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如願以償地睡到了沙發上,好在不用睡地板了。
伊莎頭頸後面接了根數據線,正從網絡上搜索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事。原以為事情是告一段落了,可以好歹安靜地生活一段時間,現在看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根據美洲觀測數據,確實是在洛希極限之內,月球將會崩成隕石環。”
“將會?”
“全部碎開還有很多步驟。但是月球內部也有勢能,碎開后某些碎片會被甩出原有軌道,更多的會撞向地球。等第一批隕石墜落後,漸漸就會平衡。”
“第一批隕石?”
“在地球的另一面,一顆半徑5-10公里的不規則隕石撞擊了海面,掀起的巨浪將12區、19區、21區的保護罩直接撞碎……另一塊3公里大小的隕石撞向了亞馬遜雪林,把那邊因核冬天而凝結的雪地全部蒸發……也有直接撞向溫室城的。”
“哪?”
“比如今晚,69區。”
“今晚?現在走……我這就去喊香憐,該死這地球共同體政府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別去。”她拉住我的手。“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因為說了也沒必要,這是半徑260公里的月球碎片。”
260公里的直徑?
我記得恐龍滅絕的隕石也比它小很多。
“喂,開玩笑的吧,直接撞過來一個比69區還要龐大的月球隕石,不僅僅是69區會完蛋,整個人類怕是也要滅絕了吧?”
“嗯……”
伊莎拔下數據線,沉默了。
接着環抱着雙腿,把頭埋進了膝蓋中央。
我知道,她雖然曾經直面過死亡,甚至在我和她的生命選擇中,選擇了前者。但當好不容易可以手握幸福的時候,卻再一次被剝奪了。
是不甘心,也可能是對死亡的恐懼吧。
對此,我們無能為力。
——雖然我曾祈誓過要守護她一輩子。
“對不起。”
“嗚……你道歉什麼呀?”
“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你也把自己的責任看得太大了……都這樣了,也就沒辦法了。現在是九點,到凌晨三點十五撞擊。”
“最後這點時間我把哈里森和香憐都叫來吧?”
“他們晚點來也沒關係,現在我只想你陪在身邊。”
“嗯……”
…………
……
所有人都知道會發生什麼。
有些人乘坐汽車從69區綠洲城離開,希望能多活一會是一會。
更多的人像我們這樣,站在露天廣場上,靜靜等待着一切的發生。
遠遠的,是隕石突破大氣層時產生的灼燒,天空都如同火燒一般,把一切照得如白晝般燦爛。
沒有聲音,聲波傳遞的速度是有限的,但我知道當聲音到來時,也是隕石撞擊地面的時刻。
接着——
身邊出現很多警方、消防兵等等,開始排布電纜。
為首的那個人,依舊是那個銀白色頭髮的中年男子。
這是……什麼?
開過來好幾輛裝甲車,似乎有什麼大行動。
拜託,有什麼用嗎?
用核彈攻擊隕石尚且只能讓它四散后隕落,無濟於事甚至只能增加一些核輻射,我也不相信還有什麼電磁炮可以對260公里之巨大的隕石起到任何作用。
沒用的,完全沒用的。
人類的科技技術只能用於毀滅人類自己,甚至連地震颱風這種常見災害都無濟於事,對於這種級別的天災又有什麼作用呢?
有些事已經註定了,就只能眼睜睜看着發生。
從一個巨大的裝甲運輸車中,運送下來了一個挺大的圓柱形罐子。外面披着黑布,看不到裡頭是什麼。
運送到了洞的正下方。
罐子打開了,半透明的液體淌了出來,在地面形成水窪。水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也隱約有種肉味?
那邊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只知道有什麼東西從罐子中出來了,接着穿着白大褂的人們圍了上去,把那些準備好的電纜接了上去。
接着電纜中……更正一下,並不是電纜,而是輸液管一樣的管線,將淡黃色的液體源源不斷地向前方輸入。是某種生物製品。
之所以誤認為電纜,是因為這些機械運轉時全城的電都中斷了,令我不解的是,為什麼電會中斷?
“那是人。”
由於改變光波的能力,伊莎的夜間視覺比我好幾百倍。
“人?”
“你看看。”
伊莎把自己更改過透光度的眼鏡擱在我的鼻樑上,接着繼續說——
“我曾經見過自己身體在培養槽內的樣子——當時我的大腦和身體是分離的,全身插滿管子,某種輸送營養物和髓液的管道接通身體,髓液中白化幹細胞可以幫助身體恢復。嘴巴、鼻孔、耳朵、肚臍,幾乎所有的洞全是管子。”
接着,我看到了景象——
那個人影,戴着VR裝置,從鼻孔嘴巴耳朵到肚臍,都扎着那些正在注入生物制液的軟管,就算管道密密麻麻地阻擋了視線,我仍然可以看見銀白色的髮絲隨風飄蕩着,以及那雪白無瑕的肌膚……
直到她漸漸向上飄起,我才意識到——
“米奈爾!”
那是記憶中,那個女孩。
她已經向上飄起了五六十米了。
我幾乎是下意識撒開腿向前奔跑,機械警察意識到這邊的變化開始聚攏。這些沒有生命的機械,根本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會突然向裡面衝擊,也沒有計算到我可以增加反作用力來獲得極高的加速度,沒能攔住我。
“回去!”
