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雨。
撐着傘在大雨里散步,隨意哼唱的調子也不怕被別人聽見;密集的雨幕也夠阻擋別人的視線。
每個人在雨里,似乎都被切割成了一個個雨中的世界。噼里啪啦的雨聲,朦朧的雨霧—有時讓我產生和這個世界隔離的錯覺。
就算只是聽見雨聲,蜷縮在被子里,也會莫名的有一種安心感。
我可能早就已經厭倦了人群;人這種生物,一旦多起來就似乎沒什麼好事。
在磅礴的雨勢下,我時常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強大和純粹。感覺到與自然融為一體,而不用去理會麻煩的人際關係。
爸爸的哥哥、爸爸的媽媽、媽媽的妹妹、媽媽的爸爸……都是在我眼中的“大人”。他們自以為是,認為自己人生半載,有了教育我的資本;但又極度以自我為中心,與小孩針鋒相對,為了守住自己的尊嚴?
他們似乎把卑劣的本性當成驕傲的資本,把潑婦罵街當成巧舌如簧,把旁若無人當成彰顯個性,把無理取鬧當成理所當然……
我就生在這樣的家庭。
從客觀上來說,我們家已經支離破碎了;母親去世,而父親也不得不去外省賺錢。我們理所當然地被親戚接收。
在我們家,大人可以像小孩一樣撒潑;而小孩要像個大人一樣理解包容。
在我們家,大人可以被允許以心情不好為理由大發雷霆。而小孩不管有多麼委屈都不準流下一滴眼淚。
在我們父親短暫回家的日子,親戚們突然良心大發,對我們百般呵護,出手闊綽。而在父親不在的日子裡,我不止一次聽他們嘲笑我父親的遭遇;即使我就在一旁沉默着。
父親也問過我和憐,過得好不好。在第一次時,我們對父親大倒苦水。
然而,父親露出了為難的表情;當然,我們的境地仍然沒有任何改變。反而更差了,應該是因為有人偷聽到了這段對話;他們並不說破,可能是不想暴露自己偷聽的事實;只是對我們態度更加冷淡、言語更加刻薄;讓人討厭。
即使我才小學三年級,憐小學二年級。
我放學不想回家,家裡只會讓人如坐針氈。
我最喜歡的就是,放學的時候牽着憐在屋檐下躲雨;這樣,晚回家也不會被說什麼。
從小學開始,我便明白了;大人也不是什麼偉大的存在、就算是爸爸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到;並不是有血緣關係、叫叔叔阿姨的就是好人。
壞人是真實存在這個世界上的。
我們沒有美滿的家庭;註定沒有美好的童年;想必也不會有精彩的人生……
我無所謂,但憐呢?
現在牽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憐,也在天真無邪地問着我問題。
“哥哥,這些螞蟻怎麼都跑出來了?”
“因為,可能馬上要下雨了。”
蹲下來,吸着手指頭的憐拿着木棍撥弄着螞蟻,那螞蟻應該非常生氣吧。
畢竟好好的道路,被攪得亂七八糟。
不過螞蟻很聰明,繞過了溝壑,追上了隊伍。
……
為什麼我只是苦惱,不肯改變呢?
是的……
我可能還活在媽媽的陰霾里…我現在還是覺得,回頭就能看到媽媽。
我的身後,除了憐,沒有任何人了。
‘始泉,只要你願意,永遠都可以來找我。’
……腦海里回想起了朋友對我說的話;上次流那麼多眼淚還是什麼時候……
以前我總覺得孤立無援,沒有人站在我這邊,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無力。
明明妹妹被無緣無故的冤枉,明明憐就在我面前抹着眼淚;面對咄咄逼人的親戚……我很明白,我不管做什麼都改變不了現狀。
因為我是小孩、是弱者,我只能獃獃的站在一旁,咀嚼着無能的苦澀。
我真的很怕,憐被欺負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光是想象一下,就呼吸困難起來。
我的朋友,給了我鼓勵,給了我承諾。她肯定我、支持我、相信我。
她又喚醒了以前不服輸的我。
沒錯,那些親戚憑什麼這麼對我妹妹?
憐這麼可愛,怎麼能被那些人給糟蹋?
‘始泉你這麼聰明,一點會有辦法的。’
我改變了策略:兩個小學生怎麼可能能脫離大人?不如適應這個環境。
以前見到本來不想搭理的親戚,都會擠出笑臉喊他一聲。
我開始幫忙掃地,端碗,買東西;親戚各種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問出的尷尬問題(比如:你想不想你媽媽啊?你爸爸很慘吧?在我們這裡過的是不是比以前好啊?),我都會給出他們想要的答案。看着他們笑作一團,我拚命壓下被當成問答玩具的屈辱,和他們一起笑出來;對於被親戚冤枉,被當成情緒垃圾桶;更是家常便飯了,當然,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硬骨頭了。
即使是他們,對於主動獻媚的我,態度還是軟化了下來。
有一天,父親回來了,又一次問我們:在家裡過的開不開心。“非常開心,都對我很好!”
父親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摸着我的頭,那笑容看上去多了些滄桑。
可能他已經明白我在想什麼了吧…
隔天,親戚們一團和氣,看到我高高興興地打招呼:“始泉小朋友,今天有你喜歡的菜哦~”
看着他們對我和善的笑容;看來是已經接受我們兄妹了。但是,還不夠,還不夠……
現在對我們的好感就像一抹水漬,風一吹就會蒸發的無影無蹤。
人都喜歡別人對自己特別;因此,我對性格比較緩和的親戚特別熱情,對其他人則要給他們顯而易見的敷衍態度。
想要和所以人打好關係是不可能的,不如犧牲難伺候的人的好感去換其他人的好感。
對於被我選中的親戚來說,我們兄妹被其他親戚欺負就不能坐視不管了;畢竟在他們看來,可憐的我和憐唯一的依靠就是他們。
漸漸地,我們被無緣無故責罵的時候有人幫我們說話;被冤枉的時候也有人替我們作證。至於憐委屈到哭的情況更是消失了。
被我敷衍、被我無視的親戚對我非常不滿,雖然他們做不了什麼;但常常說些風涼話,有時也絲毫不遮掩惡意的瞪向我。似乎對於我一個小屁孩竟然冷落他們,十分地不爽。
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敢直視瞪我的目光;不敢回應嘲諷我的質疑。
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孩子,我在惡意下想過退縮、也想過求饒——如果這這是我一個人的事的話,我會立刻放棄和大人站在對立面。
但是,我退縮了,就該是憐承受這些了。
‘沒事,沒事。你不是…不是要為了妹妹去爭取嗎?怕大人怎麼保護小憐?’
我不斷對自己說:沒什麼可怕的、沒什麼可怕的、沒什麼可怕的;他們做不了什麼,只要不動手我不見得比不上他們……
“始泉啊,你爸有沒有想過再找個老婆?”
“問這個幹什麼,不會是你想再找個老婆吧?”
看着他一副嘲弄的表情變得僵硬,我很慌張;如果他直接罵我、或者直接動手怎麼辦?
其他親戚倒是非常樂意看他吃癟,笑得合不攏嘴;他也只能尷尬地跟着笑,不過轉頭之前,他似乎有所留戀,瞪了我一眼。
是的。
我果然還是害怕;
小孩子可能本來就不擅長面對他人的惡意。
不過,為了憐,就算是趕鴨子上架,我也不能退縮。
憐是特別的。
不僅僅是因為她是我的妹妹;對於我和父親來說,她是母親在她去世的那一天,留下的遺產。
我至今仍然常常夢到;假如說那天我留住了媽媽,今天的生活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