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22世紀至23世紀初,為了躲避地球行將爆發的大型地震,人類試圖用多種方法以從這場史無前例的災難中倖存。2272年,“4.8全球大地震”爆發,在大地震及一系列後續災難平息后,大部分地表文明被毀。但移民太空的人類倖存下來並成立太陽系聯盟,地球表面也有少數幸運兒存活下來從零開始重建文明。由於種種原因,太陽系聯盟與地球部分重建文明中的漢唐人民共和國在地震爆發三百多年後的2632年才重新建立起正式聯繫。

鍾婷是太陽系聯盟派駐月球基地的語言學家,史銘則是從火星被調來月球基地的程序工程師。在太陽系聯盟,月球基地是與地球接觸的前哨。在這樣一個地方工作的兩人幾乎每天都接觸地球信息,自然也都期待着能真正去祖先的故鄉看看。

但這兩人打破腦袋也想不到:他們頭一次到地球出差,居然是去幫忙處理場官司。

事情還要從三百多年前說起。

由於世界各國對地核的勘測結果證實地球將會在23世紀中期爆發一場足以毀滅地表生物的大地震,“如何從這場大地震中倖存”成了那時全地球上到老下到小都在熱議的話題。理所當然的,集中全社會之力討論出的避災方法自然也是五花八門:除了中俄主導的太空避災計劃和美歐主導的避難所計劃,還有把肉體改造成各種飛禽的天使計劃、玩命造潛水艇好在海洋中避災的魚計劃、祈求上帝玉帝外星人等各路大仙拯救自己的祈禱計劃……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在這些稀奇古怪的計劃中,升仙計劃是除了兩大主計劃外為數不多被付諸實踐的一個。這項計劃的主導人是當時的一群IT精英,他們聲稱自己掌握了數據化轉換技術,可以把人轉化成計算機數據,再把計算機放進堅固無比的地下避難所里,同時由大量機器人和一系列配套設施組成的維護系統來保證電腦的持續運轉和人們意識的持續存在。

這把自身數據化的方式避災的方案被他們命名為“升仙計劃”。留存的資料顯示,執行計劃的精英們斥巨資設計製造了一台名叫“夜摩天”的大型計算機,並以此為核心配備了大量配套設施,包括幾百台維護用機器人、五個倉庫的備用配件以及一個用於安置上述整套系統那堅固且完善的地下避難所。

根據記載,夜摩天可以承載一萬人左右的數據量,只要給夜摩天及其配套系統持續的供電以確保其按照預想的計劃運行,這些由人轉換成的數據就可以被夜摩天保存在一個以二進制代碼為基礎構建的虛擬卻真實存在的世界,而這些人也就相當於在避災之外,也變相實現了永生。

此外,這些精英們還以夜摩天為主平台搭建了一個名為“仙境”的虛擬世界。由於避難所的電力充沛到遠高於日常需求,因此這個小世界被精英們精心設計成了一個隨心所欲的樂園:在升仙計劃留存的宣傳片中,一個穿着西裝意氣風發的男人站在仙境模擬出的畫面中央。他打個響指,背景就從花瓣飛舞的桃花林變成斑斕的夜間城市,再揮一揮手,他就身處太空,身後是浩瀚的星河。

“飛升成仙,快活無邊。”是升仙計劃當時的廣告語。後來為了更好地應和計劃名,他們將放置夜摩天的地下避難所命名為“天庭基地”,還將包括夜摩天在內的整套數據生命維持系統命名為“仙丹”,讓這個計劃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仙氣。

然而,當時正處於政府組織的大移民時期,平民忙於爭取太空移民或者避難所的資格,對本就有些天然排斥的數據化的興趣就更加的寥寥無幾。再加上升仙計劃所需的費用實在過於高昂,最後願意響應他們並且能承擔得起那近乎於天文數字費用的人只是極少部分的頂層富豪。根據事後統計,最終選擇升仙計劃的也就八千多人。

這幾乎是目前能找到的古代關於升仙計劃的全部記載,因為全球大地震之後,天庭基地就消失在了山崩地裂中,大部分的相關資料自然也就消失在了那匆忙逃離的人流里。

大地震之後三百多年裡,整個世界都在忙着活,沒有人想着要去找那個已經被埋沒的天庭基地,升仙計劃也和同時代大多數荒誕不經的計劃一起,淪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

直到兩年前,準確來說是2630年的5月29日,在漢唐一個叫做新啟柊市的地方,建築承包商在對選定的施工地進行地質勘測時挖到個地洞。而那個洞,就是天庭基地的入口處。

被叫來的考古隊下洞后在洞底清出一扇刻着“天庭基地”四個大字的大鐵門,好不容易折騰開門后就被裡邊的景象驚呆了:

裡面是一片灰紅色的沙丘——久無人涉足的天庭基地堆滿灰塵,泛紅泛棕的金屬地面上,大堆小堆的東西散落一地。令人意外的是嵌在暗紅色天花板里的那些燈居然都亮着,但穿過三百年灰塵灑在屋內的白色燈光實在昏暗,讓人想起老式恐怖電影里會吞噬一切的舊樓道。

事後一名考古隊員這樣評價當時的門內景象:“與其說是天庭,我覺得那裡更像閻王殿。”

