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视野里只有深邃的红。

血色的沙漠,深红的巨石,贯穿天地的支柱。人在这些巨物面前显得渺小,不知何等的伟力才能铸成如此奇迹。沙漠中心是俯首前行的少年,少年手中捧着一顶王冠,王冠由铁质的荆棘交错编织而成,形制古老锈迹斑斑。荆棘上的倒刺在少年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血液将王冠也染成了红色。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停下脚步。前方是如山般的白骨塔,无数人兽的骨头堆积一处,宛如邪教的祭场。少年拾级而上,踏着死者的尸骸,一步一步前进。

在山般的白骨塔顶端是同样由白骨铸成的王座,椅背耸入云端,看不清具体高度,那是王的御座。少年虔诚地俯下身,以最尊崇的礼节将王冠举过头顶,一步一叩首,以朝圣的姿态靠近前方的王座。

在那般雄伟壮绝的王座上坐着的却不是能与之相衬的君主,是一具伛偻的骷髅。它与铸成骨塔的任何一具其他的骷髅没有任何区别,要说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将它们尽诸踩在脚下。

觐见之路不算长,但是一步一拜的朝圣礼将时间拉长。许久,少年终于来到王座面前,他恭敬地将手中王冠举起,慢慢地将其置于面前骷髅的头顶。随着骷髅加冕,原本似乎静止的世界瞬间沸腾。

天上的黑云由静止开始流动,再由流动到汹涌地翻腾。风也开始咆哮,卷起红色的沙砾如浪潮般腾空。居于王座上的骷髅陡然正坐,血管、肌肉、脏器在相连的骨节上飞速地生长。骷髅——或者说半骨半血的人形,抬起了它的右手,向少年脸颊抚去。

「王……」

少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异状,眼前只有面前的人形。他眼中噙满泪水,那是信者面见神明的感动。他嘴唇翕动,轻声呼唤着他的王的尊名。

但就在那只手要触到少年脸颊的瞬间,整座白骨塔崩塌了。天空破碎,大地崩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齑粉。少年和他的王从空中一并坠落,坠向无底的深渊……

……

「王!」

丸山理树喊叫着挣扎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梦中的坠落感仍未散去,但梦中的细节却在醒来后迅速地如潮水般褪去。他知道是那个梦,充斥着血和白骨的噩梦,他从小便会做这个梦,小时候从梦中惊醒的恐惧至今能清楚忆起。理树在床上大口地喘气,待真正冷静下来才发现,紧紧捏住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刺进肉里。鲜血洇满手心,一滴滴地滴在床单上,散成血色的花。

「呼——」

长舒一口气,稳定好情绪,理树起床走向厨房,他会在醒后喝一杯水,这是母亲逼他养成的习惯。理树的父母在他小学时便赴外出差,常年见不到父母。小时候的理树寄居在隔壁邻居家,直到国中才搬回老屋独住。理树常常想为什么父母会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远赴国外,但是他却不敢直接询问父母,他知道父母很忙,没时间兼顾家庭,如今只有每个月银行账户上汇来的钱能证明他们之间的连结。他也想过如果父母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会怎么样:校园祭能有母亲陪在身边,家长会能有父亲站在身后……但想象终归也只是想象。事实上要说孤单吗?理树也并不孤单,除了父母不在身边,他从小到大一直普普通通。隔壁的叔叔阿姨代父母行使了他们的职责,在生活学习上一直帮助他,身边也一直有那么几个朋友,在理树偶尔感到寂寞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无波无澜,本人对此倒也满意,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是简单地活着就已经有很多美好了。

「咕咚,咕咚……」

随着一杯水下肚,理树彻底镇静下来,刚才的梦现在已经模糊不清。理树在科普杂志上看到过,为了维持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为了保证自己的主体完一,梦在下丘脑的作用下总是消散得迅速。

