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好大啊。”我喃喃道。
身後的教學樓燈火通明，儘管時節正處盛夏，是放暑假的時候，學校在這個假期組織了補習班，給即將升入高中的學生們安排了額外的晚自習。雖說性質是完全自願的，也需要交納一定的費用，但作為我沒有不來的理由，畢竟臨近升學啦。
“還好出門帶着雨傘，這下派上用場了。”我身後的星海君得意地說。晚自習下課了，一樓擠了好多人，因為這意外的一場雨，很多人沒帶傘，就被困在了這裡。只是我們有星海君的傘，他所在的班級今天也沒拖堂，正好可以回家。
不過，就算他沒下課，我也會等着，等到他下課的。
從擁擠的人群里艱難地擠出，我們打起傘，肩並肩走到學校里停放自行車的地方，星海君從長長的一大排各式各樣的車子里拉出一輛藍色的，他自己的車。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紙巾，細緻地擦去自行車前後座上濺上的雨水。
“有點濕，理香沒關係嗎？”
“沒事的，反正總不能扔下星海君一個人打傘回家吧。”
“這不是我的傘嗎？”星海君似乎笑了。
“是是。”
星海君兩手扶着車把手，一用力坐上了自行車正中央的扇形座椅，我一手高舉着雨傘，確保兩個人都不被淋到，另一隻手輕輕拈起長裙的裙擺，側着身體小心地坐上後座。坐穩以後我換了一隻手握着雨傘，空出來的手則拉住星海君的衣服下擺。
“抓穩了嗎？要出發了哦。”
“抓穩了。”
車子向前衝去，駛入雨幕。藉著隱約的燈光出了學校大門，星海君一擰車把，拐向家的方向。因為怕路上被淋雨的緣故，星海君騎得很快，所以打在傘上的風力道很足，我幾乎有些握不住傘柄，本想讓他騎慢一些，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算了，由着他吧。
我決定確認一下今天的學習進度。
“星海君，今天好好努力了嗎？”
“當然！”星海君語氣歡快。
“真的？”我懷疑道，“沒有偷懶？這個時候偷懶可不成，你平時老喜歡走神。”
“怎麼會偷懶，我可是做夢都想着和理香上一個高中的！”星海君興高采烈，邊踩着車踏板邊回答，只不過下一刻他的語氣變得有點沮喪，“只是以我現在的成績，怕是有些難上玉川高中就是了。”
“做夢什麼的，太誇張了吧。”
“沒有誇張哦，是真的，我昨晚就夢到了呢，和小理香一起坐在同一個教室。”
“好啦好啦，專心看路。”我輕輕敲了敲他的後背，嘴角勾起，“既然難，那我們就一起努力，一起上玉川高中。”
玉川高中位於鄰市，是神奈川數一數二的學校，只要足夠勤奮，畢業生大都前途光明，能考上全國頂尖的名校。我的成績要略優於星海君，不出意外能成為玉川高中的一員，只是，他暫時還不行。
星海君聽了我的話，忽然安靜下來。
他放慢了車子的速度，輕聲道：“理香，你知道，我其實並不在乎高中去哪裡，我在乎的是‘一起’，就是說，想和理香一起——”他頓了頓，“上同一所高中。”
“嗯，我知道。”我輕聲說，“我也是。”
“然後，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他的話音帶着笑意，“再然後就是結婚。理香覺得呢？”
我把臉深深埋進他的白襯衣里。
“當然好啊。”我聽見自己說。
“什麼？我聽不見啊。說起來，後背倒是覺得給火燒了似的燙呢。”
“星海君就愛欺負人。”我抬起頭，臉頰燙燙的，“我說，當然好——”
“啊！”星海君忽然喊，“理香你快把傘拿開，我看不見路了！”
“哎？”我尚未反應過來，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上一秒明明還坐在車上，下一秒，我就坐到了滿是泥水的地上。車子毫無預兆地翻了，我和星海君跌到地上，衣服瞬間濕個透徹，我徒勞地把傘舉過頭頂，給他擋住。“能擋一點是一點。”我不好意思地說。星海君回頭看着我，眼神愣愣的。“你沒受傷吧？”他問。
