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近,看不見星空的蒼穹依舊是漆黑一片,徐徐的微風從虛掩着的門吹進來。

第333旅團的操場上能聽到機甲運作的聲音,馬上就要到燈火管制的時間了,必須在那之前完成物資的整理。

“卡拉,喂,卡拉,這時最後一塊糧食了吧。”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食堂的角落迴響。

兩個褐色皮膚的女孩正在食堂的角落整理物品,年紀稍小一點的女孩將所有的糧食平均分配好后,握着剩下的一塊壓縮軍糧朝旁邊的女孩喊道。

“這一塊就留給喬吉吧,我們不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喬吉可要好好的,等我們回來。”

被叫做卡拉的女孩蹲下身子,輕輕的抱住這個還不足八歲的小女孩。

明天下午開始,他們就要離開這片安全區,前往騎弩山脈進行第一階段的偵察任務。

而年僅八歲的喬吉則會被送往第66旅團的總部。

“你們會很快回來嗎?卡拉不在這裡,比也不在這裡,我會難過的。”

喬吉抿着小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着點點淚光。那雙小手緊緊的握着卡拉的手指,好像一鬆開卡拉就會從眼前消失一樣。

“我們會很快回來的,喬吉能夠忍耐一下嗎?喬吉要堅強,喬吉不會哭泣的對嗎?”

卡拉騰出一隻手輕輕的擦拭喬吉眼角已經滲出的淚水,一遍不停的安撫她。

喬吉抿着小嘴,抽搭着鼻子。重重的上下搖晃着小小的腦袋。

小孩子本就不擅長將喜怒哀樂掩藏。

也許是為了讓卡拉放心,她沒有露出太難過的表情。即使很想哭,但她還是儘力的忍住。

雖然離別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對於只有八歲,還未經世事的小女孩還說,每一次離別都是令人悲傷的。

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

那些哥哥姐姐們也沒有回來......

卡拉說他們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喬吉還是相信着,那些不知不覺從視線中消失的人還會再回來。

整理好物資,將喬吉送回房間之後。卡拉一個人來到操場的破舊噴泉前做坐了下來。

燈火管制之後,只有白天依靠太陽能儲存了些許電力的幾盞小燈在泛着微微的光。

卡拉看着不遠處的小樓上,一扇緊閉的小窗,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三年以前,喬吉的父母在一次戰鬥中陣亡,被撕成碎片的人體,想尋找一點成型的部位甚至是一根骨頭都困難。明明答應了喬吉要回來,可是最終只能告訴她,她的父母去了遠方。

這種欺騙小孩子的話語,每一次說出口卡拉都覺得心頭難安。

“在想喬吉的事?”

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卡拉下意識的回過頭。一個褐色皮膚的年輕人站在那裡。

“比......”

比挨着卡拉坐了下來。身體靠在後面傾斜的石柱上,抬頭望向天空。

“今天依舊看不到月亮呢。”

“怎麼可能看的到啊。”

人工製造的模擬天空只要模擬天空的變化狀態就足夠了,一些修飾完全是不必要的存在,也沒必要為這些修飾增加成本。

晝夜變化是必要的存在,空氣循環和冷暖變換,風的存在是必要的。人工太陽是必要的。但是只是增加了美感的月亮和星空,它們的存在對效率和務實來說就是多餘的。

在活下去都需要儘力的年代,精神享受什麼的根本就是毫無必要。

保持着這份信念和決斷,當局排除了所有的對生存起不到決定性幫助的修飾。

沒有人會因為看不到星星而死去。

這些美好的事物在經歷過戰爭的人心中都是既悲傷又美好的回憶。而在那些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孩子們來說,那都是虛幻的,只會在書本中出現的,過於渺茫的事物。

“也對,喬吉還沒有看過星空吧。真想讓她也看一看啊。”

喬吉是安全區時代出生的孩子,對她這種年紀的或者稍大一點或者稍小一點的都算在內,他們的世界裡,黑夜就是黑色的。沒有星星和月亮,也沒有墨藍色的閃着點點光輝的好看星空。月亮和銀河,彩虹和繁星,那都是只存在於書畫中,未曾見過的事物。

“如果有一天人類真的贏了的話,喬吉就能看到真正的星空了吧。”

