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虛影映入腦海,回憶好似潮水一般湧來。迄今為止我都做了什麼?過去的一切已經化成泡影,我曾受過很深的傷害。

還是不願意放下過去。

因為自覺受傷很深,所以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幻想出了一個並不存在的女孩?如果這是夢,那麼在夢裡和幻想出的女孩聊天,還給她起了名字,一切都是那麼歷歷在目。這應該不是夢吧?畢竟,太真實了點。況且,夢裡的那個她長得怎麼那麼像……

想什麼呢,今天是高中生活的第一天,要用全新的面孔面對才行!事到如今回顧過去還有什麼意義,你有能力挽回嗎?

你很吵啊。我強行中止了腦袋裡另一個滔滔不絕的我的問話,就像伸手拉滅一盞燈。可是,如果那真是一場夢?不由得又開始思慮這個可能性。

小可?我試探着在腦海里呼喚她的名字。“小可”這個名字是昨晚我為她取的,為著取名字她還差點和我鬧翻了,哈。沒有回應,也許那真是一場夢吧。莫名其妙地出現那樣的女孩,現在她消失了,我卻難以抑制地感到失落。

搞什麼啊……

“星海君?”小可笑道,“該起床了。”

我睜開眼, 床頭站着一個女孩,她的身體輪廓邊緣散發著淡淡的虛紋,如果不仔細看是分辨不出來的。“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你去哪了?”我的聲音因為久睡而乾澀。

“沒去哪裡哦,你還在睡,但是媽媽已經做好早餐了,所以我想幫你把早餐端上來,可是你看啊——”她一臉苦相,向我展示她的兩隻手掌,半透明的——那表示她沒有實體。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謝謝你。”我輕聲說。

又見到小可了,原來不是夢。

“你好像很寂寞。”小可圍着我轉了幾圈,說。

“下樓洗漱吧,走。”我說,說完就穿了鞋走出房門,小可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要好好吃早餐哦,星海君,還有刷牙的時候認真一點,記得別一兩分鐘就完事了,還有還有,記得用溫水洗臉……”

“你簡直像我媽媽似的。”我頭也不回地說。

“乖孩子,快去吧。”小可呲起牙笑。

“我還以為你消失了。”我輕聲說,“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感覺到小可微微側過了頭。“怎麼可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只要你願意,我出現了就不會再消失。”

“咦?可你不是說——”

“笨蛋,你都給我取了名字,我怎麼還會消失呢。”小可做了個鬼臉。

“我出門了!”

我轉頭對家裡的媽媽大聲說。“慢走。”媽媽回應。

今天是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作為新任班長,早自習可不能遲到,我跨上了新買的自行車,直奔學校。早晨的空氣很清新,道路兩旁的樹木抽出了新芽,鳥兒的“啾啾”聲不絕於耳,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我的心情一下好了起來,高中生活應該也能像這蓬勃的晨光一樣吧。

學校離我家不算遠,自行車用一般的速度大約十分鐘內就能走完一趟。正式名稱叫柏尾川高中,是我們當地最好的高中。當然,即便是這樣的學校也存在着想學習的人和只想渾水摸魚的人,而我早已決定要在高中里好好努力,志向自然是直奔大學。自行車經過昨晚也駛過的十字路口,記得昨晚給小可取名字時就是在這附近,這有個交通信號燈,以普遍而言比較稀少的車流量來說比較新奇,畢竟我家這邊已然算是城市郊區了。

駛近時信號燈恰好轉為綠燈,我暗呼幸運。

快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時間還早。

到了學校我找地方放好了車子,直奔自己所在的教學樓,我們高一年級使用的教學樓正巧是校門前廣場附近的這一棟,明黃色的樓體透出一股新意十足的味道。教室在四樓,拐過樓梯間,到達一處空曠的休息區域,我看見這兒有兩台紅色的自動售貨機,地面鋪上了綠色的磚塊,支撐樓層的方形柱子四周圍上了一圈供看書學習的柔軟座位,很人性化。教室不遠,走到門口處,我抬頭看了一眼門框上寫着班別的金屬牌,高一(B)班。

速度不賴,距離早自習還有一個小時。

我想着,走進教室。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啊,但不管有沒有事情,作為班長都得第一個到班,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咦,等等,好像有人來的比我還早啊。我看到第二排首桌那裡已經坐着一個男生了,略感驚訝,但也沒想太多,越過三四排,我來到第五排第二桌坐下,順帶一提首桌是高坂的位子。趁着好奇,我悄悄打量起那早到男生,是生面孔,但我看着他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仔細一想,我似乎不知道他的名字,明明自己手裡有座次表呢。

