹划破虚空的呼啸声、低空掠过的飞机引擎声,打破了徘徊于山间的静谧,让其彻底化身为血肉横飞的修罗之巷。

此时此刻,神情依旧泰然的,唯有二人——

“大姐姐,你为什么不跟着警察叔叔一起下车呢~”

“总得留一个人下来看住你吧?”

“真是奇怪的啊……明明天使都来杀你们了,为什么大姐姐还能无动于衷呢?”

“天使?那只不过是两架‘伯劳鸟’直升机而已。如果对方真想杀我的话,你也活不成;如果对方是想救你的话,他们就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飞来飞去——只要一下飞机,我就立马收拾他们。”

仿佛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等待这个时刻般,朴智贤莞尔一笑。

对于曾在前线战场与宁恩展开殊死战斗的她来说,这种小打小闹根本不值一提。

理所当然的,她也没指望过自己的同僚能在这种时候派上什么用场。

哪怕是自诩警界精英的SAT部队,要跟大口径机炮与火箭弹幕这种量级正面对抗,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正如她预料的一样,这首“狂想曲”仅仅持续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随着最后一个人的悲鸣而宣布告一段落。

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包围着两人身处的步兵战车。

战车没再启动,耳边也没传来成功击退顽敌的欢呼声。

事已至此,朴智贤不可能还没察觉到战况已经步向最坏的结局。

更重要的是——

有什么东西被扔进车内。

大概跟足球差不多大小,一路滚到朴智贤的跟前。

她一眼即认出脚边这个圆形物体是——

之前还喋喋不休、耀武扬威的SAT精英,如今却沦为刚刚被砍下的脑袋。

“斩首”这种刑罚,倒是挺符合“恐怖分子”的大众印象。

不过扔这么个东西进来,还不如扔个震撼弹之类的东西来得实际。

看来对方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杀意,又或者对于他们而言,比起杀死自己,先让自己陷入绝望的泥沼中,似乎更加重要。

朴智贤不慌不忙地从战车的后门走了出去。

在苍茫的夜色中,展现在她眼前的是,被熊熊烈焰包围的战车残骸以及死状无比恐怖的同僚……

在光焰的衬托下,眼前的血海显得愈发的刺眼。

他们身上的动力装甲理应能抵挡12.7毫米口径以下的枪械直射,更不是一般冷兵器能够对付得了的角色,但不知为何,他们的遗体却无一例外地呈现出四分五裂的惨状,切口异常平整,像是遭到什么锐利刃物肢解般。

此时穿过夜幕投向朴智贤身体处各个要害的红外线共有8道,这里还不包括在空中虎视眈眈的直升机,但她不认为这场虐杀剧会是寻常武器的手笔。

突然之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头脑中涌现。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胖子本部长的先见之明,但就结果来说,朴智贤觉得他将自己派来这里,称得上是这个大腹便便的官僚一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因为不出三秒,这个预感就化为现实。

“晚上好,朴智贤警部。”

一道紫色的倩影踏着血泊,缓步从火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中走出。

声音显然是经过机械的处理而趋于中性化。血染的紫色动力装甲恰似午夜绽放的朱沙曼华。

直觉告诉朴智贤,这个人正是元凶。

但有一个矛盾点……对方并未携带任何利器,就连一把像样的野战刀都没有,试问这么干净利落地将在场警员逐一斩杀,她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呵,你是‘黑’吧?”

这是朴智贤的答案。

“黑”,原本是警察通用的暗语,意为“犯人”,但随着树不子犯罪与日俱增,这个暗语就逐渐变成形容“树不子犯罪者”的专有名词了。

也只有树不子,才有可能在刚才那场战斗中做到一边倒的屠杀。

“在只剩下您一个人的情况下问这种问题,您就不觉得有点多余么,朴智贤警部?”

“不,你应该说‘还有我一个人’。”

“今晚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如果能以和平方式解决的话,就再好不过……毕竟与二等特务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果然是有备而来……就连自己的底细都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难怪刚才的埋伏他们会打得如此漂亮。

“好,我们来谈谈吧——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你们应该更加清楚,在紧急情况下,特务是三位一体的存在,即警察、法官、处刑人,如果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话,你们最好马上放下武器乖乖投降,我可以考虑只判你们无期徒刑。”

被强压下去的战意化为刀锋般冷硬的言语。

说到底,朴智贤与这伙胆大包天的匪帮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单向固定的。

仅仅存在“兵”与“贼”这样的区别。

“你们的罪名包括非法持械、聚众劫狱、妨碍公务、故意杀人……以及涉嫌谋杀一名现役特务,如果你们选择暴力拒捕的话,我只能判处你们死刑。”

“看来朴智贤警部的谈判技巧还有待提高呢,您应该知道谈判是需要资本的吧?”

