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黎明之前,這座城市都是寧靜,相信我,那“恐懼太陽的人們”將在太陽向世間撒落第一束光芒時逐漸現身,最後如出巢之魚般溢滿遍布乾枯落葉的街道,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偏偏要在此刻出來,他們不是恐懼太陽嗎?為什麼要在太陽出來時一併出來?為什麼要讓自己痛苦呢?沒人回答,沒人知曉,就這樣掩埋心中,可那夢廟的主人早已給出清晰無比的答案。

夢廟前的石台階上依然是那兩道身影,在昏暗的黎明下,在晨風的吹拂中、灰色石像的陰影中,白與黑的發梢似被捉弄般偶有牽起,天色昏暗,高空中沒有一片潔白的雲朵,令人分不清黎明與傍晚,她們依然在此,代替多日未回的隨夢之人的身影,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光景之一,一對深愛彼此的戀人互訴衷腸、傾訴心語,沒什麼比這更令人動容了。

那是一棵歷經百年的茂盛高樹,臨近秋季的它在微風的恆久吹拂下,蔥綠的茂密枝葉漸而枯黃,它在春與夏之季的火熱陽光下瘋狂生長的諸多青葉與高枝要在這個秋季全部落下,可它太多,即使在強風下狂吹一周不停,它也不會落光,只有時間才可消磨掉它的每一寸堅挺。

今天,它同它的朋友們的枯葉又一次落滿了街道,當黎明襲來,那些“恐懼太陽的人們”總是孜孜不倦、日復一日的清掃着,彷彿這便是他們此生的唯一工作、彷彿他們只會如此。

大大的掃帚被孩童小小的手緊握着揮舞,被黑衣包裹的他令人看不清面容,在光芒下,流落不止的汗水浸濕了他不大的背部,他似乎很吃力的揮動着,一邊邁步移動自己位置,一邊將腳下遍布街道的枯葉掃回泥濘中,讓它回到樹根旁。

他低垂着小巧的頭,似乎沒有注意四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與熾熱的空氣里,從未有過失誤的他這次卻出現了失誤。

掃帚用力掃過地面,枯葉剎那紛飛,干葉與塵埃飛落在了一旁石台階上的純白少女的腳邊,他趕忙抬眼看去,卻發現居然是那兩位居身夢廟的少女。

掃帚從手中滑落,他因記憶與教導中的身份之別而萬分驚恐的立即跪在兩人面前,還不等上方疑惑的兩人開口,他便趕忙致歉,從那幼小而輕柔的孩童聲卻說出了本不屬於他的言語。

“真,真是十分抱歉!不過是無心之舉,請原諒在下剛剛的失誤!兩位大人,抱歉!”

“呃……”兩位少女愣住片刻,看了過去,那被黑衣包裹的孩童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神情,但可以感覺到他的害怕,而莉亞納則率先開口說道:“你是……“恐懼太陽的人們”吧?連你這樣小的孩子都有啊……你今年幾歲?剛剛的事情,沒有關係哦,起來說吧。”

“是的,關於那個稱呼……是個坊間俗稱,準確來講,我誠懇的請求您稱呼我們為“外信”,在下在外信中也是十分年幼的,不過十歲而己,對於在下剛才的失誤,感謝您的原諒。”

他依然是那副卑怯的姿態,懦懦而無力的輕語彷彿在告知對方自己的低下地位,因為少女的諒解,心情從萬分驚恐轉變為了些許慶幸,他緩緩站起,隨手帶起了滑落在一旁的掃帚。

“嗯……過來說吧。”莉亞納用手拍了拍身旁無人的石台階,一聲輕語,示意那名幼小的外信過來坐在這裡,“他對自己看起來很卑怯,大概是和夢廟信仰的體系地位有關。”一旁希拉開口說道。

“嗯……”他遲疑片刻,似乎對少女所說的話有所懷疑,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抬眼看去,透過輕薄的黑衣,卻是少女確定的目光,他還是緩緩走去,忐忑不安的坐在了少女的身旁。

