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一个使人不能忍受没有火的温度的季节,一个老人,他把他餐厅里一块写着“他们停下来了”的黑板挂在一面墙壁,一直盯着看了一段不长,也可能长的时间,最终又把它塞回因为垃圾腐败的橱柜里,在那之前,他在床上睁开左边的眼睛,用一半堵塞的鼻子呼吸,一只手臂撑在床上,使自己的上半身直起来,他盘起来左边的那条腿,静默地坐在床上,以及静默地和静默地坐在床上,他有些艰难地伸了个懒腰之后,继续静默地坐在床上,他的静默一直持续到他向床边挪动自己的屁股,然后他搬动他自己的腿,使脚掌被放置在鞋面上,他把衣柜的两扇门,一块向左,一块向右地打开,把手放在从左到右数第三件衣架上过后,又把手伸向从右向左数第一件衣架,他的手停顿在半空,静默地思考过一瞬过后,开始经历下一瞬的思考,这一系列瞬间的思考,持续到他把其中一件衣架去下,他把衣柜门关上后,衣柜里便又回归平素的黑和安静,这种原始在他又一次把衣柜门像之前那样一面向左,一面向右打开的时候,再次受到外来的死灰的灰色的驱逐,他向衣柜内凝视,时间也若有若无地流动,一直到他把手上的衣架放回从右往左数第二、第三件衣架之间,他取下另一件衣架,坐在床上更完了衣。

建筑门扉腥臭的缝隙间,一颗头,属于老人的,先行钻了出来,头发上还携带者未干的水正向下滴落,随后是肩,身体,最终将腿和脚也迈出,他裸露在外的连同他用帽子与服饰掩盖的,皮肤、生殖器官。五官失去的,都覆上一层已经用水洗去的灰尘。他的嗅觉习惯地为他从门的另一侧敏锐地捕捉到了味道的去向,一种新的层次在他失灵的耳朵边上对他警告:“这片平原上,正有无风而干燥的风暴在山谷深处聚集。”

他,这个老人,他看着归属于他自己的,已经从马厩的栅栏的围困中走出来的骡子,看着从百数年前的幼年,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死去过又归来,死去过又归来的老骡子,与使命划清了界限的一种力量驱使他,像马鞭一样鞭策他,强迫他,以最好不要的形式使他不得不开一条向赤道无风带驶的船。他以为他只能让他的瘦削的肩膀被压在犁车下,任由骡子领着他的肉体以及灵魂在沙暴里漂流,他们一直徒步在沙地里走,一直徒步在沙地里走,一直在沙地里走,一直走,一直,用在教堂花五个货币买的指南针走,人的行走,骡的行走,使家、山坡、山顶的树的形态都为沙死亡的行走,于人而言无法承受,却必须承受,至空气中的日光开始稀薄,永恒的终点才是可见的。他开始有点缺氧。

年老的,恍惚间目睹马停止了移动,于是他也停下脚步等到想起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才卸下肩上的犁车装备到马身上,此前他背负犁车忍受时间本身忍受了整整一年,这种说法有赖以生存的土壤并不意味他此前或此后并不忍受的说法死亡,他总是忍受,这总是是不详于四分之一,一半,或二倍的。

在老马开始犁地,他跟在老马后播撒土豆的种子,口袋空空后在一旁等土豆变冷,一边等灰色陆陆续续降落把种子和犁好的地,一边啃结了冰的土豆,然后再跟在开始犁地的老马背后播撒土豆的种子,走到一旁啃大豆,播撒种子,啃土豆之前,他拍拍老马的屁股说:“我们先回去。”

老人把马厩的栅栏合上,照旧做了土豆吃,倒了水喝,仍然与昨天与之前没有谱子没有音符重复地弹钢琴,他静默地坐了一段,又把厨房里的黑板拿了出来,写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