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兩個月過去。

那之後,因為伊徒嚴格禁止我露宿公園加上她兇巴巴勸誡我合住,我只好搬去和伊徒住在同一屋檐下。房子雖然是租來的,但還算寬敞,最重要的是附帶一個院子,即使是冬天我也可以在半開放的環境中悠然自得地裹着毯子邊曬太陽邊看書,但是因為裹太多層的緣故結果被伊徒叫做綠葉蟲。

雖然原則上我不能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但這些都是小問題,只要拜託熟人應該就能解決。

總之我每天都悠悠哉哉做着想做的事情,有時看書有時瀏覽網頁,每天做好早餐和晚餐等伊徒一起吃飯,把家事做好之後如果覺得運動不足就會出門隨便撿撿罐子。

仔細想想我好像和一般的家庭主婦沒什麼區別,但就算我半開玩笑地問伊徒「我算在你這裡永久就職了嗎」,她也只會皺起眉頭看我,然後一個人故作深沉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伊徒一直對我工作的事情絕口不提,反而讓我萌生出也許出去工作一下也不錯的想法,不過目前只是想想而已。實際上我感覺比起之前的生活並沒多大變化,但是每天兩個人圍在餐桌邊一起吃飯的光景讓我確確實實感受到身邊多了一個同居人的事實。

另外,因為時間線的關係,我和她的年齡差突然縮短到兩歲,這點讓我稍微有些不太適應。

現在的伊徒留長頭髮,褪去了臉上的稚氣,變成了有着成熟氣質的美女,不過她對我有時候還是兇巴巴的。

如果我說「你以前明明那麼可愛」,就會招來一頓白眼,還會被她冠上「喜歡女高中生的社會爛人」之名。

但她之後又會陷入「這樣一來我豈不是拐帶小學女生……」的莫名自責中。

老實說,這樣真的很不禮貌。

就算我板著臉問她「你對我的印象究竟是怎樣」,她居然會認真思考半天,然後給出「你啊,大概是fairy(妖精)」這種讓我困惑不已的答案。

不過,無論外表如何變化,她果然還是她。

這麼想着,案板旁邊的手機卡座傳來一陣輕微震動。

『晚上有客人來。』

我看着她給我發的訊息,一邊思索是什麼樣的客人,一邊將漢堡肉的材料放在案板上。

『是誰哦?』

『保密義務。』

什麼哦,升為巡查部長之後就變得這麼拽。

其實我很驚訝她會跑去當警察,以她的偏差值明明能選擇更好的職業。

不過我差不多能猜到她選擇這份工作的起因應該就是我自己,萬幸的是她似乎對這份工作還算熱衷,這讓我多少釋然了些。不然要是因為我這種人而讓她的人生跑偏的話,我實在很難原諒自己。

我將所有材料都準備好,開始做晚飯。

說實話我在家有時候會很無聊,現在除了速食外也學着做一些營養餐。當然我的廚藝比不上曾經在餐廳打工的伊徒,不過伊徒會老老實實吃掉我做的東西,所以我想,我的廚藝應該有在進步才對。

但不知道今天的客人對食物的偏好是怎樣,如果能合對方的口味就好了。

我一邊擔心一邊把絞肉加到雞蛋里和其他配料一起攪拌。

不知不覺做好晚飯已經快到七點,差不多是伊徒白班下班的時間。

「我回來了。」

鑰匙轉動門鎖,聽到她的聲音從玄關傳來,我開心地跑去迎接。

但是,看到所謂的客人後——

「歡……歡迎光吝寒奢……」

我全身僵直,嚇到聲音走調。

她的身後站着一位美貌與之不相伯仲的美女,飄逸的黑色及腰長發,細長的眉眼,左眼眼角的淚痣,那張臉雖然有些變化,卻是我最熟悉不過的……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犬戒的同事,十六夜黑夢。」

她微微欠身,像多年前那樣臉上浮現出優雅的微笑,不,應該說她現在的笑容不僅僅是優雅,那種魅惑人心的妖艷感隨着年齡增長變得更加強烈了。

「……你、你好……我的名字是深海直葉……」

我根本毫無變化地,也像多年前那樣戰戰兢兢地跟她打招呼。

過去的我並沒有告訴她深海直葉這個名字,所以應該沒問題才對。

結果不知為何,一瞬間她的臉上展現出一種只有我能看懂的,心領神會的表情。

伊徒則一臉微妙地看着我們互打招呼,在一邊默不作聲。

雖然我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卻不聞不問地招呼十六夜入座。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一頓氣氛怪怪的晚餐。