一声令下,枪械上膛的响动无情地震碎了徘徊于此处的死寂。

“嗯,我当然明白,所以说——”

话语停顿下来的瞬间,朴智贤向前踏出极其自然却又大胆无比的一步。

“谈判结束。”

战斗开始。

黑暗中枪口吐出火舌,宛如狂风暴雨般的弹幕自地面与天空两个方向朝朴智贤袭来,她却既不躲也不闪,视迎面扑来的枪林弹雨为无物般缓缓前进,就连轻易将步兵战车撕碎的火箭弹都无法撼动这座“人形要塞”半分。

仿佛畏惧于她的超人姿态,枪声俨然像是被人逼迫的反抗吼叫般愈发的激烈。

“该轮到我了吧?”

朴智贤呼出一口气。

横溢的气息引动四周的残骸发出微弱的响声,卷起的狂风吹散胆敢阻挡她脚步的一切障碍。

架起的拳头聚集的能量使空气扭曲,纤细的身影在海市蜃楼般的光景中摇晃。

灌注于铁拳之上的力量已达到饱和,随时可能发生爆破,就在自灭的瞬间即将降临的前一刻——

“刚力招来!”

恐怕任谁都不可能预料得到“穿刺公的余兴”会在此时此地重演——

宛若断头台般的拳头落下,大地为之战栗不止,地裂一口气向周围区域扩散开去,数十根石桩从地面冒出,将藏身暗处的枪手一一贯穿……不,就连身后理应受其保护的装甲车都无法从这场突如其来的“人工天灾”中全身而退。

仅凭一击就让有备而来的武装分子有来无回,这就是“二等特务”的实力。

“要怪就怪你们挑错对手了……”

然而,处刑还没结束。

那道紫色的倩影消失了。

凭借动力装甲的助力,她已经跳到半空中。

三枚便携式反坦克导弹自她手中掷出,拖着长长的尾焰向朴智贤飞去。

每一枚导弹仅有拇指粗细,弹头内置的高性能炸药却能轻而易举地地摧毁一辆主战坦克。

尽管朴智贤不可能得知这点,但也不至于笨到以为飞向自己会是什么好东西,贯彻以牙还牙的原则,一手抓住身旁的战车残骸向紫色倩影身处的半空轰去。

轰隆!

红莲之炎笼罩了视野,威力远胜于火箭弹爆炸的巨大冲击震撼着彼此的耳膜、神经、大脑。

宛若巨大的破片手雷炸开一般,在爆风中四溅飞舞的铁片无情地撕裂着周遭的一切,不幸被殃及的其中一架直升机犹如醉汉般在空中摇晃,最终还是无法逃离坠毁的命运。

然而,对于朴智贤与紫色倩影来说,这不过是修罗场之外发生一段小插曲而已。

至于两人之间的攻防战不曾间断。

拜此所赐,朴智贤终于看清对方手中虐杀工具的“庐山真面目”。

由地上鲜血聚集而成的刀刃——时而是胁差、时而是太刀、时而是长鞭,形状随主人的意志而变化。

“流体操纵……吗?”

既然凶器已经原形毕露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砰!

落在地上的一扇车门被朴智贤一脚踢飞,朝着紫色倩影的位置高速杀去。

相对应的,紫色倩影亦在车门袭来的瞬间将血液聚集到自己身边,形成一面鲜红的护盾,却不料高速射出的车门轻易贯穿盾牌,若不是她闪避及时,被拦腰截断的就不单单只是盾牌而已。

“……”

看着光凭余势在路面留下一道骇人沟壑的车门,紫色倩影不禁愣了一下。

“现在是东张西望的时候嘛?”

面对朴智贤再度袭来的刚猛拳锋,紫色倩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直觉告诉她,应该趁机破坏对方满是破绽的手肘;

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与之拉开距离。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选择了后者。

果不其然。

挥向她的不仅仅是拳头,紧随而至的一记新月踢如打桩机般贯穿了身后战车的装甲。

几乎没有间断的时间,朴智贤又像火箭一样,踏碎柏油路不断向紫色倩影冲过去。

超乎想像的速度;

超乎想像的力量;

超乎想像的防御;

这些要素令紫色倩影回想起从前的一场恶战。

那场不期而遇的战斗以她的失败告终,她却并未因此丧命,但这一回不同,对方是切切实实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怎么可能让你称心如意?

