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魯思安最開始發現孩子的失蹤,已經是是距今八年前的事了。最初的調查將之判斷為單純的意外,但之後孩子失蹤的情況頻頻發生,最多的一年失蹤了三十七個孩子,孩子們的失蹤終於被重視起來,並且被認為諸多案件是具有某種特定聯繫的。

但是失蹤的孩子全部都消失不見,翻遍密魯思安也找不到。當時的領主也試過調查商路的流通,卻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為了安撫人們,前領主以過去的流言為底本,說有人目擊到了妖精的身影,將孩子失蹤的案件稱作“妖精之手”,講述了喜愛孩子的妖精將她所愛的孩子們帶往妖精宿地的故事,以此安慰人們,也解釋了他們的無力。

“密魯思發布公告,宣揚妖精之手的傳言,企圖讓人們相信消失的孩子們因為相貌姣好而被妖精看中,被妖精所愛。但是那都是謊言,”斯考特神色凝重,不見了之前的輕浮,“當時搜查的人里有人看到了失蹤孩子的衣服碎片,和大片的血跡。”

否定妖精之手傳聞的相關者認為孩子們遭遇了具有目的性的綁架挾持,但是沒有線索就無法進行調查。

“如果被認為是為了販賣,不管隱藏得多麼巧妙的商路線都應該會有跡可循,但是整個密魯思的布控中沒有發現一點線索,對孩子們的目擊證言也完全沒有。能想到的全部都試着調查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失蹤的孩子們消失了,完全的消失了,甚至連當時發現殘骸和血跡認為孩子們是被害的人也不知何時銷聲匿跡,就這樣,最後的希望也被斷絕。就在那時,馬庫斯野盜團出現了。比起無跡可尋的妖精之手,明目張胆地搜刮的野盜團更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前領主也因此徹底擱置妖精之手的調查,全力着手處理馬庫斯野盜團的案件,把人們的視線轉移到野盜團上,然後在四年前發出全面清除的指令,在密魯思安引起了一陣風波,卻最終讓野盜團逃離出去。”

“斯考特大人,能問一句嗎?”瑪克辛說道,“您是哪一年就任的?”

“三年前。”斯考特回答道,“馬庫斯野盜團消失一年後,王國派來的使者將我任命為新的領主。”

“您也在當時的負責人之中嗎?”

“不,我的父親是負責人之一,而且……”斯考特的手攥了緊,“我弟弟,也是妖精之手的受害者。”

“……那您父親他們,真的沿着所有的可能性調查過了嗎?”瑪克辛追問道。

“我想是的。”

“那麼,”瑪克辛的眼神陰沉下來,“當時的負責人有被調查過嗎,比如——前任領主。”

“……”

斯考特沉默了一下,笑了起來。“瑪克辛小姐,您還真是敏銳。沒錯,最後有人懷疑到前任領主身上,並且暗地進行了調查,但是在調查結束前,事情就結束了。那人喪命在一場大火中,他的調查資料連同整個庭院化為灰燼,只有那六歲的女孩一人生還——沒錯,伊娃,就是那人的遺孤。”

“三年前,王國派人前來審查情況,馬庫斯野盜團一案報以行蹤不明,“妖精之手”一案報以線索不足,最終審查官認為前領主有瀆職之嫌,前領主本人也主動請辭,於是被撤下領主之位,而當時身為秘書官的我領命取締,同時接理兩案後續。”

“那麼之後那個前領主呢,你有繼續調查嗎?”

“前領主隨使者前往王國述職,聽說在路上發生了意外。在那裡發現了破損的馬車和物品,但是沒有找到屍體,他被認為生死不明。”斯考特沉吟着,“我借追蹤前領主線索的名義搜查了他的私宅,但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在那之後,我一邊委託行腳商人打聽馬庫斯野盜團的消息,一邊重新調查妖精之手的案件。但是相關資料當時都由伊娃的父親保管,大部分都已經……而這三年裡,因為格外加強了對於孩子們的看護,失蹤案件只有幾例,甚至無法判斷是否和妖精之手有關。但是,我不覺得這個案子結束了,也不想就這樣善罷甘休,可是等到案件發生再追蹤已經太晚了,所以——”

“想要從一開始就把案件掌握在手裡嗎?”