確認這裡是古代記載中的天庭基地后,考古隊開始了搶救性發掘。

小心清走基地里的大部分灰塵后,他們發現:天庭基地由一個一百多平米的主廳和五個分開的小型倉庫組成。五個倉庫都沒有設置門,考古隊推測由於基地是自運轉的,因此古代設計時沒考慮基地內部封閉問題。理論上多個倉庫應該是分門別類擺放東西的,但考古隊進來時發現每個倉庫的地面上都胡亂堆滿古代的各式機械和零件,考古隊能從中勉強認出的只有五塊顯示屏和365台體形不一的機器人,大多數則完全無法判斷用處。

而基地主廳讓所有進入的隊員們大吃一驚:清理完厚重的灰塵后,雖然基地內部依然昏暗,但天花板上那些燈已經能亮到讓人看清周圍。由於觀察發現這些燈在基地內部無人的時候也保持明亮,因此考古隊推斷頂燈從基地建起到現在的三百多年一直在運轉。天花板和地面的暗紅色則是因為鏽蝕,考古隊認為這是因為土壤水汽含量較高。而組成四周牆的金屬板上則滿滿當當刻滿了各式名字,顯然這就是參加升仙計劃的人員名單,而且基地完工時它們就已經刻在金屬板上了,因為好些名字上還帶着因為內部機械活動造成的划痕。

但這些還不是這次考古中最震撼人心的東西:在天庭基地的正中央放着一個十分巨大的合金圓球,開始由於灰塵的覆蓋、零件的堆積外加燈光過於昏暗,圓球看上去和地面融為一體,但等考古隊把避難所頂上的灰塵也清走後,儘管還帶着灰,圓球還是露出了略顯粗糙的球表和底部成堆入地的各式電線——根據記載,考古隊確認這就是仙丹系統的主電腦夜摩天。

就在專家們確認夜摩天的情況時,意外發生了。

在清理夜摩天的時候,一名考古隊員不慎在電線堆里絆了一下,踢了夜摩天的圓球主機一腳。

根據觀察,夜摩天的外殼是用合金做的,相對牢固,他也沒在意什麼,觀察完錶殼無裂痕后就繼續清理工作。

結果沒過五分鐘天庭基地內部就暗了下來:由於入口過窄加事發突然,他們當時只帶了些小手電筒下到天庭基地,清理時用的照明主要是靠基地頂上那已經生鏽的天花板里鑲嵌的老燈。

結果這些老燈滅了。

開始考古隊還以為這只是頂燈壽命在接觸新鮮空氣后終於到了極限,但一分鐘后,這些燈又亮了起來,隔一分鐘又暗了一會兒。

停下來觀察一刻鐘后,一名對研究過古代社會學的考古專家發現這些燈的亮滅是有節奏的:先是亮一分鐘暗一分鐘三次,然後是急促地閃三下,如此循環往複。

三長三短……這是古代的緊急求救信號!

夜摩天還在運行!

確認這一事實后的考古隊激動了:以古代的科技,正常電腦哪怕保存完好也就用個八到十年,持續運轉更是五六年就完蛋,而這台夜摩天能自行運轉三百多年不說,還能對外界做出反應!這可是寶貴的古代計算機研究資料。

考古隊立刻通知漢唐公安局:該處古迹存在重大考古價值,申請暫緩施工地開發。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誰都沒想到。

發現天庭基地的消息迅速隨着報道傳遍全國,連帶着重見天日的還有升仙計劃的大量記載。

了解了升仙計劃的現在人都很激動:因為大地震造成的科技斷層過大,儘管震后重新發展,很多震前科技到現在依然停留在傳說層面。如今一個活的科技傳說擺在他們面前,誰不激動?

由於外界期待過大對考古工作產生嚴重影響,忙於發掘的考古隊不得不抽出半天接受了記者的短暫採訪。

採訪中,在公布部分考古進展穩定人心的同時,他們還公布了他們未來對夜摩天的研究計劃:因天庭基地入口過於狹窄,加之無法確認夜摩天的關機方式,為保證安全,考古隊將和施工地開發商合作,確認為基地供能的電纜並進行挖掘斷電,再將斷電后的天庭基地和夜摩天轉移到地上繼續運行研究。

結果這個採訪上完頭條沒幾天,另一個新聞也很快上了頭條:一個人向法院發起了行政訴訟,要求考古隊和開發商立刻停止這種“剝奪祖先生命權”的行為。

這個人叫伊為行,是漢唐一家大型公司——太微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的總裁。而他在三百多年前的祖先叫伊領,是升仙計劃那個宣傳片的主角,也是計劃的主要發起人。

在法庭上,伊為行出示了大量他家歷經千辛萬苦保存至今的紙質文件資料作為證據:從能和金屬板對應的升仙計劃人員名單到天庭基地的部分設計圖,數量之多令人咋舌。文件證據中最重要的是幾大箱三百多年前夜摩天的實驗紀錄和運行日誌,根據這些記錄,被數據化進夜摩天的人和動物都能在配件齊全的情況下對外界做出諸如開關燈、操控機器人敲擊樂器之類的動作。

