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个十分,十分可怕的人……”维吉尼亚轻声抽泣,“我也不想这样说,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玛克辛大人。”伊鲁紧张起来。莎洛姆还在旅馆,和其他人在一起。

“斯考特和芝尼娜在。”玛克辛安慰着伊鲁。

“抱歉,什么都不说,还把她留在那里。但是我不能惊动她,如果被发现的话就……”

“维吉尼亚,”玛克辛沉声道,“冷静下来。如果你知道什么,我需要你全部告诉我。”

“好的,玛克辛小姐。我也是因此才麻烦您和力斯亚大人来到这里。”维吉尼亚调整着呼吸,平静下来, “只有在这里,才不会被莎洛姆发现。”

“……幻影的魔女——希贝尔。”力斯亚忽然说道,“说起来当时她一度被称作暗之魔女,也是名盛一时。不过正因为依附于影这种逃离不了光明的东西,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反而施展不开拳脚。”

“暗之魔女?”维吉尼亚疑惑的问道。

“希贝尔。”玛克辛解释着,“和你体内的艾丝翠得一样,是寄宿在莎洛姆体内的碎片。”

“是这样……莎洛姆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因为那位魔女呢……”

“寄宿于宿主体内的不完整的次位灵魂的意识是不可能凌驾于宿主之上的,”力斯亚说道,“倒不如说很容易被宿主同化,虽然有时候会导致特定意识的过度增强,但除了极个别的主位宿主灵魂失去意识解开枷锁的情况,他们本身是不会做出威胁性很强的举动的。毕竟在这边的世界,稍有不慎,就会被泯灭,这种事情,他们自己也会察觉到的。”

“……是这样吗……那么,还是莎洛姆她……”

“维吉尼亚。”玛克辛叫着她,让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在莎洛姆很小时候,我在街边捡到了她。”维吉尼亚回忆着往事,“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却遍体鳞伤。我把她带回村庄,治好了她的伤,也不能放下她不管,就让她和我们一起生活。”

“杜帕的村庄吗。”

“玛克辛小姐怎么知道?”

“希贝尔的能力之一是通过梦的形式描述记忆。关于你们的事——从她被你捡到开始,到你们葬身于火焰——我们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莎洛姆会?”维吉尼亚很惊讶的样子。

“是为了找到你。”玛克辛说,“不过那时你已经陷入沉睡了吧。在那里的,是化作火焰的艾丝翠得。”

维吉尼亚不太能理解她所说的事情,但是只能先搁置疑惑,继续讲述。

“我们杜帕一族是信奉远古的神灵的一族——就是现在被称为妖精的那些大人们。虽然世人将妖精的故事视为传说,但我们将对神灵的信仰传承下来,借助神灵——妖精之力进行占卜,行走在山林野外,与万物友好。带回莎洛姆的时候,我可怜她流落在外。她昏迷的时候我向神灵占卜到凶象,我没太在意,还是照顾着她。一开始一切都好,但是有一次祭祀时,我发现她看着火焰的神情不太对劲——痴迷,贪婪,很危险的感觉,有些可怕。”

“我想那也许只是孩子的好奇天性,但是虽然她掩饰的很好,我还是发现她似乎隐藏着危险的想法——面对被屠宰的牲畜毫无退避犹豫,比起鲜活的生灵,更专注于死去的亡灵……然后,那件事情发生了……”

在村庄被毁于一旦的那个夜晚,维吉尼亚被保护着催促着逃离,但是她不能丢下莎洛姆。找到她时,她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痴迷着望着火焰。维吉尼亚抓住她的手带着她逃走,但是袭击者中的一人追了上来。

“他追上我,把我摔在地上……”维吉尼亚微微颤抖着,可怕的一幕幕历历在目,“他向我刺来时候,我还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但是……”

疼痛没有如预想般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坠落下来,压在她肩上——

是被从腹部刺穿的袭击者。长剑穿过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倒下,刺入维吉尼亚身旁的土地。

从火焰的背景里出现的,是带着不曾见过的表情的少女。莎洛姆向她走近,到倒下的袭击者的身旁,握住剑柄,用力将长剑抽了出来。

涌出的献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维吉尼亚,也染红了莎洛姆。她丢下剑,把袭击者从维吉尼亚身侧拽下来,用沾着血的脸,向维吉尼亚露出了天真却可怕的微笑,然后伸出了染成鲜红的手——

“维吉尼亚,没事了呢——想要伤害维吉尼亚的人,都由我莎洛姆,来除掉。”