“……斯考特大人,”一直沉默的薩頓看向他,“為什麼,是伊魯呢?”

“很抱歉。”斯考特低下頭去,“僅僅四人的旅行者將整個馬庫斯野盜團盡數擊潰,我相信您等不是普通人,伊魯少爺不論外貌和年齡都符合妖精之手的條件,我想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可事情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對方在眾目睽睽下毫無痕迹地掠走了伊魯。”

“斯考特大人,在此之前,您有用其他的孩子……”

“不。我也不希望讓孩子做誘餌,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去。”斯考特起身,鄭重地鞠躬,“我明白我的行為是自私而卑鄙,不可原諒的。但是請允許我向你們請求,解決了馬庫斯野盜團一案的旅行者,請借給我你們的力量,幫助我解決妖精之手的案件,救回失蹤的孩子們吧。”

沉默中,斯考特保持着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薩頓悲傷地垂落視線,米歇爾安靜地挽着薩頓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斯考特大人,”許久,薩頓開口道,“我無法認同您的做法。即便……伊魯他只是個孩子,讓他去冒這樣的險,我無法接受。”

斯考特更深地低下頭去,“我很抱歉,薩頓先生。”

“但是……伊魯是我們重要的同伴,被妖精帶走什麼的,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事情。”薩頓抓住米歇爾的手,下定了決心一樣,“我、我們,不論如何都會從‘妖精’的手中,奪回我們的伊魯。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們應當是一樣的吧。”

“——就是這樣了。”瑪克辛拍了下薩頓的肩膀,站了起來,伸展了下身體,“再不活動一下筋骨身體都要生鏽了。姑且就當做借宿在這裡的回報吧,這樣就決定了。那麼斯考特,接下來希望你也能繼續開誠布公。首先將現有的所有資料都提供給我們吧。”

“瑪克辛……”薩頓驚訝地抬頭望去。

“怎麼,”瑪克辛瞥他一眼,“我的旅途才剛剛開始,怎麼能現在就結束呢。別愣着了,薩頓,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吧。”

“……是,瑪克辛小姐。”薩頓點了點頭,起了身,“斯考特大人,我們有我們的做法,您的部分,就拜託了。”

三人離開了房間,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去,房間里,斯考特保持着那個姿勢,咬緊了牙,許久,輕聲說道——

“……謝謝您,薩頓先生,瑪克辛小姐。謝謝你們。”

·

回到房間里,薩頓望着外面暗下來的天色。他知道瑪克辛說的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是什麼。伊魯現在在做什麼呢,伊魯在的話會怎麼做呢?伊魯是情緒淡薄的孩子,即便他表現得與薩頓他們親近,薩頓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那樣純粹,毫不猶豫地去做那些需要去做的事,那樣直率,那樣可愛,所以米歇爾那麼喜歡他,瑪克辛小姐也對他很有好感。

薩頓看着自己的手,兩隻手握在胸前,閉上了眼。

薩頓清楚伊魯有着很強的身體能力,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伊魯也會受傷,也會因為疼痛難過地叫喊,也會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對未知之物充滿興趣,會在意那些孩子氣的東西,也會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喜歡窩在大人溫暖的懷抱里。

薩頓知道的,那次在船上他抱住伊魯的時候,伊魯靠過來,輕輕地環住他,那雙手也像伊娃那樣,緊緊抓住了他。

薩頓突然想起之前瑪克辛的話。“我家的伊魯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就像傭兵團的前輩們視瑪克辛為女兒,瑪克辛也一樣將同伴的伊魯視為重要的家人吧。

