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栖川菖蒲不是唯一一個不在現場的人。

安娜進入餐廳的時候,那個叫何塞·岡薩雷斯的黑皮膚小哥也不在。但是,他並沒有失聯,克林頓給他打了兩次電話,何塞在第二次接了,一邊打哈欠一邊含混不清地抱怨,以後不要叫他,他的家族起床習慣是十點半,早飯都是中午才吃。

而菖蒲不一樣。外面的人已經交替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那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們也分頭搜索了整間學校,甚至還在體育館遇到了一次尹真熙,但什麼都沒發現。也就是說,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現在他就在自己的房間裡面。

……

“現在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克林頓也朝這邊走過來,一邊說話,一邊往走廊里看了一眼——艾爾莎又不甘心地跑去砸菖蒲的房門了,但是當然沒有任何用處,宿舍的隔音實在好到離譜,開門的方法又只有一個:在門旁的讀卡器上,刷這個房間的主人的通訊環。

“如果小菖蒲是睡過了還好。最糟糕的情況是,大家不都得了秋日綜合征嗎,如果他是突然發病,又來不及向外面求救的話……”

克林頓眉頭緊鎖。

誠然,他說的這種狀況也很糟糕,但不知為何,安娜覺得,他正在想的和說出來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或許,所有人都在想那同一件事,只不過,沒人願意直說出來罷了。

“那就把門弄開啊?”

安娜脫口而出:

“那個姓林的不是會改裝刷卡器嗎?讓他現在把菖蒲的門鎖,改成刷其他人的卡也能開不就好了?”

“咦?!”被突然點到名字的林旭一時間慌亂起來,“不,那個,我也不是什麼都做得到……”

“哈?你昨天已經改過一模一樣的讀卡器了吧!這兩個有什麼區別啊?!”

“區別的話,還真是有……”

“什麼?”

“是這樣的,讀卡器的工作原理本質上是讀取特定頻率的電磁波,將它轉化為一串二進制的數字信號,來對控制器下達指令。我們每個人的通訊環都內置有一個不同的ID編碼,控制台會在讀取指令后,將這個編碼與內置的數據庫進行比對,只有對比一致的情況下才能打開。打開宿舍門需要的ID編碼只有一個,所以並不能下載數據庫里的全部信息,而如果要向控制台上傳額外數據的話,首先要破解門禁的整個加密算法……”

“我一個字都聽不懂!說人話!!!!”

“呃……要破解宿舍的門,至少需要一台能聯網的電腦。就算真的有,密碼相關的領域我也完全沒有接觸過,只能說……儘力而為。”

林旭說著,愧疚地垂下頭去,甚至小聲地道了句歉,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克林頓趕緊過去,大力拍擊他的肩膀:“沒事兒沒事兒,小林已經是我們的大功臣了嘛!也不要想着什麼事情都必須做到,如果你一個人把風頭都佔光了,那要我們其他人還有什麼用嘛,哈哈哈——”

 

“……夠了。”

但就在這時,餐桌的另一端傳來了聲音。

那是個此前極少聽到的聲音,淡薄而又冰冷,就跟昨天晚上一樣。

 

“——別再繼續浪費時間了。阿爾法,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餐廳的頂端響起了音樂聲。天花板打開了一個洞口,黑白羽毛球頭朝下高速旋轉着,筆直地撞在餐桌的正中央,又噹啷一聲起來,近乎滑稽地彈跳了好幾下,最後才像個逐漸停下的陀螺,落在面無表情,端着茶杯,坐在角落的暴雪面前。

「對……嘰里咕嚕……對老師……講話的時候……放尊重一點啊……」

「我可不是……呼之……咕嚕……揮之咕嚕的……」

“回答我。”

然而暴雪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壓迫感,就像雪崩之前的最後幾秒,皚皚的群山上空遊盪的迴音。

“按照校規,如果有人被殺,會在三人以上發現屍體時,開始‘考試’。

“那麼,如果屍體被藏在永遠無法被三人以上發現的地方——要怎麼處理?”

 

“……你、你在說什麼啊!!!”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砸門的艾爾莎登時停下,朝着餐廳的方向大吼起來。許多人倒抽一口冷氣,因為暴雪剛才直問的,正是那個大家不約而同想着,卻誰也沒敢道破的可能性。

“誒~好問題!好問題啊!10號同學加十分!”

阿爾法聽到這話,卻一個鯉魚打挺又跳了起來,恢復元氣滿滿的樣子,甚至還眨了個wink:

“這個當然是——當然是——完全不知道了!!”

“哈?”

“不過不過!所謂的‘附加條款’……還是什麼來着?不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準備的嘛~?”

阿爾法卻吹了聲口哨,打着旋兒又飄了起來:

“讓我想想……喔!

“17、當有人懷疑某房間內有屍體,但無法將門打開的時候,可以集合全員,進行表決投票。如果超過半數人都抱有同樣的想法,我就幫你們把門打開——這樣如何?”

