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書評：評《合理扣響契訶夫之槍》

作品名：合理扣響契訶夫之槍

閱讀原作：https://www.linovel.net/book/114346.html

作者：謾艀悠

書評人：日之野狗

基於我的二把刀文論，在人文學科的範疇里關於客觀世界到底是如何運作的論證都是無效的。或者說宿命論也好擬劇論也一樣，它們是意識形態，用科學研究外的事例去論證它們是無效的，人可以用其意識形態去解釋發生的一切事物，而意識形態不需要自證，一旦去論證，就會發現其中存在着固有缺陷。

如果有一個人為自己訂立了一個不可實現的目標，並為之連續越過了數學概率上無限趨近於零的關卡，到達了在當時所有人所有標準的設想下他都幾乎不可能到達的終點，試問如果有這樣一件絕無僅有的奇事的發生，並且當事人因此而名動天下，而有一個自由意志論者與一個擬劇論宿命論者在爭論不確定因素的有無。那麼這一事件可以作為擬劇論者的佐證，還是自由意志論者的佐證？這兩種意識形態有根本上的矛盾，但它們都可以以此“自證”。擬劇論者可以說這恰恰證明概率充其量只是人應對不確定的現實，即龐大到無法計算的變量時的尷尬工具，每件事情發生那麼它就必定會發生，這個當事人命中注定會到達那個終點，真理客觀存在，彼岸存在，但不可抵達，因為人智有限，而擬劇論者在這時也就能宣稱，在彼岸有一個不可知的存在或者彼岸本身導演了這一切。但自由意志論者也可以說這是人的主觀動能性對現實帶來的積極影響。如果爭論繼續下去，最後就必然變成傳統物理與量子物理的激情對撞。如果真的將這一切當做命題，那麼最終話事的還得是物理。所以如果真正要去追求答案和論證，應該探索物理定律然後寫成論文。

如果主人公真的相信他的那一套理論，那麼就是不需要論證的，而這也不是主人公前往彼岸的那種故事，那麼主人公所謂的論證顯然有着其他意指。那實際上處於那個被主角反覆提出的論調的位置的到底是什麼？既然作者在後記里用了羅蘭巴特的話表達了被解讀的訴求，並且本書本格的使用了敘事詭計的手法，那麼就在此，用本格推理的方式，來對本書進行偵破。

推理就從本書第一人稱的饒舌語言開始，第一人稱在本書中帶來的效果有二，其一是第一人稱即是書中主人公的自白，因此描述故事所使用的語言文筆修辭風格這一眾概念就此能夠直接塑造主人公的性格，在付諸具體的文字層面，王小波和西尾維新的痕迹非常明顯，王小波我基本已經忘了，但西尾維新的戲言還是時常縈繞在我的心頭，西尾維新的饒舌在被津津樂道的各種特點之外，實際上還帶來的是一種顧左右而言他的觀感，那種觀感好比真相就在眼前，而視角就是不拍真相而拍它的邊角和周圍事物，作為結果，在本書中這種手法最終強調的是主人公變扭的個性。

西尾維新也正是通過這個手法只是說說信息密度極低的廢話就能堆砌出懸疑感，同時，這種故意營造的觀感之於西尾維新是他作為作家重要的構成要素之一，因為這種觀感，其縱貫早期寫作生涯的，在少女不十分中披露的思想能夠在行業中生存，他的小說能夠在不被承認是輕小說的同時依然在日本相對多元但有限的市場中被一部分人接受的原因和“偽裝”——以饒舌包裝脊樑已經被現代社會的弊端折斷，存在根本缺陷的失語邊緣人，把他們偽裝成輕小說的人物來構成拯救的故事。而在偽裝之下，這些實際與社會現實存在着相當聯繫的人物在根本上與脫離現實營造充滿官能快感的幻象的主流的輕小說是相悖的。也因此在我的感受中本書在文字功能與形式上像西尾維新的程度遠高於像王小波，雖然最終呈現的可說是兩位背景相去甚遠的作家風格的奇妙結合。

而與其功能相同的另一個要素，是已經提到的敘事詭計，在本格推理當中，主角可以因其所處立場，因趣味性的需要，其對讀者陳述和展示的信息是作者或主角有所隱瞞甚至會向讀者撒謊，讀者與主角實際上是保持距離的甚至是背離的，這便是本格推理當中的敘事詭計，其最基本的作用是反轉以帶來趣味性，而在這個基礎上，本書通過上述的語言觀感有意的表現出主角的隱瞞，以此進一步來強調主角的特殊的個性。最終作為被刻意強調的敘事詭計和故弄虛玄的文字兩者相加的結果，作為推理小說的謎題除了表面上的凶殺案，主人公對自己遮掩讓其散發出了比案件更加強烈的“被偵破”的需要，似乎了解主角，揣測主角真正的想法，才是本書真正的謎題。

以這個思路重看整個故事，主人公在書中經過一系列童年經歷最終以一種直覺性的邏輯產生了這個世界是一齣戲劇的命題或者說意識形態（表面上的）。從此主人公以追求戲劇性的最大化並論證這一命題而苟活和行動着。但這個命題或者信條或意識形態的導出在文中呈現的因果咬合實際上並不嚴密，更像是以豐沛的情緒與恰當的敘事把看似真相的搶眼信息放在了真相的位子上，而去掉這個命題或者說意識形態的具體內容填充將這段經歷化整，就會發現這實際上是“一個不完善的人（存在能力缺陷，不符合社會標準）因此遭遇現實的打擊，以一種意識形態保持對現實最基本的熱情，並像一個狂熱的宗教徒一樣因此擁有了常人之上的動力，最終達成自我實現的故事。

