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哐當。
伴隨着列車有節律所發出的聲響，透過建築間隙所照射入列車的夕陽光也有節律的閃爍着。
列車的終點站是海邊的一座無名小鎮，而程地君的目的地便是這座無名小鎮上的一所高中。
大概是接近終點站的緣故，程地君所乘坐的車廂內並沒有多少人，僅有的四人，便是程地君自己，一對母子，以及一位打扮時髦的女高中生。
“媽，你就不能一直在我身邊嗎？”
看外貌，應該是正在讀小學的孩子這樣向母親問道。
“你要乖乖聽爺爺奶奶的話，媽媽要賺錢，不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你要理解媽媽呀。”
程地君無意偷聽他們的對話，只是母子兩人的聲音太大，程地君想不聽見都難。
大概這孩子是留守兒童吧……程地君這樣推測着，心裡卻犯起了噁心。
“一直在我身邊”“陪在你身邊”。這種話語讓程地君產生了生理上的不適。
塑料袋……塑料袋……
程地君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朝隨身的包里摸去，奈何包被塞的太滿，程地君怎麼也找不到塑料袋。
眼看着自己就要把列車的地板給弄髒，坐在自己對面的女高中生向程地君伸出了援手。
“同學，你是暈車想吐嗎？需要塑料袋嗎？”一邊說著，時髦的女生將塑料袋遞到了程地君的身前。
程地君下意識的接過了塑料袋。
……
“謝謝……”
完事後，程地君處理了塑料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並對坐在自己對面的女生道謝。
“哈哈，沒關係的，我以前坐列車去城裡的時候也經常暈車想吐，所以我才帶着塑料袋的，能幫上你真的太好了。”
女生帶着燦爛的笑容說道，但對於程地君來說，這笑容有些過於耀眼，而且程地君也沒臉對女生說自己並不是暈車，而是對那對母子說的話所感到噁心。
“同學你也是去城裡玩的嗎？我也是哦，城裡真好啊，一不小心就買了好多東西。”
經女生這麼一說，程地君方才注意到女生身邊那個大大的袋子。
“對了對了，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藝樺，藝術的藝，樺樹的樺。”
“我叫程地君，工程的程，土地的地，君子的君。”程地君雖然有些跟不上女生的節奏，但也出於禮貌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程地君啊……沒聽過的名字呢，同學你是轉校生嗎？”
“誒，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是轉校生……”程地君對這樣的問題感到疑惑。
“我看你年齡差不多是在讀高中吧，然後又在快開學的時間點來鎮上，再加上我不認識你，那就大概率是轉校生吧。”
程地君聽到這話無奈的笑了笑。
“我看起來有那麼小嗎？我已經20歲了。”
“20！？”就像是聽見什麼晴天霹靂的消息般，藝樺吃驚的重複了一遍程地君的話。
“但你也沒猜錯太多，我確實要去你們高中，只是——我是去當老師的。”
“誒！？”聽到這話，藝樺發出了更大的驚訝聲。
“那你豈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我居然還稱老師為同學，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藝樺萬分害羞，她不自覺的用雙手捂住了自己化了淡妝且通紅的臉。
藝樺一言不發，扭捏着自己的身子，程地君這是才注意到藝樺不論在身材上，還是在外貌上，都是一個非常美的女生。
淡淡的妝容沒有一點不自然，反而將她那本就十分清純的面容給再次提升了一個檔次。
不知是不是錯覺，藝樺的裙子也比普通的裙子要短，隱約能看見的大腿根部令程地君浮想聯翩，作為一個健全的男生，看到這幅模樣的藝樺，程地君也紅着臉，將頭轉到了一邊，將視線轉移到了窗外的風景上。
之後兩人之間的氛圍變的異常尷尬，終於列車到站，簡短告別後，程地君與藝樺踏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
還好不順路，不然怕是得尷尬死……這樣慶幸着，程地君背上了自己並不算多的行李，準備前往自己今後的住所。
……
20歲的程地君，是一位大學生，同時也是這座小鎮的高中即將迎來的一位外聘教師。
獨自來到這樣的偏僻小鎮，程地君並不像其他那些強調同伴意識的大學生般會感到孤獨或不安，孤身一人走在夕陽下的海邊小路上，程地君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初春，海風稍微有些寒冷，但這對程地君這個常年呆在內陸的人來說卻是一種能讓心情愉悅的微風。
“如果在這裡重新開始生活……我能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呢？”
程地君看着被夕陽染紅的海面，呢喃着說道。
但在程地君的視野另一側，一位黑髮少女毫無徵兆的跳入了海中。
程地君看到這突然的一幕愣住了。
他回憶起了那個傍晚，那個名為陽海鳥，同時也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跳樓的場景。
在花朵般的血泊中，白衣少女的屍體如同花蕊，只是相比花蕊而言毫無生機。
……
就如同是身體自己動起來了一般，程地君在短暫的獃滯后，立馬丟掉了背後的包，朝着黑髮少女跳海的位置衝去。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走，我要陪着她。”