那個銀白色頭髮的老男人命令道,聲音透過他那條厚厚的圍巾顯得有些沉悶。
沒有理會他,繼續前進……
那或許只是一個軀殼,或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我知道子彈曾經貫穿她的大腦,技術可以複製大腦,但是無法將思維方式、記憶復原。
如果身體不再是她所控制的,那麼與遺體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她不再認識我,而是像陌生人一般看待我,那麼就算活着也不過是人偶。
但我不會同意,不會同意他們將我的愛人,像傀儡一般操縱。
那個男人向我一指……
接着——嗖!咚咚咚!!!
我的視線開始旋轉,眼中的世界快速移動着……是我的身體突然被加速,像子彈般彈射進了附近的房屋。
我斜向上飛了起來,撞開電線杆、公寓外牆,接着墜落在街道上,墜地、彈起、墜地、再彈起。
“咳咳……”
有點岔氣,但因為我的牛頓第三定律的修改能力,撞上任何東西都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傷害。我的能力比幾個月前強大的不少。
但剛剛我的身體被瞬間加速到了上千公里的時速,是怎麼回事?
哪怕是修改牛頓第二定律加速度,也有一個加速的過程吧?
…………
……
我回到了被擊飛前的位置。
“這些傢伙……究竟把米奈爾怎麼了?”
我試圖找到那個為首的男人,但是重新組織並層層包圍的軍警和機械卻讓我根本無法靠近。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看着那個空殼,向上飄去。
很快她就來到了玻璃罩的頂端,利用伊莎的光線改變,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身體正在凜冽的風中顫動。
等了十分鐘、二十分鐘……
差不多一小時左右的時候,隕落的隕石已經肉眼可見。
巨物,遮蔽了半邊天空。紅色的火焰包裹着它,重力勢能化作動能和熱能,用絢爛的光輝昭示着自己的力量。
——那玩意要是落地,可不是鬧着玩的啊!
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烤箱面板,越來越近……
69區的溫度急速上升,光輻射照射在皮膚上,感受到灼痛。
沒有聲音。
就連轟鳴聲都沒有。
一片寧靜。
就像是……末日前的寧靜。
不,這才不是什麼【像】,它就是末日。
但我知道,會有聲音的。只是由於隕落的速度大於了聲速,我們還沒有聽見那巨大的轟鳴聲。
但這片寧靜,反而是最能傳播恐懼感的。
所有人,包括我和伊莎,都近乎震驚地雙目圓睜看着天空所發生的一切。
接着,隨着隕石的靠近——
越來越大……
越來越近……
米奈爾舉起雙手!
站在69區玻璃罩的頂端,將自己的能力盡數傳遞給月球的碎片。
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收到的引力減少了,雙腳只是輕輕地搭在地上。空中的隕石也明顯向上發生了偏轉!
轟轟轟——!
巨大的轟鳴聲來了,在玻璃罩內的69區內回蕩。
空氣波將玻璃罩震裂,一條細細的龜裂縫隙出現在我們的頭頂。
擋不住的——空氣波尚且如此,如果隕石落下,我們必然會死。
但是它沒有落下,而是在減速。
五百米……
四百米……
三百米!
突然停住了!?
真的,停住了?
接着就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將它緩緩推向空中。
再接着——向斜上方飄走!
這是……什麼樣的力量啊?
“白化幹細胞可以吸收一切能量,我想是將電能轉化為了生物能,然後用【改變引力方向】的方式釋放了出去。這些電能,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儲備着的。”
伊莎這麼告訴我了。
“儲備?”
“可能原本的發電機計劃,並不是為了給地面發電,而是儲存更多的電量,為這一天做準備?”
“不可能,如果知道有這一天,地球共同體政府為什麼會……”
“就像他們也知道大漂浮會發生一樣。”
聽到伊莎這句話的同時,整個城市的人,包括廣場上本打算靜靜等待滅亡的一二七區學生們,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是啊,能繼續活下去,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但我心中亂如麻,根本沒辦法感受到一絲歡樂。
米奈爾的軀體降了下來,接着進入到附近的裝甲車,身着白大褂的人們一擁而上。
那個同樣接受過白化的男子站在旁邊抽着煙——
“喂,你到底把米奈爾她——”
“把月球碎塊中最大的隕石推回去,是既定事項。”
“那麼米奈爾呢?她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他沒有回答我,另一個助手一樣的白大褂女子走了過來。
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老哥,軟管粘連了,你來處理下。”
“馬上去。”
他轉身離開了。
喂,開什麼玩笑,把別人的心愛之人隨便拿走,又什麼都不說。
我知道自己在這種人類生死存亡之際,可能只是一個渺小的存在。
可能根本就無權去詢問這些大人物的所思所想。
但那是我的米奈爾啊……
我真的無權去過問嗎?
…………
……
我和伊莎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她給我買了杯豆漿。
啊,都開始生產豆漿了,說明天也快要亮了吧。
湛藍的東方,陽光照射下的半道星環……在大氣層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淡淡陰影。
人類總是害怕黑暗,而陽光總能讓人感到安心。
我站起身,對伊莎說:
“回去吧?”
“嗯……咦。”
從她驚訝地看着我背後的表情——
有了用手指從側面戳了我的面頰。
“喂,就這麼跑了啊?不等我啊?”
有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