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麗拉蒂停留一段時間后,幾人也對這個王國北方角落的城市有了一些了解。和密魯思安的中心式城群不同,圖麗拉蒂的繁榮區縱式分布,靠近主道路的區域熱鬧非凡,向兩邊則漸顯蕭條冷落,再向邊界,則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之地。

薩頓一行人居住的弗林旅店和圖阿里酒館就在圖麗拉蒂靠近外圍的破敗昏暗的角落的一隅。雖說平時總會看見些流氓和流民模樣的人在附近遊盪,但是人跡稀少這一點,對幾人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現在就只能等弗雷德的消息了嗎。”斯考特和薩頓採購歸來,斯考特從採購物中抽出一個捲軸,晃了晃向幾人示意,“這是鳩依立的國境圖還有圖麗拉蒂的地圖。我試着問了下,過幾天似乎會有行腳商隊經過這裡,到時候我看看能不能買到其他地方的地圖。”

對普尼陸來說,地圖不是很常見的東西。大一些的城鎮有都署國專門派遣的人員負責繪製一地地圖,然後統一匯總到都署國都,再由各都署國整合後送入王國,再通過各種途徑散布給相關人士。所以大概只有王國直轄區域會流通比較詳盡精準的王國全境圖,大部分都署國和治下城鎮只有地方圖,而小一些的村落手中大概連自己居住地的圖紙都沒有,只是憑藉閱歷了解生養自己的土地,將那些知識口口相傳。

托這樣的福,雖然也有連同各地的官道,在遠離城鎮的地方,行路者很容易迷失方向。因此一些旅行者和行腳商人會私下自行繪製地圖交流和販賣,只是其精準度就很難說清了。薩頓一行人也是因此在離開密魯思安后繞了不少路,如果不是伊魯的眼指引方向,他們不知道還要在路上耽擱多久才能來到圖麗拉蒂。

“放在這裡吧。”瑪克辛往旁邊隨便指了指,繼續在紙上繪製着圖示。

斯考特好奇地湊上去看,在瑪克辛身前的桌子上亂七八糟地散亂着許多紙張,上面畫有大量的痕迹,除了大致的區域圖外,還包含很多他不能理解的符號和標記。瑪克辛正從這些路上隨便記錄的圖紙間整理內容,以將之整合,繪製更加清晰的地圖。

“瑪克辛小姐好厲害啊,這是怎麼做到的呢?”斯考特感嘆着。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瑪克辛一直在關注着周邊的環境。在經過村落短暫落腳時,瑪克辛會獨自外出一段時間,大概就是在準備這些東西。

“沒什麼。稍微學過一些。”掌握地形的重要性,是在傭兵團中學到的,加上發生了密魯思安的妖精的事情,了解一方領土的全貌變得很有價值,“圖麗拉蒂的地圖給我。”

“啊,好的。”斯考特把地圖遞過去,看她抬起筆往下頓了頓,順從地把捲軸展開在她眼前,“說起來還真是奇妙,鳩依立都署國這裡,原來比密魯思大不了多少——以前還以為能稱為國家的,一定有廣袤的領土。”

“不論是密魯思還是鳩依立,不都歸屬於瑞可休弗里境內。”瑪克辛不甚在意地說著,“這種東西沒有什麼意義。”

“是呢。”薩頓坐在桌子旁,把買來的點心分給伊魯和兩個女孩,“自己是王國的人什麼的——我們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意識。王國和都署國,都感覺是很遙遠的東西,從前我們所了解的也僅僅是自己身處的狹小土地,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會和一位領主一起旅行什麼的,可是想都不會想到的事情。”

“哈哈哈,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成為旅行者的我怕現在只是薩頓先生你們的後輩。”斯考特擺擺手,坐在瑪克辛旁邊,興緻勃勃地看她打着草稿,將更清晰的圖案繪製在乾淨的紙張上后,就把沒用的紙張隨便地扔掉,“總覺得,稍微覺得有些羨慕薩頓先生你們,親身經歷很多事情,並從中學習獲得技能。啊,我還真是沒用的人啊,會不會拖了你們的後腿呢?”

“怎麼會,”薩頓向斯考特微笑着,“斯考特作為領主,對王國的了解和與人交往的能力,可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我不是很擅長與人交談,很多時候都是多虧了斯考特,事情才能夠順利。”

斯考特顯出開心的模樣:“薩頓先生真是好人啊,這樣一說,我也能稍微安下心了。”

“晚上去圖阿里看看嗎?”兩人交談的功夫,瑪克辛也弄完了手頭的事情。她捲起做好的圖紙,收在專門裝這些圖紙的革質捲筒里。

“嗯,今天是和弗雷德先生約好的日子。”薩頓收拾了一下東西,牽着伊娃,旁邊的伊魯也跟着牽起伊芙,“伊魯要一起去嗎?那伊娃和伊芙就拜託給米歇爾吧。”

瑪克辛看着他們,沉默了下,擺了下頭示意他過去。門關上時,斯考特目送幾人離去,輕嘆了一聲。

“瑪克辛小姐,這樣子,真的沒關係嗎?”

“不然呢?”

