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評論】看吧!這披着幼女皮的怪物,評《幼女戰記》

文章分類:輕之文庫專欄  作者:甚誰   發布時間:2018-09-13 18:18

朋友,向帝國獻上勝利吧! 

—— 傑圖亞/盧提魯德少將《萊茵戰線的協議備忘錄》 

統一歷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


本文作者: 甚誰 

參與評審: 淺色回憶 、 熊騰浩 


前言

倘若要說有什麼“名不符實”的輕小說的話,《幼女戰記》顯然是一部最適合這個評價的作品。《幼女戰記》原本是日本輕小說作家カルロ・ゼン從2011年開始在小說網站Arcadia連載的一部網絡小說。后經由角川集團旗下Enterbrain看中並出版。並且在隨後的幾年中陸續改編為漫畫與動畫。在2018年1月,已經確定要製作劇場版動畫。

這部小說在TV動畫放送之前(截止2016年12月)就已經累計銷量100萬本。TV放送后一個月之內(2017年2月)銷量已經到達160萬本。在小說第八捲髮售之後的2017年6月累計銷量已經達到了270萬本。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小說並非是“王道”作品,插畫雖然也足夠好看,但也絕非是那種顯然會受大眾追捧的風格。並且在內容上,如同前文所說的“名不符實”的評價一樣,雖然這部作品是以“我轉生到了異世界,並且變身成了幼女”這種ACG成分很足的經典展開為開端,但是正如同作者在後記中吐槽“(出版社)他們的膽子究竟是有多大啊?”一樣。這部作品完全與其他輕小說不同,內容充斥着亂七八糟的宗教、意識形態與民族主義。而並非是題名的《幼女戰記》這種彷彿會有幼女賣福利的感覺的作品。

“雖然作者說這種話或許也很奇怪,但我不會騙你。本作是有點那個的作品,請謹慎考慮一下。”

作者カルロ・ゼン直白的在後記中這樣寫明。但是正是這樣不走尋常路,反而取得了許多作品都無法取得的成績——無論是作品的內容,還是其銷量成績都是令人心服口服的。而這部作品何以取得這樣的成功,本文嘗試以三組在《幼女戰記》中貫穿全文的對比——戰爭與幼女,好戰與和平,神性與人性對這部作品的長處進行分析。


1. 戰爭與幼女的悖論

“戰爭”與“幼女”這兩個毫不搭界甚至互相衝突的概念是《幼女戰記》得以吸引人的基調。

《幼女戰記》以意外被害身死的大公司人力資源部門精英“我”與造物主“存在X”之間的論辯為開端。“我”藉由現代人的豐富知識而屢屢反駁造物主。使得造物主惱羞成怒,認為“我”缺乏信仰,並認為這是因為“我”“活在科學的世界,是個男人,不知戰爭是何物,以及沒有陷入窮途末路”。

決定斧正“我”的“存在X”就這樣把“我”扔進了一個戰爭世界。“我”就這麼成為了羸弱幼女,面對的卻是一個炸藥桶一般的“歐洲”。這個“異世界”在它原本應該承載着一般讀者對於“異世界想象”的方面上完全不像個異世界——它完全和我們現在這個世界一模一樣。但是要是真的說這個世界一模一樣,它卻存在着並非為了讓人活的更幸福的“魔法”。直白的說,在這個世界裡,魔法成為了一種更先進的戰爭兵器。

在這種情況下,“幼女”身份成為了一種可怕的詛咒。我們都知道,在戰爭中,老弱病殘的死亡率都是極高的。而也許是因為造物主的設計,“我”根本沒有安靜的等待成長的機會。為了生存下去,必須得選擇“戰鬥”。為了活下去的“幼女”的“戰記”,正是這部作品的看點所在。

