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这样就好了吗?」

徐准尉和另一名士兵将昏迷的少年抬进我们的座车内,凛音则在一旁确认少年的身体状况。

这名少年……不对,这个色欲熏心的变态,在昨天凛音的魔法阵启动实验中被召唤出来,除了行为不检和身上穿着没见过的制服之外,其他地方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多谢你的帮忙,徐准尉。」

「哪里哪里,能帮上蔷薇大人和华院士的忙是下官的荣幸。不过这小子居然从昨天下午就一直昏睡到现在,究竟是受到多大的冲击才会变成这样?」

「是啊~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害他一直昏睡不醒的。」

凛音意有所指地说到,并以斜眼对我投来狡黠一笑。

「唔……」

可恶,无法反驳。

我明明只是轻轻打一下而已,谁知道他就这样昏死过去。这不是我的错!

可是羽华大人已经郑重吩咐我们要把人平安地送过去,要是这家伙一直不清醒,或是醒来后精神失常,甚至对羽华大人做些什么无礼的举动……不行,光想到这些我就开始胃痛了。

「嗯……头部没有严重的外伤,呼吸的频率也很正常,看样子他只是太过疲倦,目前陷入深沉睡眠。大概过不久就会自己醒来了,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在对少年进行一番观察后,凛音做出结论。

「原来妳也懂得看诊治病啊?」

「大部分都是和昨天前来看诊的军医先生现学现卖的啦!当时医生也说他的身体没有大碍,我只不过是做个确认罢了。」

凛音看着军医开出的身体检查报告,歪着头困惑不解地说道:

「但是最令我好奇的是,这名少年的体内竟然没有任何玛那流动的痕迹。就算是完全不会使用魔法的普通人,身体里也多少会有微量的玛那活动,感觉就像他所在的世界完全没有魔法一样,简直不可思议。」

凛音的疑问可说是十分正常。因为在魔法生理学的理论中,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具有吸收少量玛那以维持生理系统运作的能力;若摄入太少或太多都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据我所知,只有魔法师会因为摄入过多玛那而导致「魔力中毒」的现象。通常无法顺利吸收玛那的人都是先天患有「玛那不耐症」的新生儿,症状轻微的可以藉由魔法与药物进行调养,严重的话可能会因为缺乏玛那维持心律,进而造成多重器官衰竭而夭折。

然而这名少年看上去起码有十六、七岁,假如他是玛那不耐症的患者,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的年龄。

所以凛音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只不过魔法阵另一头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根本无从想象。

「总之我们先回七星一趟吧,那里有足够先进的仪器和设备对他的身体进行进一步检测。」

「啊!都到这个时间了吗?」

我和凛音分别在少年的两侧落坐。三个人同时坐在后座果然有点挤,我得靠边一点才不会碰到他,恶心死了!

关上车门后司机发动车辆,我们在以徐准尉为首的多名军官目送下离开了现场。

汽车行驶在田野间,道路两侧映入眼帘的尽是排列密集的水稻田,以及在田埂辛勤劳作的农民,俨然一派田园牧歌的和谐景象。实在难以想象就在三个月前,此地还是饱受战争蹂躏的血腥战场。

义母大人唯一的独生女莫紫嫣就是在这里阵亡的。

事后据紫嫣小姐的部下所说,那时战争已接近尾声,草冠家族长范述成在囚禁季友大人后准备和「叛军」谈判,紫嫣小姐奉命率部在前线待命以防生变。不料「叛军」忽然发动突袭,全军顿时乱作一团,紫嫣小姐在乱军中遭敌方杀害并被斩下首级,尸身至今下落不明。

之后「叛军」主张是紫嫣小姐先发动偷袭,己方军队只是出于「自卫」而予以还击,还要求我方赔偿相关损失。由于当时急于讲和,述成大人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迅速惩处了紫嫣小姐的部下,剥夺她生前的正五级上位魔法师头衔,并派人责问义母大人以示惩戒。

最可气的是,在战争正式结束后不久,一名号称曾是「叛军」中将的退役军官说自己收藏有紫嫣小姐的头颅,并在战利品拍卖会上开出高价竞标。为免女儿的遗体受到羞辱,义母大人只得典当家中大量财物来赎回女儿的头颅,与她曾经穿过的衣服一起葬在莫家的家族墓地中。

而且因为背负「偷袭和滥杀无辜」的恶名,下葬的地方相当隐蔽,墓碑上也没有任何碑文,就是怕遭人报复而被刨坟。

成为义母大人的养女后,我曾请求羽华大人为紫嫣小姐的名誉进行平反,但由于证据不足加上阵亡「叛军」的遗属强烈反对,这件事便一直不了了之。

紫嫣小姐是大我好几届的学姐,当我进入魔法学院就读时她已经毕业,并在董家代理当主董寅秀的麾下任职,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我经常听高年级的学姐提起她,她的成绩优异、长相美丽且待人谦和,曾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有过无数的追求者。

就是这么一位优秀的女魔法师,结果竟意外惨死战场、遗体遭人羞辱,甚至还蒙上不白之冤。身为她的母亲想必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吧!