“為什麼你要表現的這麼卑怯呢?你不是夢廟的信徒嗎?說說吧。”莉亞納輕聲說道。

“這……可以嗎?”他怯生生的問道。

“當然,不會有人責怪你的。”而少女則說。

“嗯……”他思考許久,或許是在自己的身份上有所阻礙,但兩位少女等待他開口,他最終還是跨越了內心的阻礙:“不……外信並不是夢廟的信徒,或者說……並不是隨夢之人認可的存在,我們只是渴求“夢”這樣的事物而去盲目信仰罷了,而外信是夢廟中最卑微的存在,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那你為什麼害怕我和她呢?”莉亞納詢問着,目光與希拉相互對視。

“呃……因為兩位是能夠進入夢廟的人,而外信是不能進入夢廟的存在,所以……兩位在身份上是比在下高的,我理所當然要卑怯和恭敬的。”他平淡的說著,似乎這早已是確立的事情。

“那我們算什麼?”

“兩位……不知道嗎?呃……至少得是內徒吧,你們是廟宇的登臨者、受認可之人、手持銀迷花的存在,相較於我們外信,你們是正常的,至少……不需要用黑衣把自己包裹起來。”說到最後,他的語氣逐漸輕弱,似乎……很不喜歡那件事。

“很痛苦吧?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去信仰呢?你們的隨夢之人向我們講過你們,可即使這樣,她卻依然縱容你們的行為,還有……我們不是夢廟的信徒,只是和你們的隨夢之人認識。”希拉開口道。

他聽着,抬起頭來,頓在半空,似乎在思考什麼,但那張黑色的臉叫人看不出任何東西,也猜不出來他的內心。

陽光依然落在臉上,滿身黑色加重了熱量的吸收,它沒有隔開陽光,風也帶不走這股熱潮,熾熱、煩躁而痛苦,交纏在自己幼小的身上。

可這不過是剎那間的,只要月亮升起,他又能回歸幸福滿溢的海洋,沒人比他們更清他們為何如此去做,為何如此愚蠢。

“這是因滿身痛苦而生的短暫幸福,也是此刻,外信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不是被迫痛苦,我們唯有痛苦,才能擁有入夢的違規票,才有資格找到自己的夢,屬於自己的安寧處,窮極一生,為的不過如此……”

“高天之光不曾身受,夢中之日焚以其軀,我們終將死去,但若到那時,定滿懷笑意,內徒傾言我等自尋愁苦、自討迷欲,可我們是外信,殿宇外的野獸、不受認可之人,為活生、為夢死,若如此……倒也無憾。”

一時之間,兩人無法回答,對於外信因何信仰,兩人的心中有了答案,受盡痛苦的人想在夢中尋找慰藉,可夢中的故鄉卻沒有給痛苦的人抵達的道路,於是,他們自己否認自己,自己使自己痛苦,當痛苦愈發強裂,他們也終於以不尋常的方法入了夢,究極如此,只為夢中的一點歡愉與幸福。

“你也要這樣嗎?”莉亞納問道。

“我不知道……太概吧,因為我不想見到傷害自己的父母、朋友……那些的東西,所以我成為了外信,相較過去,我覺得現在很幸福,儘管,我已經一年沒見過陽光了,我只知道,那是火辣辣的、令人難受的東西,就這樣……”在陰影下,風拂過那個孩童,他感到了涼意,一剎那,令他的心動容。

“外信最年長的是多少歲?”

“三……三十左右,沒人能活到四十。”

“那我祝你活到一百歲。”

“是……謝謝……這樣,或許夢會更長一些。”他說完,就拿起一旁的掃帚,走出陰影,他聽到了兩人的聲音。

“即使在夢以外……也可以尋到幸福,你忘了……太陽不是火辣辣的、令人難受的東西。”

對於那個孩童因他人痛苦而心生的決定與未來,他們唯有提醒,僅能如此……他走了,手拖掃帚的、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外信中。

“他的將來會怎樣呢?希拉。”

“在巧合下,故事的走向已經偏移了,但結果,無人得知,他自願如此,誰又能撼動他呢?我不知道,或許……他只是需要一點微不足道的愛。”

“話說……我從見過夢廟的內徒。”

“過段時間,你可以問問愛提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