“那之后,一次,又一次。”维吉尼亚的声音也颤抖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把匕首,为了保护我,染红了双手……但是,我不希望那样,我不知道,我感谢她保护了我,但是我不想让她变成屠杀的怪物……可是当我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根本无法预料她会做出什么,她的心中没有罪恶感,也不会被道德束缚,没有生死的观念,也不会保护自己,只是不惜代价的把她认定的威胁全部都抹杀,就算我能一时阻拦下她,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

“她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维吉尼亚悲伤的说着,困苦而迷茫,“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她的束缚,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了。世间有太多的恶意,而她代我受过。这样下去,她会撑不住的。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到多久。原本想着,至少到最后,最后,让她从我这里解脱吧,不要再因为我陷入世间的恶意里,可她还是追了上来,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下……”

“四年前的那一天,就像她刺穿了那个袭击者的身体一样,伊齐基尔的剑确实将我刺穿。”维吉尼亚抚上胸口,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了痕迹,但是记忆没有抹去,当时经历的痛楚也不会遗忘,“我不在了的话,她就不需要再那样做了吧——当时我这样想着。她还是个孩子,不该经历这些,她甚至不是杜帕一族的人,不该被卷入我们的仇怨……可是,没有结束……当我醒来时候,她就在我旁边……可能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吧……当我醒来时候……”

维吉尼亚不觉屏住了呼吸,好像再一次看见自那天起就无法逃离的梦魇。

“她就在我旁边——浑身鲜血的,用那双映着火焰的可怕的眼,看着我……”

·

维吉尼亚战栗着,听着故事的三人沉默着。沉重的气氛凝聚在阴冷的地下室里。

“维吉尼亚小姐说的事情……”许久,伊鲁开口道,“在莎洛姆小姐的梦境里并没有出现呢。”

这时回想起来,那时所见到的梦境里有许多令人后知后觉感到违和的地方,很多片段像残缺了一样不清不楚。

“除了最后,莎洛姆为了救维吉尼亚刺伤的那人,那个梦境里完全没有提及她伤人的事情。就像是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一样。”力斯亚也沉稳起来,“但也不像是想要忘记掩藏——啊,是了,那种感觉,是毫不在意到忽视的情绪。”

“对自己和除了维吉尼亚以外的生命都无所顾忌……”玛克辛也想起之前在图阿里酒馆下,第一次和莎洛姆接触时的事情。那时的莎洛姆像嗜血的猛兽,不顾一切,“作为敌人的话,确实会头疼吧。”

“作为,敌人?”维吉尼亚困惑着。

“虽然很危险,但是至少目前来看,我们和维吉尼亚小姐站在同一侧,”力斯亚笑着说,“不是“威胁”的话,她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的吧——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到就是了。”

“……真的是那样吗……”听着力斯亚的话,维吉尼亚更显得忧心忡忡,“其实,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艾丝翠得的。”

“她已经安分下来了不是吗,”玛克辛还记得艾丝翠得最后的模样,“那个样子,已经不能再战斗了吧。”

“我,其实早就已经感受到她的存在了。”维吉尼亚说着,手抚在胸口,“四年前,经历死亡的那段不清晰的时间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如果全都消失就好了,全部用火烧光就好了”——我现在能明白了,那是艾丝翠得的话语,继承了莎洛姆的愿望——又或许,是我希望她的愿望能够实现吧,最后一刻,我希望她能放下我,拥有她自己的生活,她自己的心愿,以为那样,她就会从中解脱。对艾丝翠得的感知以前还很微弱,但是那天和萨顿先生见过后,我忽然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艾丝翠得的情绪了。愤怒,怨恨,可是在那之后,我知道的,那份复杂的情绪的深处,她在畏惧着,悲伤着,痛苦着。她渴求火焰,不是想要伤害他人,只是害怕被一遍遍的伤害,而为自己立起屏障。”

“和萨顿先生接触后,艾丝翠得的情绪波动很大,那种复杂的情绪我不曾有过,虽然试着去安抚,但还是失败了,后来我在月光下见到萨顿先生——就是玛克辛小姐您说的,艾丝翠得取代我的意识的时候——那就是我最后记得的事情了。”

“是聆听者米尔纳的出现,激发了艾丝翠得的情绪吧。”力斯亚解释道。

“……然后呢?”玛克辛沉默了会儿,追问道。只是这样,还不足以令她这样慌张畏惧。

“……我感觉不到了,她的情绪,甚至她的存在——”维吉尼亚难过的低下头,缩起肩膀,“艾丝翠得她,被扣上了枷锁——被莎洛姆,被她体内的魔女,希贝尔——被她们,囚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