如此一看，本書不乏與基督山伯爵和海格力斯神話一樣的故事性。也正是這種結構的故事從神話開始頻頻出現，是一個原型。因此能跳脫出邏輯而讓人以直覺快速的接受，故事才因此得以成立。

在王小波的語言，西尾維新的語言，類擬劇論的論證，一眼就能望穿的兇殺謎題這些元素的層層包裹下，本書神話和宣言的屬性，正是偵破本書的關鍵一環。本書是這個平台上少見的新本格推理作品。其推理不是書中的凶殺案，而它的謎底是一個故意表達的不標準，不自信的“邊緣人成為英雄的神話”。本書作為形式貫穿全文的類擬劇論實際上是瀰漫於主角之前的“詭計”，也是作者不知有無意識留下的線索。

逾越那些詭辯式的自白和論證，再加上一點可能過度的解讀，“看戲”體現了主角童年觀看的情景的戲謔態度，這是一個少兒（沒有話語權的邊緣人）在能力範圍內最大程度的否定，兒童時期的主角授自作者的否定那些情景的依據，如果說是固有的最純粹的道德正義，那麼可能就顯得解讀太過了，不過那至少可以解讀成一種討嫌但無害的純真，沒有被現實扭曲純正三觀，而在看戲這種潛在的否定和鄙視在遭到反彈之後主角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主角作為兒童（純真的邊緣人），因為不加修飾的純真而招致來自現實的不合理惡果，成為了一個徹底的邊緣人，這之中確實不乏“戲劇性”，也可視作主角因此萌發對戲劇性的“讚歎和追求”的直覺性的邏輯依據。因為那些有其現實來源的事件，主角的童年遭遇當中，能夠發現道德正義在現實秩序中的扭曲與失效，此處若往深處寫還可以聯繫到社會對人的異化，程序的正義先於正義的弊端，文明制度中潛在的弱肉強食本質，意識形態的洗腦，作者的表現法魔幻但不影響這都是現實之中反覆發生的現象，而本書其後小女孩的父的形象樹立的，幾乎就是反面典型。

在故事的發展中，依然是邊緣人主角一方面玩世不恭的苟活，一方面想找機會開槍（不再純真，但依然沒有話語權，被迫接受現實秩序，但等待着反抗的機會），主人公得到了照顧女孩的使命，他詭辯自己接受使命的各種原因，在照顧女孩時採用的是格外玩世不恭以及斥責的態度，故意使用粗暴的當時施加痛苦，甚至像是在模仿小女孩的父親。

這也可以被解讀成一種寓言式的普遍寫照，被現實的衝擊的人不但不得不面對帶來威脅的現實，還不得不認同雄辯的現實秩序，最終成為其中的一員，並且發現這個問題每個人都要面對，而這便是所謂大部分情況下所謂人的成熟的正體，進而更加喪失了辯駁的能力。而這時主人公以饒舌的語言和敘事詭計故意模糊真相的自白，在切題的表現主人公失語的狀態之外，也潛在的指出了主角真正的想法，“我對你無能為力，但老子不服，你懟在我的眼前，但我就是不看你，怎樣？”。而在所謂論證的掩護下，根據劇中的情節來看實際上不難發現，作者或者主角真正想要的，是以自身行為創造出雄辯的事實與現實中的不合理進行對抗，根本上主角既不是自由意志論者，也不是擬劇論者，他不但不是，還根本不想當其中任何一個，所謂的論證是一個失語的弱者企圖進行意志宣言的掩護。他想的是成為那個越過數學概率上無限趨近與零的關卡到達不可能到達的終點的那個當事人。

最終當事件涉及到小女孩的生死的時候，主人公叩響板機，發動了超現實超日常的暴力，用原始的生死問題為依據去反駁了現實的不合理。他為了小女孩（正在被現實犧牲的純真邊緣人，等同於曾經純真的自己）用槍（日常秩序外的暴力）射殺了她的父親（日常秩序陰暗面的代表）。

這是以天降的暴力為依據的強力意志宣言。而暴力也是一個答案，如果真要說作者在通過故事論證什麼，那論證的應該是被排斥的邊緣人如何自我拯救，而答案是不顧一切的天降暴力。它帶來的快感和唏噓就與小說的性質一樣，基於虛構歸於虛構。那也可以解釋，因為自知是虛構（不為真正的現實秩序所容）而只能依賴詭辯，為了保持詭辯沒有開槍的情景而只有開槍的結果。只能進行由饒舌詭辯所包裹的顯得有些猥瑣的宣言。

最後就文章層面的缺點，思來想去值得一提的只有太西尾維新了，作者的私貨和新活值得認可，像的也不只是西尾維新，但從同一個作者那裡借來的淺層形式有點多，直觀感覺上就像作者私貨+《絞首浪漫派》+《少女不十分》+王小波語言=《非禹令的人間敲打》。甚至不留情面地講，這份書評的下半部分在不改根本的情況下，可以直接改寫成戲言的讀後感。在這一點上有可能是我解讀方向所產生的問題，但也不排除確實如我所說，太西尾維新了。

最後的最後，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談現代後現代主義云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莎士比亞和哈姆雷特牛逼，而不是一千個讀者和他們的哈姆雷特牛逼，那一千個哈姆雷特里固然有牛逼的個體，但傻子與殘疾更數不勝數，大多不值一顧。我的偵破擊中與否擊中多少，也需要作者的評判。而作為已經完成了表達能力的作者，這個文庫九成九的庸才都沒有資格在此說“該如何寫”。而作為已經得起解讀的作者，再沒有打開局面之前，請謹慎面對所有評價，保持自我。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