程地君就像是着魔了一樣，朝着那位置狂奔而去。
巨大的跳水聲被更為巨大的海浪聲所淹沒。
程地君以極不標準的姿勢跳水，導致自己的左手被礁石撞傷，可更可笑的是，程地君是只旱鴨子，直到感覺自己就要沉入海面時，程地君才回想起這個事實。
程地君被自己求生的本能驅使，他不斷拍打着水面。但隨着一口又一口的海水嗆入口中，程地君在以極為明顯的速度下沉，很快，他的頭沉入了海面。
無法呼吸……
也許……這樣子也不錯？雖然死的很蠢就是。
本已認命的程地君剛想閉上眼睛。
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
美麗的少女身着游衣，烏黑柔順的長發在水中飄蕩，從水面上照射而下的陽光包裹着少女，此時的少女就如海中的女神一般美麗。
……
“得救了……”
程地君被少女救上了岸。
剛緩過神的程地君吃力的站了起來。
啪——
響亮的耳光聲甚至蓋過了浪潮拍岸的聲音。
“想死的人憑什麼能說出‘得救了’這樣的話？”少女的話語極其冷淡，不帶任何感情，程地君甚至不知道她是在責備自己還是在生氣。
程地君被少女的巴掌扇得腦子嗡嗡響。
沒有搞錯的話，剛剛的情況是少女衝到了自己面前，重重的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我沒想要死……我是以為你要自殺，想救你才跳到海里的。”
程地君解釋道。
“不想死？我見過求死的人的眼神，那眼神和你在水裡的眼神一模一樣。”
“……”
程地君對此無言以對。
“而且你壓根就不會游泳吧？你想拿什麼救我？”
“……抱歉，是我的錯。”
“？”就像是看見了什麼奇怪的生物，少女疑惑的歪起了頭。
“為什麼要道歉？我只是想確認到底你是真的想死，還是不小心掉到海里了，現在看來是我阻止了你的自殺行為吧？該道歉的難道不是我嗎？你放心去自殺吧，這次我不會攔着你。”
“……”
莫名其妙，實在是莫名其妙，面前的這個少女，不論是她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還是她那不可思議的行為，都讓程地君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想死。”
最後，程地君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哦，這樣。”少女不帶任何錶情繼續說道，“那就請你繼續活下去吧，我無權干涉你，也請你不要干涉我練習游泳。”
話畢，少女又走入了海中。
看着少女的身體一點點沉沒入海，程地君也只是獃獃的望着。也許超脫常理的人，就是少女這類的人吧。
……
晚風輕拂，程地君點燃了一根煙。香煙所散發的煙霧隨着晚風，緩緩飄向遠方。
高中的教師宿舍在一座山的山頂上，而山的背面便是高中，就通勤這方面來說，這個宿舍是個相當好的住所。
程地君繼續朝山上走去，迎面走來了一位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帶着黑框眼鏡，穿着樸素，見到程地君，她溫柔的笑着問道：“你就是我們學校新來的外聘老師程地君嗎？”
程地君稍稍有些錯愕，但他很快理解了，這位中年女子應該是來迎接自己的校內人員。
“你好，我叫程地君，還請多多關照。”
一面說著，程地君下意識的鞠躬伸手。
可女子看見程地君這幅模樣卻有些驚訝。
“哈哈，不用這麼客氣的，話說你身上都濕了啊，不快點換衣服可是會着涼的，至於工作的事情晚上再談吧。”
“好的。”
……
中年女子將程地君帶到了他的房間。
打開房門，久未打掃的味道迎面襲來，不論是床上，還是桌椅上，都積攢了厚厚的灰塵。
見到這場景，中年女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畢竟我們學校也沒錢請保潔人員打掃沒人住的房間啊……”
“沒事，我會自己打掃的。”
“誒？你能自己打掃嗎？”也許是對城裡人加大學生的偏見吧，中年女子下意識的說出了這樣的話。
“嗯，我可以的。”
“那行吧，我叫南田花，你叫我田花姐就行，我就住在對面的房間里，有什麼事情可以找我，但記得，一定要敲門哦。”
話畢，田花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真的沒有分男女宿舍啊……”
但這也正常吧，畢竟學校的經費短缺啊。
總之先把衣服換好。
……
三一高中，也就是應聘程地君的這所高中，升學率低，師資差，環境簡陋，經費短缺，各種毛病層出不窮，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三一高中才會讓程地君這樣的年輕人入職當外聘教師。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程地君終於做完了衛生大掃除，點燃一根香煙后，程地君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來。
“啊……好餓。”
雖說田花姐說過一樓有食堂，但再怎麼說9點食堂也不會開門吧。於是程地君決定去鎮上逛逛，順便找個便利店把自己的肚子給填飽。
剛打開房門，程地君便撞見了剛洗澡完的田花姐，田花姐的身上還冒着水氣，程地君下意識的撇開了視線，但田花姐卻對此不以為然，她問道：“是打算去鎮上嗎？”
“嗯。”
“那把這個拿着吧。”田花姐從自己的房間拿出了一個鑰匙並朝着程地君扔了過去“從這裡到鎮上還挺遠的，騎車去吧。”
“謝謝，有電動車的話確實方便不少。”
“嗯？我這是單車哦。”