“他們會對外界產生反應,這是電腦內部存在生命的有力證據。我認為系統里的人們還活着,應該把他們當做活到現在的人類來對待。既然夜摩天能自主發出求救信號,說明那裡內置的系統已經完整運行了三百多年,這情況下貿然斷電會對系統產生不可逆的損傷,這無異於謀殺我們的祖先,謀殺天庭基地里活了三百多年的傳奇。”

伊為行的主張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法院也支持這一論點,在一審中判決被告暫停對天庭基地的一切行動。

但考古隊和開發商都對此表示反對並提起上訴:一來考古隊在後續觀察中沒發現夜摩天做出求救信號之外的反應,由於缺少後續觀察,現在他們更傾向於那是基地內的自動報警系統被意外觸發。二來開發商堅決主張那就是單純沒被斷電的古機械,在一切都毀滅重生過的現在,根據現有法律,時間跨度在五百年以內的都不算古迹,他們想藉此趕緊結束考古工作好繼續給那條主地鐵線施工。

在雙方扯皮之下,官司打了整整兩年。

“所以繞了這麼大圈,就是請我們來為古人開死亡證明?”聽接待他們的漢唐考古研究院院長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在會客室大口喝橘子汁的史銘覺得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

“我們還沒不知道夜摩天里的人是死是活呢!”對這一說法,院長顯然很不高興,“之所以請你們來確認夜摩天的運轉情況。一來我們同根同源,天庭基地又是我們共同祖先的科技遺產,讓太陽系聯盟參與這件事的處理也算是為咱們以後的交好甚至重新融合打基礎;二來呢,你們的立場相對於官司雙方都是中立的,無論你們的調查結果為何我們都不會有異議;再有就是在古代計算機的解析上,太陽系聯盟比我們更具優勢。”

“我們這群外星球回來的,還能比你們一直留在地球的熟悉古代計算機?”史銘很奇怪。

“和你們不同,由於大地震的破壞力過大,我們現在的計算機技術是在生活穩定下來后從零重新發展到現在;而在之前的交流中我們了解到,太陽系聯盟的技術是從古代一路延續下來的,對古代計算機技術的保存肯定優於我們。”院長攤手,“如果我們沒猜錯的話,你們那邊應該有很多地方還在用古老的C語言作為核心程序語言吧?”

“這我哪知道。”太陽系聯盟的重要機關都會定期更新核心程序,但史銘因為剛才的話,回想起大學他掛了兩次科的古程序語言學和在火星計算機研究所對着三四百年老代碼抓耳撓腮的恐怖實習期。

“目前天庭基地是什麼情況?”一邊剛喝完白開水的鐘婷把話拉回主題。

“從兩年前伊為行提起訴訟開始,一切發掘計劃和施工計劃暫停,考古隊撤出,由漢唐公安局派人在基地洞口輪流值守。經過協商,法院和伊為行同意讓考古院這邊古計算機部的人每天下到基地里觀察記錄一次。”

“夜摩天呢?”

“在閃爍報警信號42天後它就恢復原狀繼續亮燈,到現在也保持着剛發現時的狀態。考慮到夜摩天過長的歷史和訴訟問題,我們也沒敢對主機進行第二次踢擊嘗試。”

“要我我絕對會再來一腳……”史銘這句話還沒嘟囔到一半,就被鍾婷狠踩了一腳示意住嘴。

“你們這邊有用別的方法觀察夜摩天嗎?”踩完腳的鐘婷繼續向院長發問。

“剛發現天庭基地那幾天我們用熱成像儀對它進行過掃描,發現夜摩天內部能觀察到的各部件的溫度很高,應該是一直在運轉。”院長說,“但我們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在像電腦一樣運行。”

“那能給那台機器關機嗎?既然伊為行提供了基地圖紙,應該能從圖紙上看出穩妥的關機方式吧?”

面對鍾婷的問題,院長只是搖頭:“他提供的圖紙只是一小部分,考古隊向他要過完整版,被他以‘防止外人謀殺祖先’為由拒絕了。”

“嗯……”鍾婷想了一下,“地上連接夜摩天的電線是什麼樣的?”

“雜亂到我們無法確認電線堆內部情況。”院長拿出一個和菜板差不多大的平板電腦,點了好幾下后調出一張彩色照片給二人看:照片上,各種粗細不一的電線擠在一個球體的下方互相纏繞堆積,在塵土的覆蓋下就像亂糟糟的毛線團,“對天庭基地地面上堆積的電線樣本的分析顯示這裡的電線老化嚴重,因此,我們這邊的古代線路專家認為在沒斷電的情況下貿然整理這堆線十分危險。”

“能確認基地的供能方式嗎?”

“終止考古前的有限勘查中,開發商和考古隊都沒找到為天庭基地供電的電纜,那地方挖得很深,我們的地質工程師推斷天庭基地自運轉三百多年用的是地熱能。”

“但那裡的燈和機械都工作到了今天,說明那裡肯定有成型的供能裝置。”鍾婷伸手放大圖片,然後將這張圖片划來划去仔細觀察,彷彿她在試圖撥開這堆亂線:“對了,天庭基地本體是不是一個完整的大鐵殼?”

“考慮到基地特殊性和我們的發現以及伊為行提供的部分基地圖紙,這很有可能。”院長回復。

“那就簡單了。”鍾婷把平板放到茶几上,“基地周圍地形如何?”