心想如此,紫色倩影又一次险险地躲过朴智贤的拳锋,与此同时将手中足以切断钻石的刀刃划向敌人的脖颈。

明明已经重复了不下十次,朴智贤依然毫发无伤。

紫色倩影又何曾想过自己引以为豪的高压水刀会落得如此田地。

“呵……”

并非绝望的苦笑,她只是在想,自己连眼前这个二等特务都奈何不了,又谈何复仇?

不存在担心自己会就此殒命的恐惧,也不存在对强敌的敬畏,只是将这场恶战当作复仇之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她深信自己必然是这场恶战的胜利者。

所以,无需再躲避。

面对以压倒性速度冲向自己的朴智贤,紫色倩影镇定自若地从腰间取出一个类似烟雾弹的东西。遭到水刀切割的金属罐像气球般破开,里面的东西全在空中飘散,引得朴智贤一阵呛咳。

这种障眼法终究是垂死挣扎,怎么可能阻挡得了她的拳头与步伐?

能想象得到对方的下场——被拳锋直击的敌人飞散至她面前数十米的路上,就像是怪兽喷出的秽物般绵延不绝。

不过既然有穿动力装甲的话,姑且有条全尸吧?

胜负已分。

不自量力的袭击者以死领败。

但是……自己明明已经击中她了,为什么她却纹丝不动?

“我猜朴智贤警部一定是在想为什么我一点事都没有吧?”

“……”

事实上,朴智贤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力量大幅度降低,就连后撤都需要好几步才能完成,难道说……心象力消失了?

光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脸上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首先,不得不佩服朴智贤警部的实力,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看在这份敬意上,我就不妨跟您直说好了——刚才你吸入的气溶胶,是我们专门为您这种‘超人’而准备的‘氪石[3]’,虽然药效只有十分钟不到,不过因为分子颗粒很小,所以就算带着防毒面具也没用。”

“呵,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彼此彼此?”

身处被自己这把乌鸦嘴不幸言中的困境,朴智贤并未退却。

刚才那场恶战已经对敌人身上的动力装甲造成不小的损伤,就连一般枪械都能对其造成威胁。

身为特务,在多数情况下,朴智贤都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托付给腰间这把老掉牙的M60转轮手枪,但在这种距离,她有自信弹无虚发。

“不,我想您搞错了一点——”

紫色倩影轻笑一声。

“没心象力就不懂战斗的人,只有您而已。”

朴智贤万万没想到对方的速度远在自己拔枪速度之上。

在无法防御且无法躲避的一刹那,她第一次尝到了恐惧与绝望的滋味。

一度消失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地绕到朴智贤的身后,以手掌压住她的心脏。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像是人类肌肤的温度,与刀刃一样无情。

“罗刹掌。”

肩与胯合;

肘与膝合;

手与足合;

螺旋之劲,从腿至腕,层层递进,不偏不倚地将她的身体撼向虚空。

朴智贤甚至没来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如同手中的转轮手枪般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

“蚁蜘蛛”俯视着这一切,双眸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慨。

她转身爬上被石桩刺成蜂窝的装甲车。

不出她所料,尼古拉·巴萨耶夫的好运看来是走到头了。

血肉模糊,除了这个词再无别的可以形容。

躯体、四肢均被石桩贯穿的他,怎么看都没活路了。

看似是朴智贤一时鲁莽造成的悲剧,但实际上她很可能是考虑到自己存在战败的可能,所以才会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吧。

谁又会料到这个恶名昭彰的恐怖分子头目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一命呜呼……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现在都不是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

身处敌阵之中,接下来都必须争分夺秒逃脱,直至安全之地。

偏偏是在“蚁蜘蛛”转身离去之际,她的耳边却又传来奄奄一息的低语。

“我……就知道……‘天使’一定……会来救我的……”

……

注释:

[1] 弁庆,即大和平安时代末期的僧兵武藏坊弁庆,源义经的家臣,为武士道精神的传统代表人物之一。在衣川馆之战身中万箭而亡,死时却屹立不倒,因而有“立往生”一说。

[2] Areas,即阿瑞斯,希腊神话中的战争之神。

[3] 氪石,DC漫画《超人》系列中的一种假想矿物,是超人的终极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