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即使你做好了未來十年、二十年的規劃,甚至就連你死去時候的場景都已經預想好了,可是當你真正邁入下一秒的世界的瞬間,你上一秒的一切都已經化作泡沫,徹底消失在這個單向性的宇宙裡面了……

然而,終將承受生命之重的人不會輕易地就先死亡之輕奪取……就在那寒冷的劍尖已經完全迫近我的喉嚨時,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力將我的整個身體衝撞得飛了出去,席捲起的土石將我的視線徹底遮蔽,火焰也在狂風中被瞬間熄滅,然而,這狂暴的衝擊力也確實保證了我的頭顱和身體沒有被那死亡的寒冷分離……

煙塵中時而爆發出的巨響與寒光讓我知道裡面現在一定激烈着驚心動魄的戰鬥……是師傅趕回來了嗎……雖然突然想到這種可能性,我所清楚知道的也只有我現在還活着,僅僅而已……時機太短了……從師傅離開,到車夫開口,再到這狂暴的劇變,可能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濃郁若蔽天遮月的飛沙走石中無止息的碰撞聲是如此驚心動魄,其間若有若無的人言大致只能聽出一個尖細的嗓音時而傳出的驚詫的吼聲……

忽然,在如同被撥弄開的雲霧,土石崩潰而爆發形成的煙塵中,一道黑色雙翼的身影突破穿刺而出,高高浮在空中,右手所持的纏繞着黑氣的重劍,那張貓頭鷹的黑色頭顱在不停地凋零着詭異的羽毛,就如同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邪惡的象徵……然而……這個令人畏懼的魔鬼此刻似乎在輕微地搖晃……

“彌撒灑滿鮮血,賜予吾等原罪……真的是讓吾意外……雖然吾的坐騎不知被爾用何種手段制裁而死,但吾始料未及……爾居然可以憑藉蠻力與吾相對敵嗎……”惡魔的用着微微發顫的沙啞嗓音說著一些意義不明的話,雖然惡魔本身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可是……我卻親眼看到惡魔的嘴裡每發出一個字符,一灘鮮血就從它的嘴角湧出……難道它受傷了……?

當我轉頭看向瀰漫的煙塵終於落定,而顯露出的對陣惡魔之人的真身的時候,我驚詫地怔住了……

骯髒的塵土所規避的,夜的黑暗所無法遮蔽的……潔白的月下,潔白的銀髮,白璧無瑕的肌膚彷彿與這個灰濛濛的世界格格不入……

居然是那個少女……就在剛剛的那遮蔽視野的煙塵里,我已經被突發的恐怖淹沒了思緒,完全沒有察覺到少女的動作……明明始終在馬車上望着夜空……難道時刻在注意這邊的動向嗎?剛剛惡魔的口中似乎提到少女憑藉蠻力能夠與他抗衡……仔細想一想似乎覺得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畢竟在這之前,我可是親眼見證了這個柔弱的少女僅僅用一根細繩拖動了那隻龐若山丘的巨獸……

轉念之間,惡魔已經再次伸展雙翼,龐大的黑羽遮蔽了月色與天際,冰冷的重劍指向純白的少女,深沉的黑暗凝聚在劍尖,龐大的力量瞬間在一個質點迸發,然而銀髮少女只是站在原地,下一刻,巨大的轟鳴聲再次爆開,我拚命捂住耳朵,在眼前無數耀眼的四射的紅色閃光的壓迫下用力睜開眼睛,見證着這夜空中最妖冶的煙火盛宴——

重劍在惡魔的手中如同細針肆意揮舞,每一次揮動,空氣中產生出接連不斷的一串漆黑的球形雷暴,而少女的身姿則更是詭異,純白的身影如同一根白羽,在這滿月之夜的光輝里更加耀眼,對於每一次襲來的黑色雷暴,毫不躲閃,一個轉身,赤手空拳地揮出迎擊,小小的拳頭,在扎入漆黑的球形光束的瞬間,讓那光束霎時分崩離析,迸射出的黑氣反而刺入惡魔的身體,讓他接連發出凄厲的聲音……