《幼女戰記》的故事,圍繞戰鬥與幼女之間的悖論展開。在故事裡,一方面是幼女身體帶來的能力低下(以及過度可愛被變態盯上)。對於女主人公(男主人公?)譚雅來說,對於她“幼女”身份的的描寫總是負面的:譚雅好戰的性質與高超的作戰能力與其幼小的體型之間的對比讓人畏懼。

這部作品裡,我們難以感受到“譚雅”的性別,這裡既沒有傳統的變身小說那樣主人公的兩種性別意識之間的衝突,也沒有傳統轉生小說中的,主人公如何在新的人生中以新的身份融入這個世界的種種過程。這裡既沒有齊藤環所謂“戰鬥美少女的精神分析”出場的機會,也沒有安靜跟隨着無敵的主人公欣賞異世界風土人情的轉生異界型輕小說的那種樂趣。

但是正因為沒有這兩種要素的限制,作者反而成功把一個極端的對比狀況呈現在我們面前:一面是幼女,一面是戰爭。故事的趣味性正是仰賴其衝突,一個士兵戰鬥的故事往往只有軍事愛好者會喜歡,但一個變成幼女的公司職員不得不參與戰爭以求活命的故事反而會讓人覺得有足夠的吸引力。更何況作者的軍事寫作能力十分突出,對於史實的各種捏他和對整個軍事作戰思維的理解上都非常的具有深度。作者事無巨細、側重於描繪整個戰役圖景的寫作方式弱化了對於主人公譚雅的描寫,讓讀者難以欣賞到幼女進行航空作戰並以一敵眾的精彩場景(這一缺陷在動畫中補足了,畢竟動態場景過多的戰爭戲並非是小說這一形式容易表現的),但在人物內心獨白上下足了功夫。作者並沒有寫成關於戰爭的任務群像故事,整個故事都緊抓譚雅這個人物,以帝國的戰爭為明線,以譚雅與存在者X的爭鬥為暗線。在故事劇情的推進中,譚雅的思想也不斷的呈現在讀者面前,一個掙扎的幼女主人公,這樣的故事形式就已經給人直接的吸引力。


2. 瘋狂的和平主義者

主人公譚雅身上的好戰情緒與和平主義兩者的矛盾,是《幼女戰記》故事的明線與主題。

小說第三卷,“敦刻爾克大撤退”要發生的時候,譚雅抗命冒死出擊,想要一口氣終結戰爭,最後因為停戰命令的下達只好作罷。帶着悔恨與不甘,譚雅率領部下撤退了。撤退的時候,她是這樣說的。

“該死!說什麼……勝利的……美酒!我們……可是讓結束戰爭的機會……溜走了啊!儘管知道勝利的方法,卻不知道勝利的使用方式嗎?”

事實上這個關鍵的情節對於理解《幼女戰記》中的戰爭故事,尤其是理解譚雅這個內心是上班族的幼女軍人的思想是很有幫助的。至少這個情節完全改變了《幼女戰記》這部小說可能有一些的軍國主義思想,在這個層次上升華了這部小說的主題,小說從被造物主玩弄的衰暈上班族打仗的故事,變成了藉由“戰爭”批判人性的故事。對於譚雅,或者說對於個人來說,能夠儘早停戰是極好的。在《Code Geass》系列中,魯路修也曾經說過,消滅戰爭的最好方式是由誰贏下這場戰爭。負隅頑抗是沒有必要的,繼續的抵抗帶來的不僅僅是軍人的死傷,而也會帶來平民的死傷——在小說中,平民被煽動成為民兵,阻截了帝國軍的補給路線,使得帝國軍與平民之間面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而最後的結果是譚雅發動了對於民兵們的殲滅戰。

我們不應該完全用道德批判去看待這部小說中的戰爭故事,我們應該去思考的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糾結的如同電車難題的選擇:帝國軍不全殲民兵,就會失去城市控制權,斷糧而被圍剿。話題再擴大一點,是因為共和國,協約聯合等國家對帝國開戰了。而開戰的原因是地緣政治,帝國的技術發展強力而經濟低迷,對鄰國帶來了巨大的軍事壓力。那麼問題的本質是,人之間的戰爭起源於對資源的爭搶,在內在上,則來自於彼此間的提防與不信任。