“那一片全是荒地,政府一直計劃在天庭基地所處的新啟柊市市郊建經濟開發區,早在四年前就完成了對那片地居民的搬遷工作。”

“也就是說那周圍平時沒什麼人,很好。”她拿起水杯,“根據協議我們可以申請太空軍的裝備進行協助,正好我們這兒有在星球表面挖基地用的大型挖掘飛船,讓它從地下完好挖出這樣一個基地沒問題。要不要試試?”

院長驚訝地看著鐘婷,像看到一朵百合突然變成食人花:“這太瘋狂了。”說這話時他極力保持着禮貌。

“啊咳!”這回換史銘用咳嗽搶話題,“飛船相對地球科技太過高調,咱們肯定批不下來。而且那玩意兒裡面天花板都銹成那樣了,和土壤直接接觸的殼指不定得多脆呢。”

“這倒是。”想了一下后鍾婷點頭,“不知道能不能調顆軍用衛星……”

“不用這麼麻煩!”院長覺得自己得趕緊說正事,不然看意思眼前這位女士打算學孫猴子把天庭基地拆了,“我們對基地里清出部件的分析顯示,夜摩天用來接觸外界的配件十分完備,有監控攝像頭、有喇叭還有麥克風。古計算機部的人在後續觀察中也確認現在的夜摩天上仍然裝着這樣的配件。但目前夜摩天除了起初閃了42天求救信號以外一直對外界毫無反應,除了基地還能運作的警報系統自啟,古計算機部後來還想到一個可能:為了應對大地震,夜摩天肯定安裝有震動感應系統。但經過這麼多年的損耗,它目前安裝的用來觀察外界及做出反應的配件可能已經損壞大半,需要後人來對夜摩天進行維修。”

“現在裡面人如果活着,對外界也相當於植物人咯。”史銘這句總結立刻遭來了院長的白眼。

“也可能是腦死亡。”鍾婷接話,“不過沒有圖紙,就算我們這邊能根據樣本找到替換的配件,仙丹系統硬件的修復工作也會很困難。”

“所以我們打算請你們二位以華江大學計算機系教授的身份去和伊為行聊一下,請他同意提供天庭基地的完整圖紙。”說著院長從茶几底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兩套證件,“和太陽系聯盟建立聯繫這件事仍是漢唐的最高機密,好在兩邊人在相貌上區別不大,你們那兒的領導也來打過招呼:從目前研究來看,太陽系聯盟來的人完全能適應在地球普通生活。”

“我們出面去找地球人聊?不合適吧?”鍾婷捕捉到了細節。

“他不信任我們。”院長苦笑,顯然有不少難言之隱,“上頭也不希望你們在這兒接觸太多人的,無奈要修復仙丹系統的話實在繞不開伊為行。法院那邊我們得保密,考古院這邊的人伊為行都認識甚至能叫上名字。如果你們能在修復工作開始前以第三方的身份去和他接觸下,說不定對後面天庭基地的修復工作也有幫助。”

“難得看你又犯老毛病。”從考古院那個待客用的簡陋平房出來,史銘第一句話是這個。

“像伊領這樣能從生前折騰到後世的人都不是善茬,他的造物也是。對狠人就要用狠招。”鍾婷在口袋裡摸索着想找什麼。

“不愧是太空軍出來的,想問題都比我們狠。”史銘把自己口袋裡那盒半開封的“紅塔山”掏出來遞給她,“可惜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兒。老妹兒,接下來打算咋辦?”

鍾婷從裡面抽出一根:“走,去會會他。”

儘管漢唐政府為這兩位月球來的客人提供了輛小轎車,還配了個少將做專車司機(聯盟的檢查員證實車裡沒有竊聽裝置),但為了保持低調及觀察地球人生活,鍾婷和史銘選擇混進人堆,擠公交車前往太微在新啟柊市的分公司——目前伊為行的常駐地。

在派駐人員前月球基地特意對漢唐如今的服裝風格做了研究,並以此為基調為二人選了在地球上行動的服裝:現在史銘穿着藍色牛仔服白T配棕色工裝褲,而鍾婷穿着整齊的黑色西裝,在漢唐人看來兩人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所以他們一路上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寫字樓前台也認為這兩人就是來找太微談業務的,登記完就讓他們上了樓。

不過二人完全沒想到,上樓后在太微公司門口迎接他們的居然是老總本人。

“你們好,我們剛搬來三個月,各方面條件都比較簡陋,還請見諒。”

眼前和鍾婷握完手后,把他們迎進自己辦公室的男子就是伊為行,他戴着在地球上很少見人佩戴的眼鏡(漢唐和太陽系聯盟的近視治療技術都很完備,如今太陽系聯盟里的眼鏡一般都是用作復古妝的飾品),穿着灰色西裝三件套,文質彬彬,一舉一動如同古代偶像劇里走出的男主,“兩位喝點板藍根?”