“鈴木真海。”突然出現的小可說。她出現在我的桌上,搖晃着自己的雙腿,意態閑適。我嚇了一跳,還是不太習慣小可的忽然出現,嗯?你說明明她都沒有突然出現過?實際是有過的,但我不是很願意提。所幸鈴木真海同學沒有被我因驚嚇而發出的聲音嚇到,他仍然坐在座位上,嘴巴好像還在動着,自言自語嗎?我陡生好奇,於是離開自己的位置,走近,試探道:

“那個,你好?”

鈴木沒有任何反應,我以為他沒聽見,於是加大音量又叫了一聲:“鈴木同學?”他這回終於聽見了,但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回頭,看向我的目光中滿是震驚。“你看得見我?”他詫異道。

怎麼回事,這傢伙是中二病嗎?

我在心裡瘋狂吐槽,回答道:“當然看得見,你直直地坐在這裡不是嗎?我當然看得到你啊!”

鈴木又陷入了獃滯,沒回話。“鈴木同學?”我問,啊真是的,這傢伙怎麼回事啊!難不成他真是中二病?沒法子,我無奈地又問了一句:“鈴木同——”

“啊。”

鈴木總算是有了反應,他朝一個方向低聲說了句什麼,充滿歉意地看向我。“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你是叫——”他想了想,“空月對吧?”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被新同學稱作班長還是讓我有些渾身不自在,不過我還是向他道了謝。

“哈哈!”小可得意,“謝他幹什麼,你應該第一個謝我才對!”

“那還真是謝謝了。”我沒好氣道。

時間的指針回撥,回到開學第一天的早上。

桐原幸子老師踱進班級,站到講台上掃視了一圈,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這是她第一次帶重點班。人聲鼎沸的教室安靜下來,同學們都看得出老師有話要說,我沒和任何人交談,用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桐原老師清了清嗓子,她的年紀約莫二十五六,卻能當上重點班的班主任,可見能力之優秀。

“同學們好,問候語前邊已經和大家說過,自我介紹也作過了,那麼接下來讓我們進入正題吧。為了方便起見,我打算在今天就選出班干。哪位同學有意願的話可以大膽舉手哦!”

桐原老師的話如同石子激起浪花,班上一下子熱鬧起來。也正因如此,競選的過程很順利,輪到副班長的時候,這個競爭激烈的崗位被一個留着麻花辮的女孩摘走了,她居然就坐在我的鄰座。話說回來,之所以競爭激烈,是因為這個職位既因為班長的存在不需要背負太多的責任,又能享受到非同一般的權力,號令做事時也更有底氣。於是接下來的班長競選,底下的人近乎鴉雀無聲,我自然也無此意願。連續當了三年的班長,我深知其中苦楚,反正誰愛當誰當,我是不樂意的,更別說事情一多起來,還會影響我學習。正在我這麼想的當口,一個清脆又熟悉的女聲響起:

“桐原老師!星海君想當班長!”

這個聲音嚇得我一激靈,好似被人用針在屁股上狠狠扎了一下似的,這話可不只是形容,因為當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站起來了。班裡所有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向我匯聚,桐原老師正愁沒人競選班長呢,此番看到我主動起身,正是高興無比。“空月同學,你要競選嗎?”

“不是,我——”

我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四周,看看到底是誰在陷害我。然而看了半天也沒有值得懷疑的對象,這就怪了。而正在這時桐原老師又趁熱打鐵,“空月同學,不用害羞嘛,我欣賞你的勇氣。而且看起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我說你沒有競爭對手,沒什麼問題吧?那麼現在,請你上到講台,發表一下你的就職演說可以嗎?”

老實說,我並非不擅長當班長,可這回總感覺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況且也不好駁了老師的面子。哎,當就當吧,我無奈地接受了,無聲地長嘆一口氣走上講台。兩手撐在木質講桌上,同學們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這裡。咦——忽然感覺好緊張是怎麼回事?

“我……”

“桐原老師,”那個女聲不合時宜地再次響起,“星海君是個喜歡偷看女孩裙底的變態!”

什麼?!我心頭火起,哪有這樣憑空污人清白的!