“彌撒……彌撒……去死……不可能……你究竟……你究竟……”惡魔被接踵而至的爆破轟得倒飛而出,捂住流出黑色濃汁的軀體不斷地哆嗦着發出可怖的聲音,紅腫的眼球在我和銀髮少女之間高速切換……而後突然躍起,大吼一聲,“死吧!死吧!都去死吧!一隻獻祭給吾的貢品也敢違抗名為安托士的吾!”接着,雙只有着黑色指甲的雙手握住重劍指向天空無窮的黑,四周的空氣向劍尖凝聚,不斷形成着一個無窮大的如同黑洞的光束……他要做什麼……我的心臟在狂跳……

然而,輕輕落在地面上的少女卻異常地平靜,伸出一雙玉手,背到腦後將系在眼睛上的黑色綢帶慢慢解下,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那黑帶下,一雙紅色的眸子就如同天然成就的一對血珀,精靈剔透,正冷冷地注視向惡魔的雙眼……

就在此刻,一幕始料未及的場景在我眼前展開了……當惡魔看到少女的雙眼的一瞬間,劍尖正在匯聚的黑色的力量忽然彌散了,先是那雙枯萎的雙手以及長滿黑羽的身軀的微不可察的顫抖,而後惡魔貓頭鷹的臉突然開始扭曲,“不……不可能……死了……都死了……所羅門王的太陽在燒毀……死了……不可能……”,右手的重劍由於逐漸劇烈的顫抖終於從手中墜落,在空氣中化為黑色的灰燼……然而……就在我還沒有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惡魔的眼球忽然如同陀螺一樣旋轉起來……是的……就是陀螺……而後,在某個剎那……如同無法承受住旋轉帶來的離心力,整個眼球脫軌從眼眶中爆裂……黑色的液體染滿了貓頭鷹灰色的面盤……就那樣……閉上了眼瞼……痛苦而安詳地死在夜空中……一動不動……

作為親眼看着這個惡魔顯露出原狀……而後莫名奇妙地又死在了眼前這個銀髮少女的人……我感受到的情緒……可能不止是恐懼……那究竟是怎樣恐怖的力量……怎麼想都不應該是人類所天生具有的……

在夜月的光輝下,纖塵不染的銀髮少女微微仰頭看向銀色的天空,在那潔白的臉頰上,那雙赤色的眼眸里,左瞳中的一個隱隱浮現的六芒星立刻奪去了我的視線,然而,因為想到剛剛的令人膽寒的場面而感到心臟狂震,立刻又收回了目光……腰間的陣陣疼痛又突然襲來……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痛的“唔”聲,遠處的少女似乎被驚到了,我看向她,卻看到銀髮少女已經重新用黑色絲綢蓋住了雙眼,不知所措地有些慌張地朝向我這邊,有些躊躇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看來似乎也是一個不太擅長交流的人嗎……畢竟從昨日她突然出現開始,就基本沒有聽到她開口說話……愛得拉師傅究竟和她是什麼關係……

正在想着,遠處的林間響起了腳步聲,這讓我立刻警覺起來,看向聲音的來源……幾棵樹木之間的黑暗裡走出一個嬌小的腰間系著一顆散着微光的寶珠,一側掛着一柄紫黑鞘長刀的紅髮少女——

“師傅!”終於看清了來人的相貌之後,我終於放下了警惕,漸漸看清我們這邊的境況的師傅似乎也被驚到了,急忙跑到明顯受了重傷的我的身邊,抓住我的胳膊,一邊檢查我的傷情,一邊問道,“小子!這究竟是什麼情況?我才離開一小會兒,你就又差點把命給丟了?!”