至少在《幼女戰記》的世界裡,戰爭的實質是對於資源、或者說發展空間的爭奪,而以國家這種組織形式爆發的暴力行為,即著名的“修昔底德陷阱”。對於這種戰爭進行某種道德判斷是不妥的,這就好比兩個人困在山洞裡,彼此只能殺死對方,啃食對方的屍體活下去,對於極端環境中的人的行為進行道德評判是毫無意義的。在小說中,譚雅以地緣政治的思路分析大戰發展趨勢,就在於她通過對於這個世界的觀察發現世界大戰在現今的條件下是不可避免的。

極端環境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轉化為正常環境——譚雅就是一個從正常的世界裡轉生而來的精英,在那裡無非意外,不會有殺害與暴力。雖然中國的讀者可能會對原本精英分子做派,對普通員工以“資源”的視角去看待的譚雅的中之人大叔感到有些不爽,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無論勞工的環境再差,也總比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在二戰的戰場上當炮灰送死要好。譚雅身上同時具有的反戰與好戰之間的矛盾其實就是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她懷念原來的世界的“常規”但作為一個歷史見證者,她又知道在20世紀初,世界大戰的爆發是不可避免的。這種認知就倒逼她去作戰,去建立戰功,乃至於拚死阻止敦刻爾克大撤退。都是為了達到“快速結束戰爭,回到平常的世界之中吧”。在小說中,作者採用大量篇幅去渲染譚雅這種反戰情緒:

“當想到這裡時,譚雅突然回想起自己至今以來的軍旅生涯,潸然淚下。仔細想想,浸淫在戰火之中的我等軍人,有時很容易就會喪失常識。讓人不禁覺得,我們果然要重視身為一名懂得現代規範的市民所擁有的理性與常識。只要能回歸和平,就能經由日常生活置換掉這一切吧。”

譚雅的這種自白,同時也解答了一個關於《幼女戰記》劇情深度的問題:譚雅為獨裁的帝國作戰,最終世界要走向何方?作者カルロ・ゼン是否是把自己的政治喜好參雜在其中,搞軍國主義復辟思想?這種疑問事實上在閱讀完第七卷的後記,再結合文中的譚雅這一人物的大量獨白,我們是能很好的把握這部作品的主旨的。作者在第七卷結束時是這麼說的:

“幼女戰記是一部描述面臨身為組織中人的悲哀、戰爭的愚昧,還有上班族常會在職場上感受到壓力的「幼女」,忍着淚水拚命工作的勞動讚歌(大謊話)。希望各位能一手拿着咖啡,一面就像事不關己似的享受着提古的苦難;或是能雙手捧着咖啡,與提古共享「我懂我懂,上頭那些傢伙總會做出亂來的預定~」這種天橋下心情的話,那也不錯。啊,眼淚莫名地……”

譚雅(提古)是“組織中人”,這是整個作品的基調。作為一部日本輕小說,主人公往往不會有一種中國讀者所下意識覺得的那種“革命者”基調,而且在一個寫實度極高的世界,自發的發動某種改變世界的行為是不可行的。《幼女戰記》並非那種小說,主角從來不是為了愛與世界和平去戰鬥。對於譚雅來說,世界和平與戰鬥都是手段,最終目的不過是回到“現代規範”,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畢竟和任何時下流行的轉生系輕小說不同,譚雅並非是自願轉生的,她的目的是以無神論的心態活下去(與存在者X抗爭)。而在這一層思考上,作為一般人(尤其智商頗高)的譚雅反而會在戰場上爆發出狂犬般的戰鬥力,無論是偵查還是滲透還是斬首行動都極為瘋狂。

想要回歸現代規範的市民生活——和平主義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不擇手段——好戰分子