“我才不是喜歡偷看女孩裙底的變態!”我大聲辯駁。這一下班裡可炸開鍋了,靜了兩秒,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鬨笑出聲,桐原老師更是一臉困惑地看着我,“空月同學,自我介紹最好還是平常一點。”她委婉地說。

“什麼平常一點?剛剛有人在說我壞話啊!”

“誰在說你壞話?”桐原老師更加困惑了,她看向同學們,得到了否定的答覆。我也困惑起來,“可是,剛剛那麼大聲,你們沒聽到嗎?”

又一次得到了否定的答覆,同學們大概覺得我得了幻聽。沒法子,我只得暫時先把那件事拋在一邊。這又不是什麼小說情節,只有男主角一個人聽得到女主角說話什麼的,太離奇了。我按下心中的困惑,開始自我介紹。

接下來的事情很順利,我說了幾個有趣的笑話,把同學們逗得哈哈大笑,那個女聲沒再出現。由於是開學第一天,早早便放了學,去辦公室打印座次表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咦……怎麼沒有鈴木的名字?”我自言自語。

算了,應該是當初電腦填寫的時候出問題了吧,我想着,自己用筆加上去了。抱着一疊複印紙回到教室,同學們基本都走光了,就剩下我這個莫名其妙當上班長的傻瓜。唉。我嘆了一口氣,回到座位,這時驚訝地發現前座出現了一個短髮的女生。她真的是忽然出現的,上一秒我看到那裡還空無一人,下一秒她就出現在了我的視野里。女生轉頭看我,海藍色的雙瞳讓我怔了一下。“初次見面,星海君。”她笑意滿滿,意蘊十足地仰起頭。

“你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女生!”我驚得差點一蹦而起,“為什麼他們聽不見你的聲音?”

“是我。”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笑意不減,“你靠過來。”

她勾了勾手指。我把頭靠過去,她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有一個秘密,只有你才可以知道。”

我剛想問什麼秘密,她就豎起一支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不許說話。

“聽完別驚訝哦,我是你幻想出來的女孩。”她吐氣如蘭,我的耳朵卻毫無感觸,這讓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話。

“而且,只有你能看見哦~”她魅惑一笑。

這便是我和小可的相遇。彷彿某種不可知的預兆,預示着我的生活即將發生改變。

今天的點名有些奇怪,點到了許多陌生的名字不談,點到鈴木這傢伙時他居然不回答,而是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點他。好吧,奇怪的傢伙。

點名完畢后是早自習。我伏案填着今天的班級日誌。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啊,那就寫個“晴”,人員?都到齊了,除了田中那傢伙有點吵以外其他都好。我正埋頭苦寫,忽然感覺到身邊有人走近,肯定是小可。於是我頭也不抬就說:“別打擾我啦,自己玩去吧小可。”

“小可?小可是誰?”

聽到了預想之外的聲音,我詫異抬頭,看到了一個柚色頭髮的女孩子,頭上左右對稱的糰子髮髻尤其顯眼。對了,好像是前座的高坂吧,這髮型讓我昨天第一眼看到她時就覺得印象深刻,無他,這髮型實在是太適合她了,既可愛又活潑,簡直就是為了搭配這個髮型才經由造物主之手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此刻,高坂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神情裡帶着些羞澀,欲言又止。

“那個,有什麼事嗎?”面對新同學,我盡量表現出我的真誠。“還是說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忙解決?”

“不不……”

才說上兩句話,高坂的臉蛋居然已經紅透了,真是個害羞的女孩。

“這就是你口中的‘高坂同學’?”小可百無聊賴地說。她坐在我右側那個女孩的座位上,支起細長光潔的雙腿。“看起來很不賴嘛,至少在可愛這方面的確能與我相提並論。”

我沒理會她。“高坂同學?”我試探着問道。

這兩天怎麼回事啊,怎麼老是碰上還在說著話就發獃的人?

高坂面對我的問話沒有反應,只顧低頭直愣愣地盯着我,接着她的唇角勾起,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好可愛的笑容,我看得呆了,我們兩人就這樣對視着一言不發。但——上課鈴在這時候響了。

“班長?高坂同學?”佐倉奇怪地問道,“你倆盯着看什麼呢?”