十六夜非常優雅地持着筷子,在嘗了一口我做的煮菜之後,點點頭露出笑容。

「這些都是深海小姐做的嗎?火候和味道恰到好處,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飯菜可真令人羨慕哪,犬戒。」

她明明在跟伊徒說話,視線卻不知不覺飄到我這邊,讓我壓力倍增。

「承蒙誇……」

「是吧?」

結果我還沒講完,伊徒就用有些得意洋洋卻又刻意假裝淡漠的語氣接下話茬,讓我完全沒辦法繼續講下去。我只好悄悄在桌子底下拽了拽她的衣角,結果她完全一副不以為意的態度夾起碗里的花椰菜來吃。

十六夜眯起眼睛看着我們,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嗯,你們的關係還真好耶。」

「哪裡哪裡……」

我有些畏縮地看向她的眼睛,生怕她看出什麼端倪,把我的真實身份講出來。

不過還好,她只是稍微講了一些客套話。在用社交辭令和她毫無意義地聊了一會之後,十六夜終於開始把閑聊的話題拉到最近在辦的案子上。

她們聊的似乎是最近一直在網上瘋傳的路線圖獵奇殺人事件。這個事件最為特殊的地方在於犯人會沿固定路線拋撒被肢解的屍體,似乎是有意以全國地圖為背景向人們傳達什麼特定含義,但是目前能夠獲取的信息尚不完全,案件陷入僵局絲毫沒有進展。

當然因為有我這個外人在,她們只是隨便聊了聊目前媒體已經公布的線索和一些個人猜測。雖然我的神經也算比較粗的那種,但在吃飯的時候邊講分屍案邊吃得津津有味——這種事情我絕對做不到。

於是我一邊吃着飯一邊讓耳朵開小差,恍惚之中,這頓飯就莫名其妙地吃完了。

不知不覺乾乾淨淨的餐桌邊只剩下我和十六夜面對面坐着,伊徒在流理台邊小聲哼着歌然後洗起了碗。

雖然我超想跟伊徒抱怨「現在根本不是洗碗的時候嘛」,同時也在內心痛斥自己發獃的時機過於巧妙,以至於把自己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局促不安,十六夜眨了眨眼,像是緩和氣氛般對我說道。

「聽說你們在院子里種了不少植物,我可以看看嗎?」

我猶豫了一下,慢慢地回答她。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現在基本沒什麼花還開着哦……」

「沒關係,我對園藝之類還蠻感興趣,請務必帶我參觀一下。」

她笑着站起身來,那種禮貌客氣的態度真的讓人很難拒絕。

「唔……好吧,伊徒,我帶她看一下院子里的番茄哦。」

「番茄都還沒長出來耶,有看的必要嗎……」

雖然疑惑地咕噥了一句,伊徒還是朝我們點了點頭。

打開通往院子的鐵門,角落裡經常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種着一盆盆耐寒的綠葉蔬菜和搞錯季節隨便播種的番茄……當然現在還沒有發芽。隔着搖椅的另一邊則種着一排已經發芽開始抽葉的風信子,旁邊的花架已經空掉,前段時間我才剛剛把枯萎的葉子都清理完畢。

說實話其實到處都是光禿禿,畢竟是二月嘛。

「唔,所以說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雖然院子整理得還算整齊,但從種植的東西來說,到處都瀰漫著一種過於隨意的氣息,特別是錯估了種植時間的番茄。

不過十六夜也只是環視了一下院子,狀似隨意地注視着面前的長條形蔬菜種植盆。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輕聲開口說道,「不過能看得出你們相處得相當不錯呢,前輩。」

「嗯,還算……」聽到那個熟悉的單詞,我一瞬間整個人都變得僵硬起來,「前、前輩……?你你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懂哦……」

她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樣子,微微一笑。

「哎呀,別那麼慌張嘛。明明有求於我的時候還氣勢洶洶地自曝身份,現在卻假裝不知道嗎?」

「……咕。」

我被她這麼一說,完全找不到話來反駁她,只好悶悶地陷入沉默之中。

「雖然我一開始沒有完全確信,但是看到你對我的態度,還有犬戒看你的眼神,多少就明白了。」

她眯起眼睛看我,雖然她的眼中並沒有敵意之類的情感,但時刻都能從她身上感受到危機的我不由得再次陷入戒備態勢。

結果她卻毫不在意地蹲下來,饒有興趣地注視着盆里的綠葉蔬菜。

「請不要那麼緊張,前輩。我這次來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來吃飯,順便確認一下我的猜測到底對不對而已。或者說,我應該向你道謝才對?」