“不用了,謝謝。”史銘顯然不適應像漢唐人一樣把藥物當日常飲料喝,在初到地球的他看來,板藍根在漢唐的地位相當於咖啡——順帶一提,現在太空人平時喝的是工廠出來的合成咖啡,因為培育成本高昂,在太陽系聯盟咖啡豆至今仍是可以用來送禮的奢侈品。

“白開水就行。”顯然鍾婷也這麼想。

他們在辦公桌前放置的兩把木椅上坐了下來,簡單介紹完偽裝的身份后,兩人就說明了來意。

“沒問題,那些東西都放在寫字樓地下的一間儲藏室里,你們隨時都能來取。”伊為行答應得十分乾脆,乾脆到兩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拿着水杯麵面相覷。

“兩位是有什麼疑問嗎?”見他們都在愣神,伊為行從容地拉開抽屜,拿出一小包板藍根。

“我們有些意外。”直覺告訴鍾婷這裡面肯定有詐,“根據我們的了解,您之前為這事和考古院打了兩年官司。為什麼您突然改變了態度?”

“您二位,並不是華江大學的吧?”撕開包裝袋的伊為行抬頭看向鍾婷。

鍾婷和史銘一下子緊張起來,伊為行見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說穿了也沒什麼:我在華江有不少朋友,也會在有空時去那裡找計算機系的朋友玩,全系有頭有臉的人我都認識。”說著,他把一邊電水壺中的熱水倒進瓷杯,板藍根的香氣順着熱氣飄了出來,“不過我不會深究你們究竟是誰,我只知道:能解決我真正問題的人已經出現,是時候該把東西交出去了。”

“真正的……問題?”鍾婷十分奇怪,他的訴求不單是讓夜摩天維持現狀?

“我希望讓夜摩天里的祖先重獲新生,好徹底證實用數據化技術實現永生的可行性。”伊為行喝了一口板藍根,彷彿在享受這從古代傳到今天的味道,“現在有這個能力的,只有你們。”

“我們就是為這個來的。”不習慣木頭椅子的史銘翹起了二郎腿。

得到這個回復的伊為行臉上的笑容中多了不少興奮:“那就好,不過請容許我確認下:你們能否提供這一行動所需的一切技術支持?”

“有圖紙的話好辦些。”史銘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禁煙標誌后伸手拿過一個紙杯,“不過有個前提:現在還有能和夜摩天那台電腦相匹配的各種配件。”

“配件?”鍾婷注意到伊為行在說這話前明顯愣了一下。

“要我說天天坐辦公室的想問題都簡單呢。”史銘點上一根煙,“你不是主張裡面的人不都以軟件的形式活着嗎?雖說身為智慧生命,現在的他們也就能在別人踢他們時閃個燈。除此之外又不能說又不能動的,在外界看來和植物人沒什麼兩樣。夜摩天的程序再厲害,要操控它的零件做出能為我們這幫後人理解的反應,絕對逃不開硬件支持。”

他說著把煙灰抖在紙杯里:“可惜天庭基地裡面發現的那些配件都已經沒法用了,要和那些活在程序里的古人對話,總得給他們裝上喉嚨和耳朵吧?”

辦公室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在伊為行明顯在愣神的時候,鍾婷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史銘。

“你是不是太直白了?”

“我怕別的比喻地球人聽不懂,咱們的口音區別就很大,詞彙肯定也變了不少。”史銘壓低聲音。

“啊咳!”伊為行用咳嗽繼續話題,“也就是說,你這邊得先從硬件着手,先更換夜摩天損壞的配件,再確認夜摩天內部系統的運行情況?”

“你也是搞技術的,應該明白程序這東西出問題是家常便飯。”史銘說,“再完美的程序都無法保證能按照原有設定穩定運行,而一台運行了三百多年的電腦內部程序是啥樣,誰都無法想象。”

“……你說得沒錯。”伊為行站了起來,直視二人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嚴肅。“雖然和預想中有偏差,但我還是願意像我開始的承諾那樣交出夜摩天的圖紙還有部分研究文件。”

鍾婷以為事情要結束而鬆口氣時,伊為行加上了一句:“不過,我有個附加要求。”

兩天後,為了保持低調,考古院調了兩輛麵包車過來寫字樓裝文件,還請公安局派了兩名便衣民警來搬文件。但在伊為行要求下,月球二人組以顧問的身份到場監督。

有前天的見面打底,今天三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不過進電梯時史銘和鍾婷一直在左顧右盼,顯然不習慣坐這種需要重力的電梯。

為了不被人奇怪,鍾婷選擇找伊為行聊天:“聽說太微公司在大地震之前就是非常有名的互聯網公司?”

“準確來說是前太微公司,如今的太微除了名字和震前我的祖先伊領創立的那家公司沒有任何聯繫。”伊為行推了推眼鏡。

“可業務方面也不算毫無聯繫吧?”互聯網對於失去發射衛星的能力、又和其它大陸分隔已久的漢唐人來說已經是古詞,但網絡這個詞是延續至今的。

“不,古太微的主要業務其實是電腦輔助裝備和虛擬遊戲裝備的開發。事實上根據記載。伊領一直致力於人類數字化事業,他覺得這將會是一種全面的生命存續模式,可以為人類社會帶來革新。”

“所以他提出了升仙計劃……那天庭基地和夜摩天算是實現了他的心愿嗎?”鍾婷問。

伊為行點頭:“其實夜摩天的原型機很早就已經設計製造出來了,但升仙計劃募集的資金和太微的龐大資源讓伊領把只能讓兩隻小白鼠在內部活動的原型機升級成能順利容納近一萬人生活的夜摩天。”

“說到這個,”史銘剛抽完一根煙,把煙頭包進剛才盛煙灰用的紙巾里,“從開始我就奇怪一個問題:你的祖先是怎麼讓大活人變成電腦里的程序字符的?”