佐倉正是坐我右側的女孩,那個副班長。此時小可正坐在她的桌面上,看到她回到座位,連忙一臉不悅地起身。被這麼句話一打斷,我和高坂都反應了過來,她果然羞得臉通紅,我倒是沒什麼感覺,除了有些尷尬。高坂不發一語地坐回了座位,我則低頭繼續寫着班級日誌。

感覺臉上有點燙?

“你今天怎麼回事啊?好痴迷耶。”

“有嗎?”我大口吃着媽媽做的好吃到不行的蛋包飯。

“絕對有!”

午間放學,我獨自一人在樓下的石凳上用餐。原本田中說和我一起吃,可我看着小可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就拒絕了。小可站在鄰近的石凳上,一言不發地注視我,終於她實在忍不住了,吐槽道:“你就不能吃得好看一點嗎?”

“我餓。”我言辭簡潔地說。

“那我命令你吃慢一點,那樣吃太難看了。”

“我拒絕,這周圍又沒有別人,而且我就算不干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你……”小可氣結,“你就會欺負人!”

我沒回應。隔了一會小可忽然道:“她今天估計是想祝賀你當上班長,只不過太害羞了沒說出口。”

“誰?高坂嗎?”

“不然還能是誰。”

“難怪。”我點了點頭,“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小可無所謂道,“看了看你的潛意識。”

“.…..”

“空月班長?真巧啊。你也在這吃飯嗎?”一個聲音說,我抬起頭一看是鈴木。“啊,快吃完了,你要坐這嗎?”我說著站了起來,示意給他讓位子。

鈴木搖了搖頭。“不,我只是路過而已,剛剛看到你在這裡傻笑就過來了。”他說。

我剛剛在傻笑嗎?我看了一眼小可,後者針鋒相對地翻了一個白眼。

“班長,你昨天的就職演說……”鈴木哪壺不開提哪壺,笑了一下,“真有意思。”

“啊,那個嗎,一點小意外罷了。”

我說著再次看了一眼小可,這回她對我做了個鬼臉。

“嘛,真有趣。我先走啦。”

鈴木和我告別,等他離開,身邊的小可霎時笑瘋了。“哈哈哈!瞧瞧鈴木那副樣子,他肯定把你當成變態了!”

“隨便。”我聳了聳肩,“雖然有點困擾就是了。”

小可嘁了一聲。

吃罷便當,我走向教學樓后的小樹林。說是“小樹林”,實際上還真不小,在中央處有一片約籃球場大小的湖泊,湖水碧綠,惹人喜愛。上午的時候我在教室里眺望到了這個湖,於是現在就想去看看。湖邊安上了不鏽鋼的護欄,踩着青石板,我來到了護欄處,上半身靠在上面。初春的風帶起湖水的波紋,隱約能看到湖裡大大小小憨態可掬的鯉魚,數量挺多。小可早已一腳蹬上了護欄,一屁股坐下。

“啊,星海君你看,好大的鯉魚!”

小可完全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和我賭氣,她興奮地指着湖裡的魚,“這~么大的鯉魚,用來做鯉魚旗真是再合適不過!”

“鯉魚旗不是真用鯉魚做的,笨蛋。而且它們這麼可愛,你下得去手嗎?”

“切!我就是說說嘛,反正肯定很好吃!”

“我不喜歡吃魚。”我苦笑,小可猛地一撇嘴,露出笑容。“真是個笨蛋呀~不吃魚的笨蛋。”她譏笑道。

說著話,我忽然注意到護欄不遠處多了一個女生,頭上頂着糰子髮髻,正是同班的高坂無疑。察覺到我的目光,她轉頭看着我,溫和又略帶羞澀地笑了笑,深棕色的眸子里滿是笑意。

“中午好。”她拘謹道。

“中午好。”我也點點頭。

“那個……”高坂有話要說,“剛剛在班裡沒能說出口,現在總算可以親口對你說了。”

說完,她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糰子。

我一時疑惑,“說?說什麼?”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她小聲說,“祝賀你當上了班長。感覺你挺勇敢……什麼的。”

被誇了的我心花怒放。“哎嘿,其實也就那樣——”

“就是就職演說有些……”高坂果不其然提了一嘴。

“好的好的我已經知道了。”我捂住臉。大概是這幅樣子有點好笑,我聽到高坂捂嘴笑了起來。“其實沒什麼的啦,沒有人在意的。倒是我覺得,願意主動請纓當班長的人真是勇氣可嘉。”她說。