聽到師傅這樣說,我無奈地苦笑了起來,有些發喘地講述事情的經過,“馬車夫……那個車夫大叔……在您走之後不久突然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話,而後像是被惡魔附體一樣……變成了一張……鳥臉……”

“你說……鳥臉?”聽到這裡,愛得拉小姐皺了皺眉,似乎對於兩個字十分在意。

我點了點頭,回憶着那張恐怖的面容,繼續道:“是的……那應該是一張貓頭鷹的臉……很恐怖……然後……”說道這裡,我指向了遠處的銀髮少女,“那位……救下了我……”我刻意地忽略了那詭異的戰鬥過程,畢竟看起來對於愛得拉小姐來說,那應該算不上什麼秘密……

而愛得拉小姐的臉色卻突然有些難看,看向銀髮的少女,又看了看我,撫着額頭似乎有些局促地嘆了口氣,看起來是有什麼隱情……

而我則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愛得拉小姐說道:“對了!師傅……剛剛那個惡魔突然對我說了一些讓人在意的怪僻的話……”然而……我的嘴只是在蠕動,後面的話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愛得拉小姐的嘴角……那絳點的朱唇的兩側……有着有些滲人……殘留的……血漬……

那是什麼……我的腦子嗡了一聲……那句原本毫無意義的語言回蕩在我的腦海……

“小子啊,你沒發現嗎?那隻「安托士的坐騎」已經被你的師傅吃了啊……”

不停地感到一陣陣噁心,胃部翻江倒海,眼前紅髮少女的面容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終於……在耳畔聽不清內容的呼喊聲中……沉沉地暈去……

……

再次光臨這個世界,已經不知道距離昏倒有多長時間了,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卻只有一片漆黑,耳畔似乎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微微翻動身子,能感受到應該是躺在一個溫軟的床上,但手腳卻不知為何完全無法移動,隨着我的掙扎,反而有“咣啷”的聲音發出……

那是什麼……我正疑惑着,腹部突然感受到一股壓力,彷彿被人用腳踩住了一般,想到這種可能性的時候,那種壓力陡然增加,胃部傳來一陣收縮的疼痛……

“嘿……狗狗,你在掙扎什麼啊?”

耳旁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少女的聲音,讓我停止了身體的扭動,由於腹部的奇怪的壓抑感受以及嗓子的乾澀,咳嗽了幾聲才沙啞地發出聲音:“誰……?”

“哈?!小狗狗居然說話了!咱還以為狗狗君不會說話呢?”少女發出了驚訝地呼聲,而後突然縮小了和我的空間距離,微微能感受到少女的軟唇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的觸感,以及一股暖流順着她的氣息鑽入耳中的瘙癢……

“你……你……是誰……”由於胃部的壓力突然消失,我終於能完整地重複出這句話。

“哈哈哈……”少女突然大笑起來,由於措不及防而且距離極近,我的耳膜幾乎要被震破,想要捂住耳朵,手卻彷彿被什麼固定着根本動彈不得,“小狗狗,你在說什麼傻話呀?咱是你的主人啊!狗狗不認識主人!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哈哈哈……”

聽着少女似乎完全沒打算停下來的、過分響亮的笑聲,我有些氣惱,這傢伙究竟什麼情況?說的每一句話完全就是在胡說八道嘛!而且雖然聽聲音這個少女應該不會比我年紀大,但也不會是什麼都不懂的年齡,為什麼就連貴族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當然……這是由於當時的情緒下思維的慣性所導致的無腦推理……

可是就在我這樣想着的時候,脖領卻被緊緊勒住了,嗓子一緊,一種窒息感瞬間襲來,原本已經消失的暈眩再次衝撞着大腦……

“你……”少女的語氣就在轉瞬之間變得冷若冰霜,剛才的愉悅絲毫不存,就在她每說出一個字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距離窒息而死的下場越迫近,“你這隻噁心的狗……讓你給主人獻上生命是對你的賞賜……居然還心懷不軌……你可以去死了……”

聽着少女殘酷的語句,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發出“唔……”的聲音,然而,我在最後一刻才突然意識到少女口中隱含的信息……心懷不軌……難道她知道我在想什麼……不過無論如何想,窒息感已經幾乎麻痹了我的神經,讓我感受不到腦部以下的任何器官……死亡……就這樣再次以令人措不及防的方式逼近嗎……

就在這時,似乎是門被撞開的聲音震懾了我的耳膜,與此同時,一聲猛烈的撞擊與少女的驚呼以及脖頸上的勒窒的消失同時發生……

身體在衝撞下從床上跌落,手足上的束縛隨着一聲崩裂而消失,眼睛上類似眼罩的東西在過程中也隨之脫落……而後,眼前所見的是……一個銀髮的少女壓在一個金髮少女身上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