沒有親眼見過的事物,就算大人們去形容它們的美好,年輕的孩子們也不見的會感受的到。

“那是太遙遠的事情了,我甚至都太敢想象。”比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們還能騙她多久呢。”

“這回是最後一次了吧。”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們是否還有機會將善意的謊言繼續下去。卡拉有一種永遠在無法回頭的感覺。不只是她,第333旅團剩餘的47人應該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她以後是否會恨他們,恨他們隱瞞了父母去世的消息,隱瞞了那些人早已經離去的消息。不過這對卡拉他們來說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踏出安全區,今後的一切都是未知數,但不管結果如何,只要喬吉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就足夠了。

他們毫不在乎,一切的過程都無關緊要。

“物資已經整理好了,足夠所有人在安全區外存活一個月。”

“明天早上負責新機體監測的指揮官會聯絡我們,看樣子出去之後除了監測官之外,我們不會有任何支援吧。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了。”

話雖這麼說,比的語氣顯然是不對出他們的隊伍之外的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他從軍八年,最開始他還對當局抱有期待。然而當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他們幾乎得不到任何支援。他便將這份期待在砸得粉碎。如今333人最後只剩下現在的47人。而現在包括自己在內的47 人即將變成被放逐的谷鳥,前途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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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傑菲猛地從桌子上抬起頭。喊了一句“誰?”

“我叫薩利雅·拉吉特,從今天開始擔任上校的副官。”

門外傳來回應聲,那銀鈴般的聲音,一聽就是年輕的女孩子。傑菲這才想起來,昨天開完會之後就收到了一份人事文件,因為要忙的事情太多她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稍等一下。”

她一邊沖門外喊一邊快速跑到鏡子前,大體整理一下髮型和軍裝,可眼角的黑眼圈現在就算用粉底蓋住恐怕也來不及了。

“嗯,就這樣吧。”

傑菲打開門,一個留着咖啡色期間短髮的少女站在門口。她的身材較小,面容白皙,身高和傑菲差不多,但是並沒有戴眼鏡。

“請進吧。”

薩利雅·拉吉特將調令遞給傑菲,說道:“原指揮室環境監測官薩利雅·拉吉特少尉,從現在起擔任您的輔佐官。”

同樣貌一樣,女孩的聲音如銀鈴般清麗。

現在比之前擦肩而過時看的更加真切,傑菲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越發的濃烈,翻開人事檔案之餘,傑菲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你叫薩利雅·拉吉特?”

“是的,上校。”

薩利雅·拉吉特,這個名字如同一把喚醒記憶大門的鑰匙,旋轉之下,將傑菲埋藏在腦海深處的苦澀回憶緩緩的推了出來。

“初次見面,拉吉特少尉,以後請多多指教。”

這完全不像是長官對下屬的發言讓拉吉特一愣,連忙說道:“不勝惶恐,屬下一定會全力盡好副官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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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指揮室坐滿了整裝待備的技術人員。這間指揮室是第66旅團的作戰指揮中心,同時已經鏈接了第333旅團的通訊頻道。

因為第66旅團沒有作戰任務,作為第一中隊中隊長的諾斯·李上尉就被傑菲派去接一直生活在第333了旅團的一個女孩。

“諾斯你不是有弟弟妹妹嗎?會知道怎樣和小孩子相處吧。”

蒂娜一副看戲的表情看着站在一旁的諾斯。

“就算有弟弟妹妹可也不見得能和小孩子相處。這個主意是中校你出的吧。”

“啊,被看穿了。”

諾斯和傑菲在軍校是同期,並且有過幾面之緣,他實在是想象不出來,就像深閨大小姐一樣的傑菲會無聊到用這種借口去下達命令,

“上校初來乍到對所有人都不怎麼了解 ,作為下屬當然要好好的替長官分憂。”

“少來了,這根本就是中校你的惡趣味。”

“你們不是同期嗎?反正你也很閑。接小孩子這種事還是需要信任的人去做。”

調侃歸調侃,最後一句話倒是真心的。

諾斯也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也只好答應下來。

“接孩子的任務我派給諾斯了,就是你那個同期。”蒂娜將咖啡杯放在控制台上,坐在了傑菲的旁邊。

“你逼迫人家去的吧。”