史銘說出這句話時,鍾婷從電梯門的反光看到跟來的警察們臉上在故作輕鬆中露出了一絲緊張——軍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兩人很可能是假冒身份來偵查的地球同類。

而伊為行的表情則是驚訝,他的驚訝就像是看到一個中學生問他乘法口訣怎麼算,彷彿在他看來,史銘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是怪事。

但史銘顯然把這誤會成伊為行沒聽懂:“那我換句你能理解的話說:你為什麼確信夜摩天裡面的人以生命的形式活着?”

這時,電梯響起了提示音——寫字樓專營儲藏業務的地下三層到了。

這裡就是天庭基地文件的存放地,一行人趕緊拖着用來裝文件用的小拖車走出電梯。

看着身後電梯門緩緩關閉,似乎平靜下來的伊為行開口。

“因為從天庭基地封閉大門、夜摩天正式運行到大地震爆發的十三年,裡面的人一直和太微公司保持聯繫。”

“一直有聯繫?!”這件事在場者都是第一次聽說。

“在地震發生前,無論誰接手太微公司都必須組織專項記錄組,每天和天庭基地連線並記錄一次——這寫進了伊領和老太微簽訂的協議里,也算是伊領和他的兒子,接手他在老太微全部職務的伊程的約定。”

說著,伊為行向一個方向做出了“請”的手勢,幾個人便在他的帶領下向文件的方向走去。

“我可以保證這些記錄非常完整:當年數據化后的伊領一直保有老太微的股權,對一家公司來說,一個永生的股東擁有堪稱永恆的權利,更何況祖先的持股比例高達60%。而且就算沒有他用股權施壓,那陣也是個充滿熱情的時代,記錄組裡那些技術狂也在堅持每天記錄夜摩天里的彙報。”

為了最大化利用空間,地下三層的走廊被修得很窄,任何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都會很響。但另外四人都在刻意放輕腳步聲,顯然沒有人想漏掉伊為行的聲音。

“記錄顯示,夜摩天那邊的彙報是由裡面的8639人輪流進行的。每個人說話方式都不一樣,可以確定是他們本人。在2272年4月8日大地震發生之前,夜摩天中被數據化的人一直過得很幸福,他們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隨心所欲。”

“是他們一面之詞還是實際就那樣?”史銘問。

“當然是實際的。”雖然沒聽出來,但鍾婷感覺伊為行在生氣,“當年所有記錄都是有電子錄像和紙質雙重文件留存的。可惜放錄像的儲存卡被發現后只用了幾次就損壞了,但看過裡面內容的太太爺爺留下了對裡面錄像的描述,這也在我要轉交的文件里。”

說著,他在一扇其貌不揚的門前停下腳步,凝視着那扇門的機械鎖。

“簡單來說吧:那是個空前絕後的烏托邦,人類智慧凝結而成的真正的烏托邦。”

伊為行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所有人立刻明白他們已經到了存放文件的儲藏室。

“在大地震之後,所有地表的計算機系統都被震了個稀碎,數據大部分都隨着地震和之後的兵荒馬亂丟失,為數不多留存的連讀取方式都差點沒了。好在早就預料到這件事的祖先把天庭基地相關的文件都單獨放在一間堅固的地下資料室里,影像資料都有存儲卡存放不說還做了大量紙質備份。但老太微在地震后因損失過重宣告滅亡,伊程祖先也不得不離開太微所在的老啟柊,帶着留在地表的家眷四處避災。但即使在漂泊中我們家族也沒有忘記天庭基地那個烏托邦,當年資料室所在地的地圖被我們作為傳家寶,幾經輾轉一直傳到了我太太爺爺那輩。隨後太太爺爺和太爺爺在回到啟柊市后藉著新啟柊市規劃建設的東風,廢了很大勁兒才成功把那個歷經艱險居然完好保存下來的資料室挖了出來。”

伊為行打開了那件特意租用的儲藏室的門。

“由於地質變動與沉降,天庭基地沉得比我家預想的還深,直到兩年前才重見天日。再之後就是你們所知道的故事了。”

門內沒有眾人想象中撲面而來的灰塵,顯然這間儲藏室每天都有人打掃。

滿屋子的紙質文件如今已經是漢唐重要部門的倉庫里才會見到的景象,但這個小小的地下室里,各種發黃的紙張堆在一起,如同被碼放好的落葉般把小地下室塞得滿滿當當,只是這些落葉上都繪着三百多年前的墨痕。

在眾人驚訝於內部景象的時候,伊為行走到離門最近的文件架前。

“有部歷經災難保存至今的古代電影,講的是一個小女孩被敵軍抓走前把弟弟鎖進密室,但她手裡一直握着密室的鑰匙,無論遭遇什麼都沒有丟棄。小女孩就這樣抱着與弟弟重逢的信念活到了戰爭結束,她在被友軍救出后,成功握着鑰匙回到了家。”他看文件架時的眼神讓鍾婷想起了之前看的升仙計劃宣傳片中的伊領,“對我家來說,天庭基地的存在就是必須緊握的鑰匙。”