“額……”程地君下意識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啊！？你這小子是對我的寶貝愛車有什麼不滿嗎！？單車不用耗電耗油，定期保養的成本也比汽車和電動車便宜！而且我的愛車可是17年的最新款，當時能開上這輛單車能有多拉風你知道嗎？哎，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啊，一點都理解不了大人的浪漫……”
“……”
能吐槽的點有許多，但程地君還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宿舍。今天意外的知道了田花姐對自己的單車有不可思議的執念，以後還是盡量不要去提及比較好。
……
該說不愧是無名小鎮嗎？來到鎮上，在尋找了接近半個小時之久后，程地君依舊沒能找到便利店。
“本來秉承着省錢的原則想要吃便利店的，但現在看來只能去餐館吃了啊。”
程地君朝一家比較顯眼的烤肉店走去，但準備進門時，卻被一位站在門中間的女孩擋住了去路。
那女生聚精會神的看着店門口的特惠招牌——雙人燒鳥套餐，限時特惠。
程地君定睛看向價格牌。
“哇……好便宜。”
“是吧！是吧！”就像是聽見關鍵詞被激活的電子產品，剛剛還處在一動不動狀態的女孩忽然興奮了起來。
“但可惜啊……這個雙人特惠套餐只限雙人點餐呢。”
“是啊。”
“我是說很可惜啊，這個套餐，只能——雙人點。”
“嗯，我知道。”
“這個套餐只能雙人點呢。”
“……”
女孩不斷重複着這樣的話，程地君也只好妥協。
“那，要不我們兩個一起點？吃的時候就各吃各的，怎麼樣？”
“嘿嘿，既然是大叔你主動提出請求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哦。”女孩喜笑顏開。
“……我說啊，你一直站在門口該不會就是想要蹲人的吧。”
“嘿嘿，怎麼可能呢？嘛，別說這麼多了，大叔我們快去點餐吧。”
一邊說著，女孩將程地君推入了店中。
“……”
……
程地君本以為兩人點餐過後會各自吃飯，不會再有交集，可令程地君沒想到的是，那位女孩在吃完了自己的份后，居然又死死的盯住了自己的份。
程地君被盯的直發毛，就這樣被盯了接近10分鐘，程地君再次妥協。
“……那個，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把這些吃了。”
程地君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食物移了一半到女孩的面前。
“不介意！不介意！”
猶如餓虎撲食，少女一口一口的吞掉了所有食物，程地君也不敢怠慢，速速吃完了自己剩下的份，因為程地君擔心少女還會對自己的食物動歪心思。
肉足飯飽，少女在留下一句謝謝后，離開了烤肉店。
“好能吃……等等，喂！你還沒給我錢呢！？”
雙人套餐的錢是程地君代付的，但在追出店后，少女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倒霉……”
……
回到教師宿舍，已經是晚上11點多，程地君用自己疲憊的身子帶着自己疲憊的心準備前往自己的房間休息，程地君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覺。
“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鍛煉還是太少了啊，只是騎個單車就累成這樣了？話說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啊？”
田花姐不知從哪冒出來，拍了拍程地君的肩膀。程地君這才想起自己還和田花姐有約。
“田花姐，不好意思啊，回來太晚了。”
“沒事沒事，本來工作也沒什麼要交代的，反正你要做的就兩件事，一件事是給3年級的所有班級上地理課。”
雖說是三年級的全部班級，但說到底也就只有ABC三個班，這一點程地君在來之前就已經清楚，所以並沒有什麼疑問。
“那還有一件事呢？”
“你要當C班的班主任。”
程地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為三一高中能把自己這樣的人找來當老師就已經很離譜了，沒想到居然還要自己這種毫無教學經驗的人當班主任。
“不是，田花姐，雖然我說這種話也不太好，但讓我當畢業班的班主任真的好嗎？我可沒有信心能夠管好一個班。”
程地君極力推脫，但田花姐卻是一點退讓的意思也沒有。
“你可沒有拒絕的權利，要不辭職，要不留下當3年C班的班主任，你沒有更多選擇了。”田花姐的語氣很認真，程地君知道她沒有在開玩笑。
“……我知道了。”雖是極不情願，但程地君需要這份工作，他別無選擇。
聽到程地君同意后，田花姐的表情也變的開朗起來：“安心安心，3年C班的學生都是棄子罷了，你不管她們也沒任何問題，沒有任何人會怪你沒教好她們，因為從最開始就沒有任何老師或者家長會對3年C班的學生抱有期待。”
“……”
聽見田花姐這樣的說法讓程地君有些犯噁心。
“棄子”“抱有期待”程地君也明白，田花姐並不是有意這樣說的，這只是正常人對那些學生的直觀感受。但作為一位教師，這樣乾脆的放棄學生真的好嗎？
“唔——”
越想便越覺得噁心。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那我就去休息了。”
程地君回到自己的房間吐了起來。
……
“哎——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缺乏鍛煉了。”
南田花也沒繼續在走廊上多逗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