這兩種性質在譚雅這個幼女軍人身上的交相輝映則是《幼女戰記》這部作品狂氣而又獨特的看點,也是最能夠吸引讀者的看點。


3. 凡人對神的諷刺

神性與人性的交鋒是《幼女戰記》的暗線,也是這部作品思想性的上限,直白來說,也算是作者カルロ・ゼン的私貨。

有人說這部作品是存在者X神罰了不信神的譚雅的故事,但是其實反過來思考更容易發現這部作品的本質——這部作品其實是譚雅在不斷的用自己的現代人無神論科學觀念去反思“神”的故事。

神不會反思,在《幼女戰記》的故事開端我們就知道了,神不斷的批判“我”,完全不顧人類發展的客觀規律,神在創造出人類之後反而責怪人類為什麼沒有人性,神不斷責怪人類因為色慾而繁衍的大地之上都是人……我們會發現,《幼女戰記》中的神一點都不像神,他們不夠威嚴、也不夠聰明,甚至能被一個上班族駁倒、乃至惱羞成怒。倒不如說,比起什麼事情都據理力爭的“我”來說,“存在者X”還比較像“凡人”一點。

為了發展信仰,存在者X的辦法居然是直接洗腦。完全將一種“信仰”植入人的大腦,這讓譚雅覺得不寒而慄,而極度抗拒使用被植入了信仰的寶珠。我們可以看到,在故事發展的過程中,譚雅完全基於唯物的思維模式,去不斷的依靠各種歷史的、社會學的、政治學的觀點去考驗神。最直白的來說,如果神讓世界上資源不盡、人與人互相理解、彼此信賴,這世界上豈不是不存在戰爭了。神總是批判人類不向善,而世界大戰要爆發的原因實質上卻是人已經不存在向善的空間了,而神卻並沒有降下神跡(最諷刺的是,神在《幼女戰記》的世界裡第一次降下神跡是讓帝國的試驗寶珠成功,間接殺害了無數人)。

雖然在《幼女戰記》開頭的人與神的論辯之後,在小說的劇情展開中很少再有相關人與神爭論的戲份,但是不得不說這一點是《幼女戰記》的亮點所在。作者カルロ・ゼン以自己豐富的知識面和自己對於“神”的思考,在作品中以各種細節展現出來,諷刺了“神”的傲慢以及人類智慧的偉大,並且留下了許多問題由讀者思考。這是在其他輕小說中所不多見的。


結語:“新文藝”的正確打開方式

也許是因為是作者カルロ・ゼン的處女作,《幼女戰記》的內容雖然深度且有趣,但是在寫作技法(尤其是前幾卷)上明顯的還略有欠缺,其轉場、獨白、多視角的描寫的生硬與冗雜,在讀翻譯版本時仍能夠明顯感覺出來。不過這些經驗上的缺陷瑕不掩瑜,作為一部同時具備我們一般所說的“宅臭味”的全要素“幼女”“轉生”“異世界”“軍武”的作品,《幼女戰記》完全與時下流行的任何一部“新文藝作品”(web文的一種流行說法)完全不同,倘若這部作品來自10年之前,我們還可以說是因為那時候的業界與愛好者都還興趣樸素。但作為11年開始連載的網文小說,雖然私貨眾多,但是カルロ・ゼン完全沒有從眾,反而是不斷的在深度、廣度上越走越遠。將自己的個性展露的淋漓盡致——這反而正是角川書店社長井上伸一郎在他的“新文藝宣言”中所說的“誰都能在網絡上展現自我的時代來臨了”。筆者由衷的期待這樣的個性作品會越來越多,期待web文“新文藝”的發展不會停滯於單純討好讀者的“異界轉生”,期待作者們會去開拓屬於自己的深度與廣度。

最後,以書中一段話作結:

朋友,向帝國獻上勝利吧! 

—— 傑圖亞/盧提魯德少將《萊茵戰線的協議備忘錄》 

統一歷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

輕之文庫VOL.1應援群:192338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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