“事出有因吧,你不會相信的。”我一說到這個就覺得頭疼,情不自禁嘆氣,苦笑道:“實際上我初中也當過三年班長,積累了一些經驗,要不然即使是桐原老師推着我上台,我也說什麼都不會當的。”

“三年?這麼說初中你都在當班長嗎?好厲害!”高坂驚呼。

“還好吧,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務纏身,運氣不好的話還會有耀武揚威的傢伙等着我給他們擦屁股,再者就是喜歡說風涼話的傢伙。”一提到這個我就渾身不自在,“那些傢伙更是無聊得很哪,一旦我稍微有些什麼不足就大肆嘲笑,萬一管得他們太嚴又牢騷不斷——”說著我忽然意識到不妥,“啊抱歉,說得有點多了。”

“沒事沒事。”高坂甜甜一笑,“能夠聽到這些挺好的,增進了解。”

我們各自盯着湖面一時無話。我決定再說些什麼。“那個,”我指了指她的頭上,她聞言看向我,“高坂同學頭上戴的那個,是玉桂公主的髮飾吧?看着很可愛,真適合你。”

我說的可不是客套話,那個髮飾的確和她很相稱,我喜歡這個髮飾,於是開了口。高坂一下驚訝起來,“空月班長也懂這個嗎?”她說,“我還以為男生不會懂玉桂公主呢。”

“嘛,”我笑笑,“以前買過和那個很相似的發卡,所以知道。”

“是這樣啊……”

高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她沒接着問下去,而是說:“班長剛才說的‘很可愛’,說的是我的發卡,還是說……”

她又臉紅了。我想了想這時候該怎麼回答。

“高坂同學很可愛,發卡也很可愛。總而言之,就是都可愛。”

高坂的臉更加紅了,良久,她小聲地說了句“謝謝”。“你的話我可以信吧?”她問。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個誠實的人。”我說。低頭看了眼手錶,道:“那麼我先回去了,快要上課了。”

“啊,等等。”高坂叫住了我,“我……我有一個請求。”她囁嚅道。

“嗯?”

“就是……我能不能叫你‘空月君’?”

“當然可以啊。”我想了想,還是覺得無法拒絕這樣一個可愛女孩說要這樣稱呼我,“不過為什麼呢?”

“感覺在教室外面也稱呼你為‘班長’,太生疏了呢。”高坂給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而且我們是前後桌吧?以後還得好好相處。”

“也對。”我笑笑,和她告了別。走出不遠,我回頭看向她的背影,然而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被眾多的樹木遮擋住了。

好像有什麼要開始了,我的預感這樣告訴我。

啊,好想打籃球。

操場上好多上體育課的學生啊,只穿體操服的女孩盡情揮動潔白的大腿,青春的活力展現無疑,然而我在看的卻只是體育場旁邊的籃球場,一想到還沒在新的學校打過籃球,我就忍不住覺得手痒痒。

嗯?問我為什麼不聽課?因為老師講的內容我都有預習過,所以只是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會兒就開始走神的我,此時正獃獃地看着窗外。這節是數學課,由桐原老師主上,老實說她講解得很精彩,然而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后桌的田中小聲地叫我。“喂,星海,老師在看你這邊!”

“啊?”我愣了一下,回過神,就聽到桐原老師咳嗽了一聲。“空月同學,你在看哪裡呢?”她中斷講課,略帶俏皮地問了一句,“班上也有很多美少女的,不必非得向外看。”

班裡一下響起鬨笑聲,我尷尬地撓了撓頭。“那麼,我們繼續。”桐原老師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關於這道稍微有些難度的題目,我想請高坂同學來回答。”她說。

“啊……啊是!”

我前座的高坂“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姿態略顯慌張,起來的時候還打翻了自己的椅子。難道她也走神了?

“x等於……等於y,啊不對,ky……加……加b……”

儘管很艱難,總之是回答完了的高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桐原老師露出了讚賞的目光。“全對,請坐下吧,下次請好好聽課。”她說道。

有驚無險的下午結束了。我照昨天一樣最後一個走,回來的時候高坂還在前桌坐着,她趴在桌上寫着什麼,我悄悄湊近看了看,似乎是今天上課的筆記。

她在整理筆記嗎?

我不禁肅然起敬,這才開學第一天啊,這這……這也太拼了吧?