「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吧。」

为了驱散这种梦醒之后的不安,所以人才有这样的自卫机制吧。

理树端着水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眺望城市的黑夜。

水杯中的冰块融化,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理树端着杯子的手在不止地颤抖。

他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在他拉开落地窗帘时,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席卷了全身,那是身处梦中的虚幻感。难道自己还没有醒吗,理树的思考停滞了瞬间。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踩在脚下的瓷砖的触感,手中杯壁上滑落的冷凝水滴,脖子上不住地渗出的汗珠,甚至是背后汗毛在极度紧张下炸开的感觉都是那么的清楚。但他还是觉得虚幻,眼前的城市陌生如同梦中——没有一扇窗户后面有光,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甚至连鸟叫虫鸣都没有,路灯昏暗,衬托得大街更为诡异,月亮在没有光污染的夜里极为明亮,像是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

理树看向挂钟,现在刚过十二点,本来现在应该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理树的家属于城中区,以往这个时候街道应该是非常热闹的,而现在却空无一人。

咽一口口水,至今为止看过的无数恐怖故事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流过。

「不会是撞上什么阴阳日了吧……」

理树无厘头地想到,又苦涩地摇摇头笑起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坏了,撞破这种事的凡人似乎在电影里都没什么好下场。

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事吗,宵禁?理树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寻找线索。在这种无聊沉闷的小城市,平时学生们聊得最多的除了流行娱乐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奇闻怪谈,理树想从这方面寻求突破,但是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的传闻,都是些新宗教、杀人鬼之类的陈词滥调。

「……」

但就在理树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传来的汽车行驶声打破了宁静。

在这个没有任何生机的诡异夜里,从窗外传来的,街道远处的汽车行驶声清晰可闻。

理树立刻趴在窗户上,朝着街道尽头望去。

「我就知道,没事没事,今晚只是路人休息得早而已。」

理树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自言自语道。

随着汽车行驶声由远及近,理树终于看到那辆车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那是辆全黑的丰田埃尔法,经典的 mpv 商务车,政商明星和财阀大佬都爱的出行道具。3.5L V6 发动机带来的是在其他商务车上难得一见的优秀操控体验,加速线性顺滑,像一头被驯服的温顺野兽。道路两旁的路灯在单向透光的车窗上拉出一道道弧光,全黑的埃尔法迎着光路笔直地向前驶去。

但这辆车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它的号牌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且不论交通法层面的问题,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埃尔法这种「保姆车」的辨识性明明是最重要的,因为它需要让乘坐它的贵宾在车群之中一眼找到它,而这辆车缺反其道行之。理树不由得感到诡异。

「这是什么黑帮大佬的座驾吗……」

理树本想就此收回目光,回去睡觉。

「吱——」

制动声响起,这辆让理树觉得危险的埃尔法停在了理树隔壁。

理树僵住了。

隔壁是结月的家。

宫本结月是理树的青梅竹马,他幼时正是寄居于他们家,宫本夫妇照顾他俩的起居。这么多年来理树与结月共同生活,关系有如兄妹。他本以为自己了解结月一家就像是了解自己家一般,但此时他们家门外却停了这么一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商务车,而他完全不知道缘由。

「咚——」

车门滑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震耳。

埃尔法的侧门打开,但车上的的人却没有动作。与埃尔法侧门相对的是中间的贵宾位,那是为了让最尊贵的客人好好休息而提供的,而此时它虚位以待。

「吱嘎——」

一户建的院门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铰链声洞开,从里面走出来是一身夜行服的女性,她手里拎着一个密封的战术箱。

女性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大致确认安全后便迈入车内。

车门重重地关上,全黑的埃尔法滑入夜幕,不留任何痕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切回归平静,但理树心里却掀起风暴。虽然身着夜行服的女性身上没有半点可供辨认的信息,但是凭借着多年的相处,理树还是能隔着很远一眼认出那是他的青梅竹马,宫本结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今晚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理树感觉自己已经处理不过来这么大量的信息。

呆住几分钟后,他还是决定追上去。他不能放着结月不管。

换上衣服,理树冲出家门,冲入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