電影結局是密室里的弟弟早就餓死成了骷髏——鍾婷總覺得這個比喻有種奇怪的意味,不過她沒好意思說,這種沒禮貌的活兒還是交給史銘合適。

但一邊的史銘只是看着滿屋子的舊紙不說話。

“現在這把鑰匙要開啟一扇新的大門。”那頭伊為行還在自顧自說著,“門前是被有限資源禁錮的人類,門后是數據無限資源帶來的新的可能。我要把這烏托邦重現於世,讓世界看到數據化的魅力與美好。”

鍾婷實在忍不住了:“如果夜摩天裡面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呢?”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伊為行,“裡面的人已經和外界失去聯繫三百多年,人分開三年多都會變得不一樣,你為什麼確信裡面像你們最開始觀測的那樣一成不變?”

伊為行那狂熱的眼神逐漸消失,他看向鍾婷。

“所以我要去親眼見證夜摩天內部再次展現在世人面前的那一刻。”他的語調恢復了平靜,“雖然,我覺得裡面沒有平穩運行以外的可能。”

接下來就是準備工作了。

為了表示友好,對夜摩天圖紙的分析是由漢唐考古院和火星計算機研究所組成的聯合分析組共同進行的——後世的歷史學家之所以在分析這段歷史時將其稱之為“考古外交”,就是因為這段交流是地球重新成為太陽系聯盟一員的開始。

不過當時的研究雙方並沒有想過這段短暫合作會有這樣的重要性。

分析工作啟動之初,考古院和研究所達成的唯一共識是:要不是地火雙方隔着幾億公里,語言交流遲早升級成拳腳交流。

正如鍾婷所說,隔了三百多年,無論是留在地球的還是去了太空的,雙方的變化都很大,對同一字符的分析居然也會大相徑庭。分析組雙方每天光是分析圖紙上那些設計結構就夠他們吵到口乾舌燥,更別提古人在圖紙上寫的各種鬼畫符。

幾輪寫作交流讀作爭吵的視頻分析會下來,組裡最先瘋的是給雙方當詞彙翻譯的語言學家。為了不繼續折騰翻譯同志,後來的視頻會議中無論是研究所還是考古院都心照不宣用起了寫字板——還是漢字好用啊。

好在天庭基地里堆積的配件樣本幫了大忙,通過對這堆配件還有發現的機器人的分析,聯合分析組逐個了確認夜摩天的運轉原理還有組成零件。

但另一個問題也隨之降臨:古代的各式配件接口在漢唐已大多失傳,太陽系聯盟的各式接口也經歷了大量升級換代,如今兩邊都在使用更先進的接口。但夜摩天的修復又離不開古董接口配件。

這怎麼解決呢?火星計算機研究所看向了唯一還沒進行升級改造的海王星太空城。

由於最近一百年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地球軌道帶清理和月球基地上,海王星的太空城沒經歷過徹底的升級重建,還有不少地方需要舊型配件才能正常運轉。為此還誕生了專門販賣修理舊型配件的海王星電腦城。

因此火星研究所想了個主意:他們根據圖紙簡單造了幾個模具,然後拿模具去海王星電腦城問接口——別說這招還真管用,他們成功從電腦城淘換來幾箱沒被回爐的老接口配件,再晚個幾年他們就要去冥王星博物館淘換真正的古董了。

在圖紙分析工作進行時,從地球回月球基地的兩人也沒閑着。

鍾婷回月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和伊為行這幾天的對話及自己的分析整理上報。對此,上級給她的回復是:“知道了,行動照常進行。”——看來伊為行和漢唐的反應都在聯盟意料之中。

之後的她則每天寫報告紀錄準備工作的進展——作為夜摩天修復工作明面上的主要負責人,她不得不在月球基地里貓到準備工作結束。

史銘倒是在到處跑,但出乎鍾婷意料,唯一要在正式修復時直接接觸夜摩天的他居然沒有進聯合分析組:這段時間,他最常跑的地方是月球基地為這堆老配件空出來的一間儲藏室,然後是去海王星電腦城,搬幾箱東西回來后又泡進儲藏室里不知道幹啥。

某天,鍾婷交完報告后決定去儲藏室看看史銘。結果剛看到儲藏室門口就停下了腳步。

地上各種型號的古董機已經堆到了儲藏室的外面——古董機是太陽系聯盟對震前帶上太空及太陽系聯盟成立初期製造使用的各式電腦的統一說法。這些古董機大多為古代台式機,但也有幾台古代筆記本和古平板(比考古院用的還薄)。很多古董機都已經被拆成零件散在地上,也有很多顯然已經經過重裝,發脆的塑膠外殼被蠻力扣得歪歪扭扭。

史銘正在把一台筆記本電腦的零件組裝回去,聽到鍾婷的腳步聲他頭都沒抬。

“老妹兒你來啦。”他一邊叼着煙頭含混不清地說著話,一邊抬起左手指了指裡面整整齊齊的紙箱,“修復用的配件在那兒。我挨個檢查過,都是完好的能用,也符合夜摩天圖紙里寫的規格。”

“史兄,你又去黑市了?”她小心翼翼避開那些比自己太爺爺還老的古董機零件走進儲藏室。

“用的是買這堆東西剩下來的錢,沒超預算。”史銘輕踢了幾下紙箱,“那幫人一聽我這回要還能運轉的,個個面露難色,說這樣的古董機有價無市。”