在座位上放好座次表,我拿起提包剛想走,就聽到了高坂的聲音。“空月君?”她小聲問道,“你要回去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仍然沒離開過本子,我看着她的模樣感嘆了一小會兒,回答道:“是的。高坂同學還不打算走嗎?”

“我還沒走呢,今天的筆記沒整理好。”她簡潔道,“話說,剛剛空月君走神的時候,真的在看美少女?”

“沒有啦。”我有些尷尬,“我在看籃球場,想着什麼時候可以去打球,我其實沒在看她們。”

“她們?”

“就是操場上的那些女孩子。”

“哼嗯~”高坂玩味地笑了笑,“連位置都知道在哪,還說沒看呢。”

“不是,我……!”這下解釋不清了,我想。

“開個玩笑嘛,你別激動。”高坂小聲說,“悄悄告訴你,我剛剛其實也走神了。”

“我知道。”我說。這下換高坂驚訝了,好奇道:“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起身的時候凳子都倒了吧?”我笑了笑,“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高坂應了一聲不再說話。我看她再沒有開口的意思,於是自己走向教室門口。忽然身後傳來高坂的聲音:“空月君,你真的沒看嗎?”

“真的沒有啦,我又不是大色狼。”我沒回頭,停下了腳步。“高坂同學不相信我嗎?”

“嘿嘿,當然相信啦。”身後,高坂笑道。笑聲里有某種我不明白的含義。

幾天過去,我已經基本習慣了新學校,以及前桌的高坂。

我交了新朋友。坐我右邊的佐倉正是我之前介紹的那個綁着麻花辮摘走副班長位置的女孩,相處幾天,我才察覺她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文靜,相反性子跳脫無比,像條從水裡撈出來后活蹦亂跳的魚,難怪能當上副班長。這性格很對我的胃口,因為很好相處嘛。

“班長,作業收齊了嗎?”一天午間放學,佐倉問我。

“還沒呢,還差了幾個人。”我回答,剛把名字報出來,就見她氣勢洶洶地去找那幾人興師問罪了。問話的時候那種氣勢,讓我這個正班長都感到自愧不如,好厲害的女孩子。

除去氣勢十足,佐倉有的時候也會展露出少女的一面。她很喜歡看小說,而且看的基本都是封麵粉粉嫩嫩的……怎麼說呢,輕小說吧。而且,封面大多是成雙成對的少女——看了幾天小說封面,我開始懷疑她的性取向。

除了佐倉,我還多了另一個朋友。那就是鈴木。

我們能成為朋友也十分偶然,至少當時我看起來就是那樣。某個事務纏身的下午,好不容易忙完事情,我揉着酸痛的胳膊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今天辛苦了。”小可偶爾也有體貼的一面,她看起來想給我按摩按摩,卻忽然想起自己沒有實體,但體貼完全不用這麼具體……“不辛苦,早上別唱那種歌就行了。”我苦着臉,今天不僅累,也沒睡好。都怪小可給我設的“鬧鐘”——我如今起床已經不需要媽媽叫了。“你是說這個嗎?”小可隨即唱了起來。“太陽太陽~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調子離譜就算了,這個歌詞也太詭異了吧!”我捂住耳朵吐槽道,但沒有用,聲音會直直印進我的腦海里。

小可這才停下,用勝利的目光看向我。

相處一周有餘,我逐漸開始習慣她的存在,但我實在沒習慣她的歌聲,還有早上叫我起床的習慣。下了樓,我走到車棚拿車,正巧在校門口處碰到了田中。“喲,這時候才回去?”田中招呼道,“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

“你呢?回這麼晚?”我隨口問道。田中沒當上班干,競選體委失敗了,所以有此一問。“我的話還好啦,主要是班長太忙了。”

“確實,看你初中就忙得不行,沒想到到了高中還得當,哈哈。”田中笑了笑,忽然看向我的車子,“咦?換新車了?之前的車子怎麼了?”

“那輛嗎?我賣掉了。”我說,此外沒有多餘的言語。

“哦——”田中看上去有話想說,我看向他。“怎麼了?”

“要不載我一程唄?”田中嬉皮笑臉。我拍了他一下。“自己走回去吧,明明家離這裡比我還近啊。”

“小氣。”田中嘟囔,我又拍了拍他,搖了搖頭剛想駛離,他忽然道:“你沒事吧?”

“什麼?”

“還問‘什麼’,你明明知道我在問什麼。”田中的口吻變得正經,“畢業旅行都沒來吧,那傢伙?”