……

“我沒意見。”

暴雪喝了一口茶。

“那麼,我希望現在就進行……”

 

“——等等!”

然而,緊接着,另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他。

陳子軒坐在另一頭的桌面上,扭過身來,高舉着一隻手:

“原來阿Sir還可以這樣玩啊……那我也有問題想問問看!

“如果決定不開門的一方勝利了,但這個房間內確實還有屍體的話,會變成什麼樣?”

 

“什麼樣……就跟原來一樣唄。什麼也不會發生。”羽毛球轉過來,困惑地歪了歪頭,“三天之後照常點名,如果門裡有死人,其他人就活着。如果沒有,那你們之中就隨機死一個。”

“並不會進行考試?”

“不會喔。畢竟我只是個班主任,並沒有修改已有校規的權限。”

“也就是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殺人者不會承擔任何風險?”

“嘛,結果上來說是這樣~”

阿爾法這麼說,陳子軒就不說話了。他的肩膀鬆弛下來,好像目的就只是問出答案,而並沒打算繼續思考。但是,其他人的臉色就沒這麼好看了。此時,艾爾莎已經從走廊里沖回了食堂,她用力一拍桌子,大吼道:“開什麼玩笑?!殺了人還想沒事一樣混在大家中間?想都別想!!如果有誰膽敢對同伴下手,我絕對要把那傢伙揪出來,然後把他碎屍萬段!!!”

“艾莎,你也別太激動……”克林頓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現在還不確定小菖蒲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我們還是趕緊把門打開吧……”

“對、對哦!話說,現在沒人有投反對票的道理吧?!”

“好——那麼我來反對!”

而下一秒鐘。

毫無意外地,江戶川赤琴就容光煥發地舉起了手。

“江戶川你這傢伙?!”下一秒鐘,暴怒的艾爾莎就要衝過去揍人,接着被克林頓及時攔住。而赤琴絲毫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托着下巴:“你不是說大家都沒有投反對票的理由嗎?反正是半數決,就算多我一個也無所謂吧?”

“混蛋,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啊!除了兇手之外、其他人有什麼理由投反對票?!——難不成你就是兇手?!”

“哦~好有道理喔!考試的時候請務必來投我!”

“你——”

 

……不過,搗亂的人,到最後也只有江戶川一個。除了不在場的尹真熙和何塞,其餘的人全部選了“開門”。在這種情況下,去叫他們兩個也沒意義了。所有人一下子擁到菖蒲的房間門口,而阿爾法飄在最後面,不緊不慢,像是早已知道了裡面發生的一切一樣。

安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好像不去想的話,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不去想的話,就沒有人死,今後也不會有任何人死一樣。

但是,就算她這麼做,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所有的人都停止腳步,只有黑白羽毛球在不斷地靠近那扇門。三米,兩米,一米……

直到……

 

 

咔嚓——

那扇門的鎖舌發出一聲脆響,緩緩開啟。

 

 

然而、奇妙的是。

那個時候,阿爾法距離讀卡器,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那扇門——是自己打開的。

“咦……?”

從門后的黑暗中出現的,有栖川菖蒲疲乏不堪的面容微微一震,極為緩慢地抬起,最後定格成為茫然。

“大家,為什麼……都在這裡……?”

 

“——還好意思問?!”

一瞬間,安娜渾身凍結的血流都融化了,像火山噴發一樣湧上了頭頂。她一個箭步衝上去,直接揪起了菖蒲的領子:“現在都七點多鐘了!早晨鬧鐘叫不醒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有這麼多人在外面等着你做飯呢!你知道其他人有多擔心嗎?!!!”

“對……對不起……”

菖蒲任由她揪着搖晃,但還是一副茫然的模樣,連道歉的聲音都十分遲緩,有氣無力。見狀,克林頓趕緊出手,把他從安娜的手裡救了下來。艾爾莎也火急火燎地湊上來:“出什麼事了?是哪裡不舒服嗎?我——我可以幫你看看——”

“……”

菖蒲皺起了眉。

他看起來確實很不舒服的樣子,但好半天都沒說話。

“不會吧!難不成愛麗絲¹哥哥昨晚被人襲擊了?!從門縫裡投毒什麼的?!”蕾蒂西婭又一次尖叫起來。而菖蒲聽到這句話,似乎終於清醒了一點。他舉起手來:“不,不是這樣的……可能我只是……呃,沒睡好,做了噩夢……”

“什麼叫可能啊!自己搞不清楚的話,就跟我來醫務室,我給你好好檢查一下!”

艾爾莎卻突然強硬起來,一把拉住菖蒲的手腕,就把他往醫務室的方向拖。菖蒲踉蹌着跟上,而包括安娜在內的不少人都朝她投去了困惑的目光。最後,是特斯拉第一個按捺不住,問了出來:“你……你檢查什麼?”

嗒。

艾爾莎一下子停住腳步,甩回頭來,目光凜然。

 

“我是學醫的。”

她說。

“——順帶一提,誰敢說一句長得不像,我就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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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愛麗絲:有栖川(Arisugawa)的前半部分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