“那麼貴重的東西你就放地上?”鍾婷蹲下來看一台已經被拆開露出深綠色電路板的古平板。

“這堆都是便宜些的廢機子。”史銘把手中古筆記本的電池扣回原位,“能找到的那幾個古電腦收藏家要麼死活不賣要麼漫天要價,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說著,他把那個纏了幾層膠帶的插頭插到早已準備好的插座轉接頭上,古筆記本上畫著電池的位置亮起了小燈:“看這幾台電腦能不能開機了。如果能,說明我這堆老古董沒白買。”

“你拿這堆東西給夜摩天練手?”鍾婷立馬明白了史銘在想什麼。

“得以防萬一。”史銘把煙頭準確無誤吐到一張被拆開的包裝紙里,“有些東西不是靠紙面分析就能明白的,尤其電腦。”

“再怎麼說咱們未來要去地球修的也是一台三百多年的老古董,拿同樣的老古董練手確實很合適。”鍾婷點頭。

說著史銘按了一下古筆記本上一個畫著圓圈的紅按鈕,刺耳的風扇聲立刻響了起來,然後是幾秒鐘后屏幕上突然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白色字符。

“這都是啥?”史銘皺着眉盯着屏幕看了會兒,“不是拼音,應該是英語。”

“要不要去找蒙克幫忙看看?”鍾婷提議。

“應該不用,有幾個字符有點眼熟。”在字符停止變化之後,史銘敲了幾下古鍵盤上面的那個有些凸出的回車鍵。

屏幕一下子又黑了,這次黑了起碼五分鐘。就在兩人以為這次嘗試失敗了的時候,屏幕突然回亮。

先是隨着悠揚的音樂,變成藍紫色的屏幕上顯示出“歡迎使用”四個白字。然後屏幕一下子切換到了一張風景畫,兩人見到了大片草地和藍天白雲。

“藍天白雲?!”史銘一下子興奮起來,“咱撿到寶了,這機子是比夜摩天還老一百多年的古董機!”

“能保存到震前時代被帶上太空,還沒被送去回爐造太空城,最後從黑市輾轉來到月球基地。”鍾婷也很高興,“這台電腦運氣真好。”

“不過配件運氣不太好。筆記本的自帶鼠標不能用了,得拿個外接的。”在屏幕上出現箭頭后史銘去邊上拿了個貼了一堆膠帶的有線鼠標。

這時,藍天白雲風景畫上出現了幾個圖標。一看圖標下面的字符,史銘十分奇怪:“這個是什麼文字?看着有點像英文,但帶着很多不認識的字符。”

“有點像蒙克的母語文字拉丁文。”鍾婷看着這堆字符,“這台電腦前主人應該來自震前一個古歐洲國家。”

“總之先看看。”史銘點了下那個明顯是古電腦的圖標。

然後兩人開始頂着讀取文件的一分鐘延遲擺弄起這台古筆記本:電腦裝的軟件不多,文檔文件倒是有不少,但兩人都看不懂。

好在這台筆記本裡面最多的是各式照片:這些照片都用不同文件夾隔開,放在一個專門的磁盤裡。照片上,形形色色的人們在各種場合展露着笑容,無論男女老幼,他們每個人笑得是那樣開心,愜意地享受着那遠離災難的黃金時代的幸福。

兩人聚精會神看了一會兒照片,邊看他們邊聊對照片內容的猜測。

“這地方好像是震前時代那個著名城堡,我在古畫上看過。”

“她這新郎官兒長得和那個動畫明星挺像,那叫啥來着?”

“這肯定是他們第一個孩子,你看這個文件夾的照片有一萬多張呢。”

“這就是傳說中那個女神像吧?比我想象的還高。”

“那個時候就有平板電腦??我以為這東西20年代才普及……”

等這個文件夾里的最後一張照片看完,史銘問鍾婷:“老妹兒你感覺怎樣?”

“我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鍾婷顯然還沉浸在照片展示出的生活里,“像是讀到了一部還在連載的精彩網文,我十分期待後續。”

“可惜那些家庭聚會照后就沒了……喲,這兒還有張照片。”史銘說著,在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里點開一個顯示為圖片的圖標。

“呃……”

剛才還在說笑的兩人立刻僵住了笑容。

那是一張訃告:之前那些照片中出現最多的女子帶着笑容被黑框圈在黑白的色彩里,在推測為名字的字符下,寫着1980-2012。

在三十二年的跌宕起伏后,女子的人生被定格在古代傳聞中的末日年——至少對她來說是末日年。

鍾婷覺得這名女子就是這台電腦的原主人,在女子去世后,傷心的家人做完訃告就沒有再開啟它。但這台電腦是出於怎樣的機緣巧合出現在了海王星電腦城,鍾婷實在無法想象。

“給它寫部傳記一定很精彩。”史銘把古筆記本關機后,鍾婷喃喃自語,“人和電腦都是。”

“也許這就是考古的意義。”史銘又點起根煙,看着白色煙氣飄向上空,“我現在有些理解古二手電腦收藏家了……那些電腦裡面,都裝着一個人的人生。”

他們接下來要去看8639人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