“是沒來。”我說。

“這是你賣了車子的理由嗎?”

“算是。”

“不讓我搭順風車的理由呢?”

“你問得太多啦。”我回頭看向他笑了,田中於是不再問了。“我懂。”他輕聲說,“但要是不問,你這傢伙一萬年都不會說的吧?”

我沒回答。駛出到大路,我的目光不經意間捕捉到一個頭髮長長的男生身影,咦,那好像是鈴木?他也騎自行車上下學嗎?

“嗨,鈴木同學。”

本着禮節,以及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就從他面前駛過,我上去打了個招呼。聽到聲音,鈴木驚詫地回頭,看見是我,他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情。

“是空月班長啊,你也騎車回家嗎?”

“啊,是的。”我點頭,都騎在車上了,這不是明擺着嘛……“鈴木同學你的語氣有點怪怪的。”

“怪怪的?”

“呃,有些像那些專門弄輛自行車在路邊等着搭訕的不良少年。”

“有嗎?”鈴木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好像說中他的心事似的,“空月……空月班長真會開玩笑。”

聽到他這麼稱呼我,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不用叫我班長的,”我無奈地笑了笑,“都出了學校,不是嗎?”

“……空月你真愛開玩笑。”

“.…..”我無語地撇撇嘴角。轉移話題道:“要不要一起回家?”

正說著,我的餘光瞥到路邊有個熟悉的身影,是高坂。正想和她打個招呼,轉念一想,除了上次湖邊偶遇我們也沒有太多交集了,就放下了已經抬起的手。這邊,鈴木點頭答應了我的邀請,於是我們並肩而行,兩輛車駛出柏尾川周圍的馬路,來到主幹道。交換了一下家庭住址,發現彼此隔得有些遠,我有些可惜地說道:“不順路啊,真不走運,一會就得分開了。”

行到十字路口紅綠燈前,又不走運地碰上了紅燈——我們騎得飛快,然而還是沒能趕上綠燈的最後一秒,只能乖乖等上90秒的紅燈了。等待的過程中鈴木幾次看向我,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終於他忍不住了,說:“空月,你晚上會出門夜騎嗎?”

“會啊,我經常出門兜風。”我答道。

“那太好了,我也是。”鈴木露出笑容,“今晚要去嗎?恰好我有時間。”

“沒問題。”我愉快地答應下來。約定好了時間,見面的地點定在了十字路口這裡。後方的汽車不耐煩地鳴笛,我們抬頭一看才發現綠燈亮起了,“那我先走了。”鈴木簡單和我揮揮手,拐向右邊的路口。行出路口,小可“啵”的一聲出現在了我的後座上,她沒有選擇更安全的正坐,而是把自己的側面朝向了我。“你剛剛的意思,其實就是後座不讓坐吧?”她狡黠道。

“你猜。”我說。

小可抱起手,“然而我除外哦,我想坐就坐,哪怕你以後有了女朋友,哪怕她要坐,我也會把她趕起來。”她大言不慚地發表着讓人聽了汗顏的言論。

“是是~”

“你剛剛怎麼想到會去和鈴木打招呼?”

“不為什麼,很自然地就那麼做了。”我說。

小可玩味地抬起頭看我,“可你點名的時候他都不回答吧?你不認為他在挑戰你?”

“你要是不說,我還真沒這麼覺得。”我笑了笑,“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他有告訴你原因嗎?”

“他說,怕麻煩。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問了,他似乎也不打算說。”

“哼~奇怪的人呢。”小可念叨。

晚上我如約而至,吃過飯就出了門。鈴木已經早早到了,正靠在車上等我。看到我來了,他興奮地揮了揮手,我有些不習慣男生這麼熱情,走到他身邊道:“怎麼了,這麼興奮?”

“啊,沒事。”鈴木立即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那模樣逗笑了我,於是我道:“好了,快走吧。想想今晚我們該去哪裡。”

“沒關係,我早就已經想到了!”鈴木真是興緻高漲。

今天風很大,月亮高高地懸掛天上,露出半張臉。光是騎行有些無聊,於是我們隨意地聊了聊。“空月,你初中在哪讀的?”鈴木發問。

我指了指我家的方向。那個方向只有一所學校,所以鈴木立馬就明白了。“哦哦,那裡嗎?那學校我記得很普通吧?能從那裡考到柏尾川,還進了這麼厲害的班級,空月你果然很厲害啊。”

“也還好啦。“我忍不住賣弄起來,”你呢?”

