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次上海CCG十分榮幸能受到輕之文庫的邀約去採訪河森正治老師，對於大多數資深動畫迷而言，河森老師的作品往往以精妙的機甲設計和精彩的馬戲著稱。由於年代久遠，我也僅僅數年前看過其中的《交響詩篇》與續作《交響詩篇AO》。但其實初入動畫坑時，無意中聽到的那首《創聖のアクエリオン》，才是我與河森老師作品最初的機緣。
神話與愛的力量
相信很多人對於菅野洋子的《創聖のアクエリオン》再熟悉不過了，原作《創聖的大天使》的故事卻不是那麼廣為人知，和《機動戰士高達獨角獸》一樣的神棍屬性讓這部作品被不少人所不喜，合體時的擦邊球再放送更是這部作品有成人向之嫌。
在這次採訪中，河森老師提到了先民對巨人的憧憬，讓我更確信了《創聖的大天使》和《奧特曼》系列的相似之處，存在與遙遠時代的巨人，口口相傳的神話，儀式性的召喚，靈魂的融合，危難關頭的技能釋放，愛與光明拯救世界的設定。機甲作為人的延伸，召喚機甲與化身奧特曼又有何異。人將信仰之力寄託於人力難以想象的神明之力上，祈求光明戰勝邪惡，保佑人類世世代代的平安幸福，但哪怕是神明，降臨人間時卻始終離不開人的擬態。機甲何嘗寄託着人對於屹立於大地的憧憬與嚮往？主人公成為了讓神話降臨的祭司，用神聖的手段召喚出力量去征服敵人。
科幻本身便是出自於人的想象，人的慾望、念想、寄託、信仰這些脫胎於現實的元素總是無形之間就融入了進去，這也是《機動戰士高達》系列經久不衰的原因。河森老師自然不會走《高達》的老路，《高達》對於複雜人性和殘酷戰爭的描繪和已然難以復刻，“人總是在重複相同的錯誤”更是讓高達百年戰爭的上升到歷史的高度。一向強調“與眾不同”的河森老師最終將目光停在了“如何不用武力解決一切”上，在《超時空要塞》中，音樂作為最古老的傳統藝術表達形式被選擇（早在人類還沒有產生語言時，就已經知道利用聲音的高低、強弱等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和感情），而在《創聖的大天使》系列中，河森老師更是直接選擇了用愛去拯救世界，當然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同樣將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包容作為主基調的《機動戰士高達》，選擇用戰爭的殘酷去凸顯人類相互理解的可貴（《機動戰士高達0080：口袋裡的戰爭》），但河森老師更願意相信那些感性的力量能夠解決一切。
令人嘆服的是，如今風靡世界的虛擬歌姬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成為河森老師作品中的重要設定。現在的大多數人已經拋棄了神靈，在強調唯物主義的年代，科學的力量看得見，摸得着，似乎也更加可靠，但人對精神力量的寄託，在沒有信仰的年代依舊會以特殊的形式流傳下去。
被高牆束縛着的人
在觀看《創聖的大天使》時，總有種想要大喊“你們別再打了”的衝動，河森老師很喜歡將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加入到作品中，而三機體合一其實也是靈魂交流理解的具象化表現。
網絡似乎實現了我們在《高達》中所見的newtype類似的無阻礙溝通，但人與人的距離拉近了嗎？信息時代人們似乎比以往更閉塞，在過去，人們看什麼都是新奇的，都想去了解、學習，但在如今，人們卻只願意去看自己想看的東西，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往某種極端發展，當一方難以站在另一方的角度思考問題時，即便能有再頻繁的溝通交流，但人與人之間的那堵高牆似乎越建越高。
在《創聖的大天使EVOL》中我們看到男性與女性的隔閡被實體化的牆壁所阻隔，我們可以將其視為傳統的“男女授受不親”觀念，但牆壁倒下，男性與女性之間的隔閡就會倒下嗎？對於其他青春期的懵懂青年而言，單純成為了相互了解的鑰匙，但是mix受父母的負面男女關係影響，卻始終難以推倒那堵心中的牆。
女性性別意識覺醒在信息時代與固化的男權思想產生了劇烈的碰撞。這種碰撞並沒有讓男人和女人認識到同為人的性別平等，反而產生了想要相互謀求權力主導權的爭端，誰都想成為對方的“主人”。這既來自於新世代對於舊體制的叛逆潮流，又來自於對長輩不幸過往的恐懼。
兩性戰爭在《可曾記得愛》中有很直觀的體現，而《創聖的大天使EVOL》則是將男性的保守主義束之高閣，扔在了另一個看不到未來的星球。在《EVOL》中，女性進入Altair后，身體會不可避免的變成男性，原理在《創聖的大天使》中自然不用追究，但其實仔細想想，這是象徵著我們這顆星球在統一話語權下的未來呢，還是在暗示着如今女性的男性化趨勢呢？這些都猶未可知。
在整個《創聖的大天使》系列中，還有一堵牆，那就是豎立於內心之中的高牆，它將人分成了兩個部分，陰暗面和光明面。在初代《創聖的大天使》里，艾莉西亞和希利烏斯同為賽利安的轉世，一個繼承了陰暗面，一個繼承了光明面，而在第二代《EVOL》中，這種對立的黑暗和光明直接被扔進了世界的塑造中——vega和altair是被一分為二的地球，一直想要和賽利安結合的波隆也被頭翅一分為二，變成了生活在對立的兩顆星球上的神樂和阿瑪塔。此時的頭翅也並非當初完整的頭翅，而是黑暗面的頭翅。
人在黑暗與光明面的分化，河森老師將其歸咎於心結，當心愛之人離去，悲憤與無奈的心情將其肢解，而我們常常於二者之間徘徊，最後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的發生，兩個一萬兩千年裡，悲劇就是這樣重複的上演，賽利安一分為二來自於愛人的犧牲，阿瑪塔一分為二來自於母親的離去。對於我們人生也何嘗不是如此，惡魔與天使同時住於心間。有意思的是，在河森老師的世界裡，光明並不等於完全正確，因為這些看似光明的分化，平日里做着和平主義者優柔寡斷，只有在關鍵時候才會爆發出力量，而看似黑暗的分化，卻將悲憤和嫉妒化作力量，無時無刻不是極強的行動派。如果真是如此，而我們真的必須摒棄我們心中的黑暗嗎？
在《創聖的大天使EVOL》中，所有的高牆被瓦解，無論是人與人之間的，還是心中的，黑暗和光明並未被合二為一，因為它們本身就是共存的，對於消滅而言，不如與其和解，初代和二代的最後，仇人雙方都是在最後放下仇恨，創聖合體，將支離破碎的世界縫合。
在初代中，有這樣一段對白我非常喜歡：
“兩掌合一時，有什麼？左手和右手，天使和人，男人和女人，但這個間隙里有什麼？”
“左手和右手之間，只有黑暗，兩手之間什麼都沒有，明明什麼都沒有……世界開始的那天，超越一百億的星星，超越一百億的銀河，原本什麼都沒有，這些都從神聖的黑暗中誕生的。”
我想，作品中蘊含的這些思考，正是超脫於歌聲、變形、機設等元素的，屬於河森正治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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