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好像有個村莊呢。”
從山上下來往西南方向經過兩周后，他們終於再次看見有人煙的地方。
“到了附近的話，伊魯就能看到了吧——被力斯亞大人的碎片降臨的人。”
薩頓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伊魯的體力遠超出常人，而貧民窟出身的薩頓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長途跋涉對他來說多少力不從心。
“對不起，薩頓大人，您要是累了的話就在這裡歇一會兒吧，水和食物也還有很多的。”伊魯說著放下背包，掏出水和腌肉。但是薩頓擺擺手拒絕了。從上個落腳的村落出發已經有近兩個月，腌制的食物實在是吃不下去了。
“不過還是歇一會兒吧，看樣子還要走好久啊。”米歇爾也累得不行，直接坐在了地上，咕嚕咕嚕地灌着水。
一年前還在貧民窟的兩人改頭換面后與從前模樣大相徑庭。在與兩人離開小鎮前，伊魯在力斯亞指示下幫兩人置辦了行裝。薩頓本有着俊美的容貌，只是一直掩藏在卑微髒亂的姿態下，離開貧民窟的陰霾，更換簡樸乾淨的素白衣物后，誰又能想到一年前他曾一身襤褸地蜷縮在破敗屋舍的角落。而米歇爾依着力斯亞的喜好換上了簡便利落的短衣短褲，雖然稍許暴露，靈巧輕便對她來說也沒什麼不好的，而最重要的是米歇爾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腰包和匕首，薩頓還記得剛拿到那些時她愛不釋手的模樣。
“薩頓大人和米歇爾小姐如果出落在好一點的人家裡，一定會是很出色的人吧。”當時伊魯隨口說道。
之前破破爛爛的看不出來，整理之後，薩頓灰濛顏色的發顯露出漂亮的淺金顏色，米歇爾的棕色短髮也乖巧了許多。如今米歇爾的捲髮已經到了肩頭，薩頓的金髮也有些遮擋視線了。
“薩頓大人，要我幫您修理一下頭髮嗎？”伊魯看見薩頓撥弄額前的頭髮，伸手比着剪刀的模樣。
“啊，不了。”薩頓猶豫了下，撥弄頭髮的手垂下來。儘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希望能夠保留這些還能讓他感到自己仍在“改變”的現況。
“那麼請用這個如何？”
薩頓抬頭看去，伊魯伸來的手上，是一個雙十字樣的夾子。
“米歇爾小姐任性地買了很多，還有這樣的那樣的，薩頓大人喜歡哪一個呢？”伊魯掏出個小包向手掌中傾倒，叮叮咚咚倒出不少精緻可愛的首飾。米歇爾在薩頓無言地注視中眨眨眼扭過頭去，而薩頓拿走伊魯最初取出的雙十字樣的髮夾。
“就這個吧。”薩頓向伊魯笑笑，“謝謝你，伊魯。”
“薩頓大人的眼睛是美麗的群青色呢。薩頓大人的笑容也很美好，”伊魯在薩頓撥起額發時注視着他說道。那面無表情地直白總是叫人措手不及，但少年的雙眼很清澈，讓人無法認為他的話語是出於捉弄，“米歇爾小姐是不是就是喜歡這樣的薩頓大人呢？”
“小伊魯你真多嘴。”米歇爾在伊魯頭上敲了下，捏起他的臉來。
薩頓低下頭，臉上微微泛紅。可是心裡有什麼沉鬱着，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伊魯這小子，真是什麼都說得出來。”力斯亞打着哈欠，“好睏，我要睡了。”
力斯亞說著蜷了身體消失不見，薩頓看着圍着伊魯鬧騰的米歇爾，無奈地嘆息。
不過是有點睏倦呢。正好是午睡的時間。倦意襲來，薩頓也沒多想，趴在石頭上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
“薩頓大人，請您醒醒。”
困頓中薩頓聽見伊魯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上方俯視自己的伊魯。
“這，這是怎麼……”
“我們好像遇到了強盜，”伊魯別過頭去，動了動被綁在身後的手，然後跪坐着轉過身去，向薩頓張張手掌，“請您轉過身去，我幫您把繩子解開吧。”
薩頓正躺在地上，雙手雙腳都被捆了起來。他試着坐起身，卻不太能使得上力氣，正想該怎麼辦才好，伊魯突然向旁邊倒了下去，薩頓剛想開口叫他，就聽見有人開鎖的聲音。
“這種旅行者身上沒什麼東西，抓來也沒用吧？”
“趕去當苦力唄，畢竟現在缺人手啊。走你。”
有什麼重重地落在旁邊，薩頓感到害怕，不禁縮了縮身體。門外的兩人好像沒注意到他們醒了，上鎖的聲音響起后，腳步和交談聲都漸漸遠去。
“伊魯——”
“呀，這還真是頭疼啊。”女人的聲音響起來，薩頓面前，頭上套着麻袋的東西坐了起來，“誒，那裡有誰在嗎？喂。”
“薩頓大人，請抓住我。”
伊魯再次靠近他，薩頓勉強倚着伊魯坐起身。他暗自感慨伊魯的氣力——那叫人完全想不到是十幾歲少年的力量。
“喂，喂，有誰在的吧喂——”
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叫喚着，在伊魯解開手上的繩子后，薩頓解開自己腳上和伊魯身上的繩索，然後回過頭來猶豫了下，先把這人頭上的麻袋取了下來。
“啊，總算暢快了。”
女人甩了甩亂蓬蓬的頭髮，長長舒了口氣。“這個也拜託了，小哥。”
薩頓看着扭轉身體的女人，不禁愣了一下。這個頂着一頭亂七八糟的黑髮的女人，正用那慵懶而狹長的眼看着他。
“嘿，小哥？”
“啊——請等一下。”
薩頓回過神，幫女人解開手上的繩索，靠去牆邊，扶起還在昏睡中的米歇爾。