“我?我的學校好上一些,所以考到這裡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我之前的目標可是鄰市的玉川高中呢,可惜成績不夠沒進去。”鈴木嘆息道。

“我也差不多吧。”我簡潔道,“沒考上那裡。”

“那裡還真是難考呢~門檻太高了。”

“說得對。不過,即使是稍遜一籌的柏尾川,我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想不到高中居然是這樣的。”

“對啊對啊——”

我們意外地很聊得來,我起初以為鈴木是有什麼語言方面的障礙,沒想到他其實健談得很,而且他居然也和我一樣喜歡打遊戲。不過,難怪他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是遊戲受害者嗎?想着我就道:“晚上要一起聯機嗎?你玩的那個我也在玩。”

“好啊好啊!”鈴木很高興,露出了羞澀的笑容。“不瞞你說,我以後的夢想就是去大公司製作遊戲呢,比如任天堂什麼的,我這輩子大概也就是喜歡遊戲了吧。”

“不談戀愛了嗎?”我開玩笑道。鈴木臉紅了一下,“這個……暫時還不需要。”

我們沿着海灘外側的小道騎行,不遠處的海面倒映着月光和一顆顆如同綴在天邊的星,岸邊波浪上下起伏,四下闃無人聲,只有鏈條“嘩嘩”流動的聲響。從海濱小路拐出,我們繞着周邊轉上一圈又一圈,在見面的路口道聲分別,鈴木轉身回家,我獨自直行。

獨自一人踩動踏板的感覺變得有些不習慣了,亮黃色的路燈投下光線,照出模糊的瀝青路面。大街上的行人不多,畢竟這片是城郊,被工業區遠遠環繞着,即使如此這邊的空氣並不差,晚間常有鍛煉的人,除了有數我這樣夜間騎行的人,也有喜歡夜跑的人群,像是人行道上就有橡膠的狹窄跑道,供跑者使用。反正人少,出門夜跑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我這麼想着,但又搖了搖頭,我畢竟不太擅長跑步,還是騎車更適合我。實際上十字路口行過以後再走兩三百米就快到我家了,這裡你會看到一處傾角大約三十度的斜坡,走上去會看到一條小巷,狹窄的路面被中央的白線劃分成兩個區域,臨近路口的路面還有“止まれ”的字樣。巷子口有根電線杆,其上的路燈我每次經過都嫌亮度不夠,每次從這裡經過我都習慣看看錶,但由於亮度不夠,我總得打開夜光模式。

“呀,九點半了。”我直盯着錶盤念叨,視野很暗,我憑着直覺在門口處停下,那裡正靠着一個人,雙手環胸,即使是在這麼黑的地方我也看得出是小可。我偏腿下了車,經過她身邊時說了句:“我回來了。”

“回來得真慢。”小可一副不滿的口吻,“太晚了吧。”

“對不起。可你也才在這裡站了一分鐘吧?”

“唔……”小可被我戳中了死穴,左顧右盼,“要不是我的形象需要加載,還會站得更久的。”

“哦。”我故意不理她,停好車打開門,媽媽正看着電視,回頭看見是我,她漫不經心地問:“去哪裡鬼混了?”

“對你的好兒子放一百個心吧。”

沒錯,這就是我和媽媽平時的相處模式,毒舌對沒正形,她和我。媽媽看了看我,那是能稱之為“打量”的目光,她回頭繼續盯着電視,輕描淡寫說:“你好像很開心啊。”

“我?”

“上一次看見你笑得這麼自然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星海君,你果然是去鬼混了吧?”媽媽問,語氣里滿是止不住的笑意。

“是是是。”我隨口應着,“只是和同學去夜騎而已。”

媽媽玩味地應了一聲,看起來注意力已經全然不在電視那裡了。“想通了嗎?”她看似突兀地問了一句。我正上着樓梯呢,聽到這話怔了一下,“還沒有。”

“遲早都會想通的。成長就是這樣。”媽媽輕輕地說了一句,便閉上嘴繼續看電視了。

從畢業旅行到現在,她基本沒有開口主動和我提起這個話題,除了今天晚上的這幾句。

我等了一會,發現她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就繼續上着樓梯,打算到二樓的浴室洗洗澡。

“哪有那麼容易啊,說得輕巧。”我在黑暗裡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