为了抚平莫夫人失去女儿的痛苦,并让莫家能继续以魔法师世家的地位延续下去,于是从草冠六家的子女当中找人代替紫嫣前辈……这难道就是羽华大人要我成为义母大人的养女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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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位于白石龙馆地下的大回廊书库。

我站在书库外的红木大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厚重的门板。

这里是叶家当主的私人书库,存放着叶家一百多年来搜集的各类图书、善本、图册、手稿、碑刻拓片和公文档案等数千种数据,库藏之丰富堪比一座小型档案馆。

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藏品,大回廊书库建在白石龙馆地下二十公尺处,四周墙体以魔法加固的钢筋混凝土建成,内部装潢采用十八世纪意大利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将安全、隐蔽与美感三个要素融为一体。

因为库藏内容涉及许多家族与帝国机密,所以守卫极其森严,除了当主和家族内部核心成员外,其余家臣若未获得许可便不能擅自进出。

就连我也是在成为御恩众之后才得知这个书库的存在,但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关于书库的形制、藏品与规模通通都一无所知。

不过就在今天上午,那时我一如往常在档案室执勤,忽然收到羽华大人的护卫梧桐的口信:

「蔷薇大人,今天下午三点请到大回廊书库报到,羽华大人有要事传达。这是通往地下通道的识别证,把这个交给负责看门的守卫后就能进入。」

在我耳边简洁扼要地交代完毕以后,她将一个刻有叶家家徽与当主御笔落款的识别证交给我。

接过梧桐递过来的木制识别证,上面刻有检验真伪的魔法符文。我一面把玩着一面随口问道:

「羽华大人找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妳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原来妳也不知道啊。」

「……」

梧桐没有回话,只是淡定地伫立在原地,严肃的表情之中没有夹杂一丝个人情绪。

恐怕就是这种对谁都一板一眼的态度,才会让她被家臣们所厌恶吧?

我上下打量着梧桐,只见她一脸疑惑地盯着我。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慢着!」我出声叫住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梧桐。

「最近羽华大人经常和几位魔导科学家进入大回廊书库,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关于这点妳有什么头绪吗?」

「居然会打探羽华大人的私事,真不像妳的作风。」

「别、别管那些了,总之妳快告诉我啦!」

「凛音大人也是魔导科学家,我还以为那方面的事情妳会比较清楚。」

「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问她啊,尤其是工作方面我不想打扰她。」

虽然在魔法学和玛那研究领域我还有点自信,不过在魔导机械方面可说是一窍不通。更何况凛音又是个专注力与责任感特别强的人,万一为了应付我而害她不能专心工作的话,我肯定会非常自责。

因此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除非凛音特地开口寻求协助,否则我对她做的工作通常都是不太过问。

「嗯……」梧桐右手抵着下巴回想道:「那些魔导科学家都会拿着许多图纸和零件到书库里去,我曾经被羽华大人叫进去过几次,看到他们似乎在维护或调校某种仪器。」

「等等,妳说调校某种仪器?是什么样的仪器?」

「是一部高度约三米、宽一点五米的木制……钟吗?上面有好多个时钟面板,指针显示的时间都不同,还会像时钟一样发出声响。仪器最上方有十二个西洋风格的青铜人像,其中几尊会不定时下降收入钟内。」

奇怪?我怎么从没听凛音提起过地下大回廊书库里有一台巨大的钟?而且操作起来似乎还挺费劲儿的,需要用到那么多人手。

而且就连梧桐这种非相关人士都能看见,可见这也并非机密等级很高的东西。

「听妳描述那个钟的样子,感觉很像是对应全世界不同时区的时钟,不过从它设计的复杂程度来看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我也是这么觉得……话说妳问这个要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羽华大人有没有空。」

我从座位起身,沿着左手边的柜子走到第三排档案架的其中一格,从里面取出两封信函,将其中一封较厚的信件出示给梧桐看并说道:

「这是瀛中国夏家的当主夏清鸿寄来的,说是商量战后南洋领地的交接事宜与当地家臣的去留,需要尽速交给羽华大人。我和值班的同事不敢检查里面的内容,妳回去复命的时候顺便交给她。」