聽到這個詞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她接着談起了自己的事情。

「雖說我和犬戒是同事,但也只是偶爾見面,你應該對我所在的部門很清楚吧?」

她這麼說著站起身來,用食指劃過白皙的喉間。我看見她脖子上戴着黑色圈帶,之前我刻意對這個東西視而不見,但我知道那並不是單純的裝飾品。

「不知該諷刺命運還是我被命運諷刺,我一直對你的話半信半疑,但在你說的那次事件中,迫不得已,我向那個郵箱發送了求救的訊息。沒錯,應該就和你所知道的未來一樣,我得救了。」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但是,或許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命運實際上是無法改變的。」

「……但是,我並不知道那就是既定的未來。」

我低聲對她說,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當時我還擔心過萬一真的改變未來怎麼辦。

「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而且正如你說的那樣,我的確多了很多同伴……唔,總之託你的福,雖然現在的生活不太自在,但還算不錯。」

她苦笑了一下,然後突然用非常認真的表情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不過,你到底是什麼人呢,前輩?」

聽到如此突然的問題,我楞了一下,疑惑地反問她。

「你指什麼……?」

她似乎早就估到我會給出這樣的反應,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不動聲色地壓低聲線,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清的聲音對我說道。

「你的名字——深海直葉,根本不存在於戶籍上這件事,我是知道的唷。」

「……」

她突然觸及問題核心,讓我不禁陷入沉默。

「在發生那個事件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因為無聊把你給的郵箱拿給一個同伴,最後被告知那個郵箱是屬於某個神秘組織超級黑客的特殊郵箱。」

「那是熟人的郵箱唷,沒想到她已經混得如此順風順水了吶。」

我立刻如此答道,但是可惜,看她的眼神似乎還有更厲害的牌沒有打出來。

不出所料,她接著說了下去。

「那麼,我聽說超級黑客的同伴中有一位極為隱秘、能夠操控他人記憶的特殊能力者,名為榊原御統(Sakakibara Misu),當然,我覺得這只是假名而已……但是,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呢。」

她用別有深意的眼神望向我,我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答道。

「……很奇特的名字呢,不過我不太清楚。」

「是這樣嗎,其實我無意追究你的真實身份,只是有點好奇。關於這點,或許犬戒她多少也有些注意到,但對你應該什麼都沒說吧。」

似乎早就猜到我不會承認,她面不改色地緩緩說著,沉默半晌,她突然又提起了那天的事情。

「不過現在想來,當時的你明明可以奪走沙沙井愛梨對犬戒伊徒的記憶,卻為何要在最後收手,還被反殺。」

「原來那個時候你在啊……」

我有些驚訝,那時候我還以為她幫我搞定沙沙井的幫手就走了呢。

「我一直都在哦,但是我的弦射程沒有那麼遠,所以沒辦法救到你。不過在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大學男生來之前我有幫你打急救電話。」

「那還真是謝謝你哦。」

我沒有絲毫誠意地如此對她說。

她對我的態度毫不在意,反而還饒有興趣地盯着我,問道。

「那麼,作為謝禮可以告訴我你沒有那麼做的原因嗎?」

看她的眼神似乎完全認定了我的身份,而且她這人看似很好應付,卻對莫名其妙的事情相當執着,如果不告訴她感覺會更麻煩。

我權衡一下利弊,嘆了口氣,只得緩緩向她解釋。

「……很多人喜歡將記憶比作紙上的色彩,在大腦這張白紙上塗抹親身經歷的事或物,最終形成的那些東西就是記憶。但人畢竟是人,記憶這種東西是擁有重複性的,即使用白色的顏料去塗抹已有的色彩,經過特定時間還是會滲出原有的顏色。也就是說,即使擦除記憶,也無法擦除記憶留下的痕迹,最後不過是周而復始的循環罷了。所以奪走或篡改別人記憶這種事,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但是,我沉吟了一下,補充一句。

「不過當時的我不僅僅因為這個原因,可能更多的是對於沙沙井抱有更多天真的想法。」

「原來如此,不過在那之後沙沙井再也沒有找過犬戒,你認為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呢?」

「這種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我低聲嘆息着,但是思考了一會兒十六夜說的話,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地方。

「嗯?等等……在那之後你不是轉學了嗎?為什麼還有關注這件事情?」

「其實我一直都有在觀察她,當然,我指從收藏品的角度。」

她嫣然一笑,雖然那笑容足以迷倒眾生,我卻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一開始我還覺得她會成為我收藏品中最為耀眼的作品之一,但是沒想到你會出現。」