“好像。”我愣愣地回答，滿天的雨水連感官都麻痹了似的。“發生了什麼，怎麼翻的車呀？”
“車子直接衝進水坑裡了，然後就翻了。都怪理香，胡亂擋傘。”
“什麼？！哼，都怪星海君才對！故意使壞，讓人家分神去重複一遍那種話！”
我們彼此都不服氣地有話想說，但目光相碰大眼瞪小眼，停頓有傾，不約而同地笑了。儘管天上下着大雨，儘管渾身被淋得像是落湯雞，儘管回去也許免不了一場感冒——可現在的我們只想高興地笑一笑。
“哎，真的答應我？”星海君問。
“不答應你答應誰啊。”我臉很紅，嗔了他一眼。星海君“哈哈”笑了起來，從我手裡接過傘，站起身，對我伸出手，傘舉到我們兩人的頭頂。“來，快站起來，要不得感冒了。”
“如果我不答應是不是就不把手遞給我？”
“應該？”
星海君這麼說著，笑得更開心了。我橫了他一眼，把手放到他的手心，借力想要站起，膝蓋忽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啊！”我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星海君很擔心，我避開他的目光，偷偷撩起裙擺看了看，鬆了口氣。“問題不大，膝蓋那地方擦破皮了，還好穿着長裙。只不過，我大概是走不動路了。”
“抱歉，都怪我。”知道我受傷了，星海君立即正經起來，面帶愧疚，“如果我不說那樣的話——”
“好啦，沒關係的。”我打斷他的話，“我很高興啊，畢竟你之前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星海君沒有回答。“來，理香拿着傘。”他把傘遞給我，轉過身蹲了下來，雙手輕輕向上抬起，“上來吧。”
我愣了一下，伸出手，環住星海君的脖頸，他兩手后攏，手隔着裙子碰到我大腿的瞬間，我驚叫了一聲。“怎麼了，弄疼了嗎？”星海君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擔心地問。
“……沒事。”
我按下心頭的羞澀，情不自禁別過頭，右手握成拳，輕輕拍了他胸口一下，催促了一聲。“哎呀，快走吧。”
星海君的手好溫暖。
雙手攏緊我的腿后，星海君用半跪的姿勢站起，忽然他愣了一下。“瞧我這腦子。”他氣惱地嘆道。
“怎麼了？”
“我忘了把車子先扶起來了。”星海君道，“光顧着擔心你，車都給忘了。”
我愣了一下，沒說話，下巴抵到星海君的肩膀上。星海君費力地拉起車子，輕柔地把我放上扇形的坐凳，那也是他剛剛坐的地方。他兩手握着車把推車前行，我則負責用雨傘擋住雨滴。車子經過路燈下，我餘光瞥見星海君的臉色，於心不忍，說道：“不用再自責了，星海君，真的。是我沒有打好傘才讓你摔下去的不是嗎？倒是你有沒有受傷，我還不知道呢。”
“我是沒什麼事。”星海君低低地說，“可是，我寧願不對理香說那些傻話，也不想你受傷。女孩子的話，破了皮很疼的吧，不管是心疼也好，還是肉疼，萬一留下疤痕就更不好了。”
“這怎麼會是傻話……”我苦笑一聲。
“這就是嘛！”星海君轉頭看向我，眼神活像只受了傷的小狐狸，“早知道就一路安穩地騎回家，不在路上說這些了，畢竟是下雨天不是嗎？真是的，我怎麼那麼笨……這回運氣好，只是擦破皮，要是運氣不好，給你留下什麼傷疤，那該怎麼辦啊——”
沒等他說完，我彎腰，吻上了他。
星海君一下子傻了，呆愣愣地一動不動，我收回上半身，話音顫抖：“回……回家，快回家！下雨這麼大！”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星海君才反應過來，他轉頭，邁起步子繼續推車前行，只不過自行車有點歪歪扭扭的，星海君的腳步也活像醉漢。他的臉紅得像個大蘋果，不過沒關係，因為我也沒好到哪去，兩手把裙子攥得死緊。
接下來的路上，我們誰也沒再說話。
雨一直下個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