“伊魯……”

如果渴求着什麼的話,就向力斯亞大人祈禱吧。

“伊魯,如果你在的話,就回復我吧。我在聽着,聽着你的話語。以力斯亞·拉弗林薩多之名,星之使徒阿麗亞,請告訴我吧,伊魯在哪裡——”

薩頓祈禱着,比起以前向傳說中的妖精們那種未知虛渺的存在祈禱不一樣的,向著不存在、又確實存在着的那人祈禱。星是思念,是心愿,是慾望之力,淡淡的光芒灑落在薩頓身上,將他染亮。

胸膛湧現不可思議的感覺,有什麼在聚集着、充溢着,然後渴望着釋放出去,充斥了他的身軀,尋找出口。

“米爾納……”

他低語那真正的“妖精”的名字。一瞬間,彷彿找到了出口,有什麼從他身體里溢散出來,溫柔地化為美麗的光絲,盤旋在他的身邊。

“卡林帕……”

小女孩醒來,抱着娃娃去找她喜歡的卡林帕。站在門口,她看向窗邊的男人。他的金髮微微飄動,他的身上泛着溫暖的光色,他的身邊有金色的光線在悠悠環繞。

“……妖精?”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手中的娃娃掉到了地上,她獃獃注視那被光芒環繞的人,困頓的眼變得清亮。曖昧不清的記憶上迷霧正散去,女孩吸了吸鼻子,放縱地哭了出來。

“卡林帕,伊芙——”

她向窗邊的人走過去,伸出雙手,努力地去抓着。而窗邊那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喚,轉過身來,向她微笑着,向她張開了懷抱……

“……伊,娃?”

薩頓的雙眼漸漸清明。環繞周身的光芒消散了,他像從睡夢中醒來一樣,回過神,看到懷裡抱着可愛的女孩。

胸口暖暖的,薩頓感覺到某種情緒。有什麼混入他的祈禱,溫柔又憂傷。

“伊芙……”

睡着的女孩動了動,輕聲呢喃着,她的眼角隱約顯露出淚痕,像是剛哭過的樣子。而她蜷縮的身體里好像有什麼在發光,薩頓輕輕挪開她的手臂,女孩的心口,有薩頓熟悉的光色正隨着心跳的節奏若隱若現。

將伊娃放在床上安置好,薩頓向外面走去。

“米歇爾。瑪克辛小姐。”

兩位女性正在門外等他。

米歇爾憂心又期待地看着他。

“薩頓哥,有什麼收穫嗎?”她和瑪克辛剛才在外面看到了薩頓的模樣。圍繞着薩頓的光芒,和伊魯很像,但更清澈,更柔和,如同夜幕中淺淡的星辰之光。

薩頓閉上眼,手撫在額頭上回憶着。

·

白色的少年/穿越城鎮的街道/沿着躬曲的脊柱/前往蔚藍之上/妖精的尾巴

·

“嗯?”米歇爾聽得一頭霧水。

“‘妖精的尾巴’嗎……”瑪克辛思索着,忽然匆匆離開,回來時,手裡拿着密魯思的地圖。

“看這裡,”她手指點在地圖上密魯思安的位置,從北方的大門划向南邊的門,“貫穿城鎮的道路,延伸向蔚藍的海域,然後——”

“密魯思海灣角!”米歇爾驚訝地喊道。

突出的山崖順着密魯思安的脊柱,正像是伸向大海的尾巴。

“妖精之手和妖精的尾巴嗎。”瑪克辛沉吟着,“如果是從前,也許我只會當這是個巧合。”

“總之,”米歇爾抱住薩頓的手臂,“我們去接伊魯回家吧!”

“好。”薩頓握住她的手。

密魯思海灣角——他們來時登陸的地方。現在,他們又要追回到那裡去。

星星在低語,那裡,有他們要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