但是聽到這句話,我不禁輕輕笑了。

「那你就小看她了,即使我不出現,她應該也不會成為你的收藏品。」

「……你說的沒錯,我到後來才發現,要收她做收藏品太難了,放棄求生的人都是很鈍的,而她卻銳利得不像話。即使是最痛苦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斷絕自己的生命,真是堅強到不可思議。所以雖然有些遺憾,最後我還是不得不放棄。」

她微微嘆了口氣,看起來倒也算不上有多遺憾,不過接着她又向我投來些許責備含義的視線。

「但你那時應該有跟她說什麼吧,那件事之後即使我隨意跟她搭話,她對我也保持着奇怪的戒備心呢。」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視線遊離着眨了眨眼睛。

「但是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好,沒想到最後我們居然變成同在一棟樓工作的同事。」

「你們的關係有要好到會請客到家裡吃飯的程度嗎?」

我終於提出了今天一直壓在我心中的的疑問,但沒想到她的回答卻相當果斷。

「嗯?我想並沒有。」她思考了一下,然後似乎是想到什麼一般朝我微微一笑,「不過,犬戒應該另有他意吧,只是你還沒有發現罷了。」

「你說的他意是什……」

「番茄有發芽嗎?」

還沒等我問完,伊徒一臉狐疑地朝院子這邊探出頭來,看她摘下圍裙,似乎已經洗好了碗。

「這個就需要你自己領會了,不過,我是真的很羨慕哦。」

十六夜朝我眨了眨眼,低聲說道,接着踩着輕快的步伐回到房間,留下我一個人獃獃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真的有點搞不懂耶。

一邊疑惑,我也跟着回到房間,十六夜已經披上大衣,一副叨擾多時準備離開的樣子。她客氣地婉拒我們再留一會兒的客套話,就朝我們揮了揮手,微笑着離開了。

十六夜走後,我和伊徒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但是誰也沒想到說什麼,就那樣陷入奇怪的沉默氛圍之中。最後我和她自己各自做了一會自己的事情,很快就到了十一點。因為明天伊徒還有早班的緣故,我們通常都會早點睡。

我關掉燈,鑽進有她在的被窩。

二月果然還是很冷,我一邊貼近她一邊問。

「可以開暖氣嗎?」

「不行。」

「為什麼……」

「家計問題。」

「……是這樣的嗎?」

「是哦。」

我嘟嘟囔囔本想向她抗議,但她整個人環過來把我擁在懷裡,因為還蠻暖和,我只好把抗議收回肚子里。

「你會不會責怪我。」

她唐突地冒出一句,暖暖的吐息讓我覺得額頭痒痒的。

「……你有偷吃我放在冰箱里的布丁嗎?」

「沒有啦,我在講要緊的事情耶,麻煩你有點緊張感好不好,還有我幫你多買了兩個布丁在冰箱。」

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然後握住我有點冰的手。

「好哦,請講請講。」

被布丁和溫暖雙重賄賂的我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雖然因為光線問題她應該注意不到。

「唔……嚴肅的氣氛都沒有了……」

她一邊抱怨一邊嘆了口氣,然後沉默一會兒,才終於換回認真的口吻。

「現在想想,我當時明明知道你沒有決定好,卻還催促你和我住在一起,把你綁在我身邊……其實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一睜眼你就不見了,你不再是你,而我也會變回孤身一人。但是……我不知道對你來說,這究竟是不是一種負擔。」

我愣住了,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我在思考如何回答才能讓她安心,讓她知道我和她的心情是一樣的。但在她等待我回答的這段沉默之中,我明顯感受到她的情緒比我還要緊張。

良久,我把她的手貼在臉旁,終於緩緩開口。

「那麼,伊徒,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看她默默點了點頭,我問出了一直想問卻從來不敢向她提起的問題。

「對我來說只是短短十天,對你而言卻是漫長的六年,這中間,即使你把我忘記也不奇怪,但你為什麼會對我這種人念念不忘呢?」

她似乎也沒想到我會問她這種問題,頓了一下,她才輕聲說道。

「老實說,我也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但是……」

『我想和伊徒上同一所大學。』

「你在升學就職調查表裡是這麼寫的吧?看到那張皺巴巴的調查表,我就覺得,要放棄還是太早了。所以我想……這次應該由我來實現你的願望,雖然說是你的願望,其實當時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的聲音緩緩在我耳畔流淌,我的心中突然湧入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是懷念還是什麼,我完全搞不懂。