瑪克辛淡淡丟下這樣一句話便離開,留下斯考特獨自在忽然空蕩蕩的房間中,不禁嘆息。

·

圖阿里依舊那樣喧囂吵鬧,日漸寒冷的城市中,他們用簡單直白的熱情讓偏僻之地的小酒館熱鬧非凡。

“……維吉尼亞小姐沒什麼變化呢。”薩頓望着檯子上舞動的女人說道。維吉尼亞依舊戴着面紗,穿着那樣輕薄的衣服,赤腳於月光下舞蹈,似乎感覺不到寒冷,“是不是讓弗雷德先生和維吉尼亞小姐說一聲比較好?就算無法察覺,也要認真關注身體的狀況。”

“說那種話有什麼用呢,”瑪克辛是唯一大方飲酒的人,“那女人又不正常。”

“瑪克辛小姐……”薩頓感到無奈,他仍不知道瑪克辛為何對維吉尼亞有這樣的偏見。

“弗雷德先生今天好晚啊。”斯考特托着腮,手指無趣地輕輕敲在桌上,“平常的話,這時已經過來了才是。”

在那晚的會面后,他們和弗雷德約好定期在這裡會面。關於維吉尼亞和莎洛姆的消息不是很多,不過弗雷德作為當地人,向他們提供了許多圖麗拉蒂的信息,相對的,薩頓他們也會說說旅途中的見聞。

“是不是有什麼事耽誤了呢……”薩頓漫不經心地說著,“弗雷德先生說是維吉尼亞小姐她們的保護者,也許他其實不是酒館的侍者。”

“確實,除了見面的時候,我們沒有在酒館見到過弗雷德先生。”斯考特算着時間,“這樣下去沒關係嗎?雖然薩頓先生你們也不是很急,如果維吉尼亞小姐一直都沒有消息,或者不想加入你們的旅行的話要怎麼辦呢?”

“那就要問力斯亞了。畢竟是他的碎片——他的目的。”瑪克辛說著,示意伊魯把水晶拿出來,但是伊魯搖着頭。

“力斯亞大人已經休息了。再過幾天就是月更時了。”

“嘖,麻煩。”瑪克辛起了身,拿出庫樂拍在桌子上,“走吧。”

“不再等一會兒嗎?”

“遲到的是他,我沒有理由去照顧一個違約的人。”

瑪克辛毫不猶豫地離開,斯考特便也隨之起身。

“薩頓先生,今天我們先回去吧。看來只能下次再說了。”

“……”薩頓正望着月下的舞台,似乎沒有聽見斯考特的話語,又在斯考特的手觸及他前忽然回神,回頭看去,“是呢。今天就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薩頓顯得心不在焉。瑪克辛步速較快,斯考特在中間,不知道該留在哪邊。

“斯考特大人。”

他聽見伊魯的聲音。斯考特看過去,白髮的少年抬頭望着他,點了下頭。斯考特做出拜託的手勢,小跑了幾步,追上走在前面的瑪克辛。

月光下,伊魯默默跟隨在薩頓身邊。就像之前一樣,薩頓牽着伊魯的手,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似乎伊魯不去好好將他抓住的話,他的手會不知不覺地離開,這個溫柔體貼的男人會從他們身邊悄無聲息地消失。

“……薩頓大人?”

薩頓停了下來,伊魯抬頭問着。

“啊,伊魯,”薩頓低頭向他微笑,熟悉的面容卻沒有習慣的溫度,“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情。你先回去吧,好嗎?”

伊魯盯着薩頓的雙眼,但那雙含着笑意的眼躲開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那雙眼中的情緒。

“薩頓大人。”伊魯猶豫了下,鬆開了抓着薩頓的手,“我可以陪同您一起去。”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也已經很晚了。”薩頓像平常那樣撫着他的頭,“沒關係,我一會兒就回去。累了的話,伊魯就先休息吧。”

“……好的,薩頓大人。”伊魯低下了頭,“那麼,請您早點回來。”

“嗯,好的。”

伊魯退了幾步,看着向他微笑的男人,移開了目光,轉身追去前面的人。他向那兩人說明了情況,斯考特回頭看去,薩頓普通地向他們擺手。

“走吧。”

瑪克辛抱着手臂低聲說道。她的視線向下,沒有落點。斯考特感到異樣,但兩人都沒有多說什麼。他望向身後,金髮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身影。

斯考特看向伊魯。他本以為伊魯會說些什麼,但白髮的少年只是目光空洞地注視前方,竟讓他不禁心驚。

“伊魯?”

“斯考特大人。”少年仰起頭,他金色的眼在澄澈月光下愈顯得無瑕。

他明明看起來懵懂天真,卻只讓斯考特感到無法言喻的不安。斯考特揉了揉額頭,向伊魯伸出手。像薩頓那樣。

“走吧。”斯考特說著。

少年靜靜注視,將手放入斯考特的掌心。他們的柔軟和溫度都不同。伊魯默默將手握緊。

而斯考特沒有注意到伊魯的思緒,只是一邊照顧伊魯的腳步行走,一邊想着,果然還是薩頓先生在這裡,才是正確的感覺。

·

薩頓走在廢墟間,不刻意卻避開了散落的瓦礫,安穩地在空隙間行走。

圖麗拉蒂的夜晚如此安靜,是因為天氣漸涼,還是荒蕪之地的冷清呢?

薩頓不知道他為何會來到這裡。他的腦中盤繞含混不清的低語,但他很快就不會再在意。

出現在面前的,是有些眼熟的地方。

清泠的聲音如此悅耳,惹人歡愉。月光下拉長的倩影落在他腳邊,那鈴聲悄然止息。

“為什麼呢,總覺得……來到這裡,就能與您相見了。”

女人柔美的聲音流入耳中,如同新芽間細幼鶯聲。薩頓抬頭將那美麗的身姿映入眼中,驚訝被莫名為相遇而生的喜悅掩沒。依附於同一軀體的意識正相與剝離,他好像忽然間知曉了來到這裡的原因。

“維吉尼亞小姐。”他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輕聲細語,向女人走進。

美麗的女人在月光下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用那纖細手臂將他纏綿擁抱。

“終於見到你了——”

“我親愛的……米爾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