「看样子叶家的南洋领地最后还是保不住了……不过这封信妳等一下过去找羽华大人时就能顺手交给她了,应该不用我代为转交。」

梧桐接过信件大略检视了一下,确认完毕后将其夹入手中的日志。

「因为重点是另一封……」

我晃着手中另一封较薄的信,信封外观脏脏旧旧的,上面以工整的楷书字体写着「致女儿」三个字。

看到这封信的梧桐动作瞬间定格,就连平时板着一张脸孔的她也罕见地露出厌恶的神情。

「是羽华大人的父亲,叶季友……大人寄来的?」

「嗯,虽然没有写寄件人,不过邮戳盖的是帝都东都明京,大概就是他不会错了。」

我刚看到这封信时的反应也和梧桐差不多,我想这种时候整个叶家上下,没有人会希望收到前当主季友大人寄来的信。

「检查过信的内容了吗?」

「这封信的弥封处被下了识别魔法,只有收件人才能拆封。」

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我和梧桐都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我们之间缓慢流逝,溶解在无尽的沉默之中。

「……告辞。」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梧桐,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她头也不回的企图转身离开。

「等、等一下啦!」我拉住梧桐的手臂拼命用力往后拽。「请妳把这封信交给羽华大人,和夏清鸿的信一起!」

「我才不要!在羽华大人面前我不敢提,但说到底把她和叶家害得这么惨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家伙。如今他都被皇帝给关押起来了,还想靠这种方式遥控叶家的内政吗?开什么玩笑!」

其实梧桐说的有道理。现在羽华大人虽然继任了当家,可是季友大人却不肯将象征叶家当主的「翡翠之戒」交出,导致羽华大人作为当主的正统性和权威性不足。

此外,季友大人作为前当主与众家臣缔结的主从契约,象征「言灵血契」最高位阶的「当主纹章」还没转移到羽华大人身上。尽管纹章在他身上已经失效,但若不将纹章转移给新当主并加以激活,身为现任当主的羽华大人就没有统御家臣的实质效力。

所以假如季友大人以「翡翠之戒」与「当主纹章」为筹码,要羽华大人去做违背叶家利益的事情,将使她彻底陷入两难。

况且明明身为帝国的头号战犯,却有办法循正规邮务管道把信寄过来,没有皇帝与手下家臣的默许根本做不到。可见皇帝与我们的死敌──同为四柱臣家之一的欧阳家也想看看羽华大人的反应。

如果季友大人只是在信中寒暄一下那倒还好,但疯子是不讲逻辑的,按照他的个性,要是让羽华大人出兵攻打皇室来营救自己,只会让目前叶家在帝国内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地位变得更加严峻。

到时候可就坐实谋反的罪名了,羽华大人所付出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那妳要我该怎么办嘛!这信落在我手上我也很烦恼啊!」

「烧掉不就好了?」

「妳要我烧掉羽华大人的父亲写的信?」

「什么父亲?他就是个疯子!好几次预谋杀害自己女儿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被称做父亲!」

我死命抓着梧桐不放。姑且不论这封信会对叶家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我也没有勇气承担这一切;光是想象着将这封信交给羽华大人,让她脸色铁青地收下,我就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百般折磨。

这根本不是人干的差事!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拉扯,最后以我的头被日志重击五下,以及扯下梧桐绑马尾的缎带让她成功逃脱而告终。

「连转交一封信都做不到,这样妳还敢说要赌上性命保护羽华大人吗?胆小鬼!懦夫!大骗子!」

我抓着从她头上扯下来的发圈晃个不停,并对梧桐扬长而去的背影大呼小叫;而顶着披头散发的她却充耳不闻,健步如飞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信件,忍住想要撕碎的冲动默默收进上衣内侧的夹层。

可恶……叶家和羽华大人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了吗?

午休结束后,我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通往地下书库的入口。

负责看守地道入口的守卫是个嚣张跋扈的大叔,他看见我递出的识别证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在查验识别证并非造假后,他便手脚勤快地推开厚重的铁门,请我进入的同时还不忘一边鞠躬哈腰一边摆笑脸,态度相当谦卑。

但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心情享受特权所带来的快感,满脑子都是叶家可能要与朝廷作战的事。

通道中有玛那点燃的烛火引导路线,我右手扶墙一路沿着回旋楼梯往下走,密闭的空间中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给人一种紧张压抑的感觉。

走了大约十分钟过后,终于来到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空间。

经过一个类似接待厅之类的地方后,一对紧闭的高大木门映入眼帘。

「……您、您好,我是在档案室值班的御恩众C队队员蔷薇,应羽华大人的命令前来报到。」

我戒慎恐惧地敲了敲门,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里面并没有响应。

我是不是喊得不够大声啊?刚才的声音有办法传到这扇门的对面吗?

正在犹豫是否要喊第二次时,门的另一边这才传来细微的回应,以及里面的人小跑步朝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门锁解开的清脆声响,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