“哎呀，真是麻煩，”女人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傳來關節摩擦的聲音，“你們四個是旅行者？那還真是運氣不好呢，剛好碰上這伙強盜來搜刮的日子。”
“是嗎？我倒覺得我們運氣還不錯哦。”
力斯亞的聲音響起來，薩頓循聲看去，力斯亞正摸着下巴，圍着女人左看右看。
“第三人是位美麗的女士，這可真是大豐收啊。”
“哈？什麼鬼。”女人不耐煩地衝力斯亞揮着手，卻撲了個空。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力斯亞，眉頭皺了一下，毫不客氣地伸出手去。看着自己的手穿過眼前這怪人的腦袋，而對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女人蹙起眉頭咂着嘴，“你是什麼東西？”
“這位小姐，比起那種東西，”伊魯拍拍身上的灰，抬頭看向女人，“我是伊魯，踏上漫長旅程的旅行者，請問您是？”
“什麼叫那種東西，伊魯你說話給我注意一點。”力斯亞無視旁邊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端詳着女人的身體。女人也懶得管他，環起手臂，看着面前目光直率，似乎很大膽的少年。
“我嗎？我叫瑪克辛。”瑪克辛抻抻肩膀，看起來之前一直處於委屈身體的很不舒適的狀態，“說起來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雖然我也無所謂，不過很麻煩的樣子啊。”
“啊，這個東西，”伊魯方才意識到一樣應着聲，攤開手掌朝向力斯亞，為瑪克辛介紹道，“是叫力斯亞大人的，來自翡絲麗雅的魔法師。”
·
就像當初向薩頓講述時一樣，伊魯把那番不可思議的話毫無猶疑地複述給瑪克辛。
“那種東西，”瑪克辛姿態隨意地盤腿坐在那裡，聽完伊魯的話之後，一臉懷疑地凝着眉頭，“鬼信啊。”
薩頓嘆了口氣。是呢，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確實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會相信吧。
“但是瑪克辛大人毫無疑問是被降臨的第三人，艾莉大人確實這樣指示了。而且，”伊魯的右眼上，橘色的光芒隱隱顯現，“您也確實看見那個東西了不是嗎——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力斯亞大人的身形。”
“那又怎麼樣，反正是什麼奇怪的幻術。”瑪克辛一拳打穿力斯亞的頭，張開手掌，看着自己的手臂穿過一位中年男性的軀體，目光冷暗下來，“和那群強盜一樣。不過是些蠱惑欺騙的手段。”
“欺騙瑪克辛大人您對我們來說又沒有什麼好處，我們只是尋找力斯亞大人的碎片的旅行者。而且，至少有一點想必您無法否認，”伊魯的目光清澈而毫不動搖，然後說出那令人心悸的話語，“三年前的某一天，您也一定和我們一樣，經歷了死亡吧。”
薩頓不禁戰慄，他搖着頭試圖甩開腦海中浮現的那天的事情，他仍未能逃脫過去的陰影。但他仍然在意麵前這位孤身一人的女性。薩頓側眸看去，映入眼中的，是蘊着可怕的憤怒之火，深埋陰暗沉重的情緒的雙眼。
“雖然可能是不太好的回憶，不過這樣您也應該能明白了吧，像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確實是存在於此的。”伊魯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這樣說給瑪克辛大人，是希望您能清楚地理解我們的意圖。我們不是什麼奇怪的人——啊雖然這麼說也不太合適——不過畢竟您、我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足夠不可思議了，不是嗎？”
“……真是受不了你。”
瑪克辛面色陰沉地站起身，卻沒有再反駁。
“你說的那個什麼翡絲……什麼的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多虧了你想起了點不太愉快的事情。聽着，小鬼，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不可思議的事情確實是發生了，所以現在我還在這裡，不過啊，僅此而已，我只是我，沒有被任何東西降臨，那種東西，和我無關。”
“這樣的話，讓我‘看’一下也沒關係吧，也沒關係呢。”伊魯對上瑪克辛的眼說道。
“用你那隻奇怪的眼睛嗎？”瑪克辛盯着那雙金色的眼，她不知為何感到一絲奇怪的悸動，“就算是小孩子，敢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我也不會放過你。”
“那麼艾莉大人，要上了哦。”
伊魯說著，從那右眼發出光芒，在眼前畫出圖案。他的視線從瑪克辛的雙眼漸漸向下，四周一片寂靜，周圍幾人似乎連呼吸都屏住。
“瑪克辛大人。”
片刻后，伊魯眼前的光芒散去了。他重新對上瑪克辛的目光。
“看來什麼都沒有發生，真是遺憾。”瑪克辛冷哼一聲，“讓一個小鬼出演鬧劇，你們滿意了嗎？”
“這個嗎，怎麼說呢——”
伊魯歪着腦袋，思索着什麼，然後悠悠開口。
“瑪克辛大人，您的‘全部’，都在散發著像艾莉大人、米爾大人一樣的光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