“欸?我有寫在臉上嗎?”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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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控制室最前方的年輕聯絡官轉過身子。他長相標誌,微卷的金色頭髮打理的凌而不亂。藍色的眼睛被一副輕質眼鏡遮擋。大概是度數很高的關係,他眯着眼看向傑菲,報告道:“上校,已經連通了333旅團的信號。”

“收到。”

傑菲感覺到戴在耳朵上的聯絡裝置發出微微的脈衝電流。這時信號連接的提示。

“作戰指揮室呼叫第333旅團,可以聽到嗎各位。”

“這裡是第333旅團,我是現在的代理指揮長,比利·卡姆卡上尉。”

一個沉穩的聲音出現在耳機的另一端。從聲音判斷,對方應該也是年輕人。

雖然作為監測官,但是上面並沒有給傑菲關於第333旅團的資料。似乎是在告訴她只要做好新機體的監測工作就好了。多餘的信息沒必要了解。

“我是新的監測官,負責新機體監測的傑菲·賽羅卡穆爾特上校。”

“收到,賽羅卡穆爾特上校,第333旅團開始執行第一階段偵察任務,47架曙光號機體信息已經連接完成,現在開始執行任務。”

“47人?現在你們所有的成員只有47人嗎?”

傑菲有些驚訝,不自覺的提高了嗓音。

“是的,全體隊員47人。信息已經傳輸,請上校確認。”

指揮室的監測屏幕上一下子顯示出所有的監測信息。包括機甲的信息和目前已經行動的路線和一致的地圖信息。

說是監測,同時也附帶情報搜集的功能。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指揮權。

這也意味着,除了必要的聯絡,傑菲無法對第333旅團進行任何干預。

根據之前的一些情報信息,第333旅團的47人算是平安度過了一上午,行軍在中午的時候暫停,他們在一處山坳的隱蔽處停下休息。

指揮室的人也陸續離開了座位。最後只剩下一直沒有動身的傑菲和始終站在身後的副官薩利雅。

“已經是午休時間了,上校不休息嗎?”

發現通訊器還沒有關閉的比,淡淡的說道。

因為安全區外遍布濃度不同的輻射粒子,偶爾會對雷達通訊設備造成干擾,研究人員最後採取了戰爭前期就進行過測試的生物系統通訊,所有的軍人在入伍的時候都會在神經系統植入一種芯片。芯片收集被植入人員的感官信號,在通過特定的頻道傳出去。這樣即使外界存在高濃度的放射粒子,通訊也不會被阻斷。

“我沒關係的。”說著,傑菲回頭看了看薩利雅。薩利雅點點頭,心領神會的轉身離開了指揮室。

“上尉,我一直想問你們一個問題。”

“上校有什麼問題?”

比的聲音很冷淡,聽起來就好像帶着某種冰冷的刺,讓人難以靠近。

“你們......為什麼沒有拒絕。”

話剛出口,傑菲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愚蠢,如果他們有權利拒絕的話......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想聽一下他們的回答。

“沒有必要吧,拒絕什麼的有什麼用呢?”比的語氣平靜,冷淡的有些無情。“我們要是想要拒絕,一開始就不會走上戰場,333個人,我們這些傢伙啊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可都是些亡命之徒啊。”

“亡命之徒......”

“我們都是自願的上校,我們的生活被那些怪物們毀掉了,不管是為了後人還是為了前人,我們都必須走出去。我們這些少數民族生活的區域原本就不夠現代化,也許在其他人眼裡就像野蠻人一樣,大概很難融入進你們的生活吧。與其這樣勉強的融入還不如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明知會毫無意義的死去卻還是跑去赴死,這到底算哪門子有意義。更何況,他們真的是自願的嗎?

活的長久有一些,難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想法嗎?

“......”

傑菲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這不是她想得到的回答,哪怕他們抱怨幾句都好。這種坦然接受的語氣到底算什麼。

如此自暴自棄的自我嘲諷。讓傑菲覺得哪怕說一句安慰的話都顯得過於傲慢了。

絕望嗎?似乎聽不太出來。就好像事不關己的在陳述故事。和自己完全無關,冷漠而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