「不過,遺憾的是直到大學畢業的那一天,這個願望還是沒能實現。但我還是努力堅持下來了,直到現在,終於能夠像這樣和你面對面說話、跟你一起生活,對我來說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樣一張皺巴巴的紙會成為她前進的動力,雖然當時的我的確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願望,但我並沒有對它抱有什麼期望。

連我自己都沒抱希望的東西,她卻努力了六年。

我感覺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睛也變得濕潤起來。

「所以說……我的感情對你來說,是不是太沉重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甚至還有非常少見的一絲怯懦包含其中。

「不,沒這回事。」

我悄悄擦了擦眼睛。

「你要知道,想要歸屬感的並不只是你一個。」

輕輕擁抱着她,像要將我的安心感分給她一樣,我握緊她的手。

「所以不用擔心,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

我的身邊縈繞着一種懷念的氛圍,在黑暗中,沉默不語的她像是終於鬆了口氣般,更加用力地回握我的手,接着,柔軟的觸感輕輕落在我的唇上。

但是很快,又慌慌張張離開,但是距離這麼近,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吐息和臉上傳來的熱度,甚至連心臟鼓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雖然這麼說,我也好不到哪裡去,不僅心臟亂跳個不停,臉頰還燙得要命,蒸汽都要從頭上冒出來了。

良久,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我臉上的熱度終於有所下降,這時她好像想起什麼一般打破了沉默。

「還有件事。」

「請說請說。」

「你到底為什麼跟十六夜那麼熟?」

雖然光線很暗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我總覺得她有點兒不太開心。

「……我們看起來很熟嗎?」

我只是單方面害怕她而已。

「你去找沙沙井的那天,離開公寓之後我才覺得你說的話哪裡不對,於是我急急忙忙沿着你的腳印找到你跟了一路,但是沒想到你先去的居然是十六夜家。」

完全沒想到那個時候伊徒居然跟在我身後,我一時有些愕然。但是跟她講太詳細也不好,我只能簡單概括地解釋道。

「我是……稍微有點事情想問她來着……」

「但是之後我中途不小心把你跟丟了,等我找到那個公園的時候你已經……我以為你特意去跟十六夜告別,卻對我隻字不提。」

聽了她的話我感到有些愕然,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失落,於是我趕快慌慌張張跟她解釋。

「你誤會啦,我找十六夜真的只是拜託她幫了我一點忙而已……」

「好吧……但是她晚上似乎也有認出你來哦。」

這麼說著,總覺得她心情似乎變得不太好。

不過我根本就不知道十六夜會來這裡,只好愁眉苦臉地跟她講。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要請她來嘛,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她耶……」

「唔,是這樣啊。」

聽到我的回答,她好像突然釋然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對哪裡釋然,她好像對十六夜的話題突然失去興趣一般再次陷入沉默。

「還有一個問題。」

她沉思良久,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朝我開口。

「你今天的問題好多哦……不過請說吧……」

我害怕她又講出什麼奇怪的問題,突然有點提心弔膽起來。

「如果你要在我這裡永久就職的話,我們應該去哪裡結婚比較好……」

「……唔。」

好難回答哦。

不如說我的腦袋一瞬間就宕機了,轉也轉不動。

我只好跟着她接連發出煩惱的沉吟聲,然後她接着問我。

「還有……你覺得我會不會被抓走……」

「都說我已經成年了啦,我還比你大耶。」

到底怎樣才能趕走她腦袋裡的失禮想法,我一時有些生氣,但是接着去想剛才那個問題的話——

「唔……」

果然還是想不太出來。

不過,原來她那個時候一臉深沉是在想這個問題啊,我忍不住有點想笑,結果不小心真的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嘛。」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問題不用想得那麼複雜啦,輕鬆一點。」

我輕撫她的背,低聲說著。

「就像出去旅遊順便買個土產那樣隨意一點就好,比如說明天一起吃布丁的時候再想也可以。」

「吃完布丁你不是都睡了嗎?」

「不會不會,我保證會稍微想一下的啦。」

「唔……」

雖然她還想再說什麼,最終只是唔了一聲拿她的下巴蹭蹭我的腦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雖然認真,但還是會對我妥協,這就是她的可愛之處。

不過,雖然我講得很輕鬆,但這個問題還是得明天好好考慮一下才行。

默默思考着,我感受着她的體溫,在溫暖的黑暗中漸漸入睡。

日復一日的明天依舊會到來,但是過往的昨日與今日,堆砌至今的我與她的回憶——這一切對我而言,明天已經完全被改寫為不同的意義。

即使不需要再次許願,我心中依舊會浮現出那片繁星閃爍的廣漠天幕。

明天、後天、之後的未來,屬於我的奇迹也許還會一直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