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樣的飯局，都有結束的時候。
兩人也不想弄到太晚讓可能周五提前回家的父母擔心，終於還是踏過了那個對二人都好像意味着什麼的校門。
“該怎麼開頭呢？”
樰鏵皺着眉，偶爾撓兩下手腕上莫名多出來的蚊子包。
“突然不知道該說些啥了……嘶……這蚊子也真是。”
林蔭道的散步也沒那麼浪漫，蚊子時不時的會跑來嗡嗡嗡地打攪正在散步的二人。
“等會兒，別抓破傷了啊。”樰枂在她的隨身小包里找了會兒，翻出來瓶清涼油，“每次只要你在旁邊，蚊子就不叮我了。”
“唔……大概因為我體溫高一些吧？”
樰鏵傻笑着，妹妹一臉心疼。
“哥啊，你後來也還是這麼招蚊子么？”
“那邊的話，蚊子沒那麼多……不過，就直接默認我從未來穿回來的了么？”
“不然呢？”
“唔……比方說，中二病？”
“中二病，能突然就會彈新曲子的哦？”
見這天色暗些，樰枂摘掉了口罩，又湊上前去跟她哥吹了口氣。
樰鏵一下子想起之前一起拍照的時候，而且這會兒還沒布料的阻隔，臉唰地一下，變得比葉間映下的晚霞還紅。
稍顯昏暗的林蔭道對樰枂來說有些不好處理。樰鏵注意到妹妹在找盲道，就牽起了她的手，但自己的臉還是由於害羞而側向一旁。
“那個……還記着的啊？”
“所以，哥哥後來一直也沒放下鋼琴的么？”
“呃……實際上初中之後就沒學了。”
看到哥哥那麼說著的同時還嘆着氣，樰枂也有些揪心。
“是呢，原本……鋼琴什麼的，最開始是媽媽打算讓我去學的嘛……”
當初爸媽幫樰枂規劃的人生就是，學一點可以不用面對屏幕也不用出戶外的技能，不過二老也是自作主張。
“爸媽什麼都考慮到了……結果卻沒想到我手指的力氣那麼小，”樰枂有些喪氣地把頭低下來，“如果最開始買的是電子琴就好了呢？還便宜些……實際上，不買更好吧。”
“嘛……”沒想到妹妹會表現得那麼內疚，樰鏵就跟過去陪笑，“說起來，也不是一無是處啦……至少，彌補了你哥身高上的劣勢嘛，後來追女朋友……”
聽到哥哥說這個，樰枂真有些不開心了，她哥也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趕忙緘口。
“正好……來說一下吧，”抖了抖黏在帽檐上的蒲公英，樰枂把兩手搭在哥哥的肩上，“哥你在回到這個時間點之前有多高呢？感覺你平時也還挺在意這個的。”
“大概……”樰鏵踮了下腳，“比現在高個二十厘米吧？（反正鬼佬給的居留卡上面的Höhe那行寫的是170cm）”
“那……大概一米七？”樰枂想象了一下哥哥長高以後的樣子，“唔，也比男生平均的要高些吧？”
“呃，但那是在十多年以後呀，”樰鏵苦笑了起來，“倒是也拖了全國男生成年以後平均身高後腿的啦……而且我主要都是在歐洲溜達啦，在那邊……還經常被當成小妹妹……”
“噗，小妹妹？”樰枂戳了戳哥哥前額稍微能遮住眉毛的劉海，“所以，到了歐洲，也還在為我留長發的么？”
“稍微……成了習慣了嘛，”想起來，因為別的人造絲樰枂都會過敏，自己就確實答應過要把頭髮留長了給妹妹當假髮，樰鏵也會心一笑。
“所以後來哥哥也還是這樣秀氣嘛？”
“那可不，你哥還……被搭訕過。”想到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後半句樰鏵就說得沒那麼有底氣了些。
“前幾天我的劉海都是你幫我修的啊，在那邊哥哥不能自己剪么？”樰枂問。
“帶過去的推子，但不是很好用，一不注意就弄得缺一塊……而自帶的那些又只能理板寸，難看不說，那玩意兒沒多久也壞了。”
“嘛……話說回來，哥哥到那時候的身高，（現在自己的身高，搭配將來的你……）我倒覺得挺合適的，”說著，樰枂微笑着踮了下腳尖，抬着手在樰鏵的頭頂上方比劃了一下，“不過……話說回來，我那會兒有多高呢？”
“你那會兒啊……”說到這個，樰鏵覺得鼻子猛地有些酸，“我……說實話，我不知道……”
“欸？”
“可能……在那個世界線上，那時候的你……應該比現在還矮一些吧？畢竟……唉。”
“唔……”
見哥哥突然間變得比之前還要失落，樰枂只覺得自己問錯了問題，縮在袖子里的手緊握成拳，感覺着指甲扎在手心的疼痛。
“難道，我那時候沒跟哥哥在一起了么？哥哥難道不是高中以後才……抱歉，我……忘了。”
突然想起，樰鏵跟他提到過，兩人在那個時空只做了兩年的兄妹就被福利院接走。
“我，後來……沒跟哥哥在一起的話，在哪呢？”
“那會兒……說的是……你被國外的家庭領養了，”樰鏵把妹妹的自言自語當成提問，就又複述了一遍父母當初跟他講的所謂後續，“主要是確實發生了一些事，一直沒法聯絡，也沒機會探視。”
“爸媽他們是怕你擔心吧……”樰枂也猜到了這大概是個善意的謊言，而且說不定是那個世界的自己編出來騙哥哥的，“所以……哥哥後來，雖然你跟我講的故事裡面是跑去談戀愛了……沒有自暴自棄吧？主要是你講的故事……太稀碎了，我也不知道確切的時間節點什麼的。”
“實際上，那條世界線的我，挺沒良心的……就今天上午放學時候撞見的那位十班的‘班花’嘛，我……就是跟她早戀的……畢竟隔了一個暑假，爸媽又那麼說，讓我好好學習以後也考去國外，雖然過程變了一些……而且後來出國的理由也不是……唉。”
現在妹妹就在身邊，樰鏵倒是沒必要太自怨自艾，不過雖然這一世已經算是手刃了仇人，卻也不知道能不能迴避一些事，在把妹妹送進能夠得到特殊照顧的科研單位之前感覺都不能放心。
“哦~難怪哥哥要說紅顏禍水呢，”樰枂用肩頂了下陷入回憶以後一臉呆樣的哥哥，“不過，就不覺得可惜么？畢竟……初戀嘛……（因為我第一個，也可能唯一喜歡的就是哥哥，要我把你讓給別人什麼的，我可做不到！）”
“可惜吧……”
看到哥哥真的是在惋惜，樰枂心裏面打翻了醋罈子，剛想着要不要鬧彆扭表現出來，結果哥哥又傻笑了起來，讓她看得一臉懵。
“不可惜她那個人啦，”樰鏵又哭又笑的說道，“可惜投入太多的精力在她身上，免費給她補課不說，我後來都出國了，又在感情空窗期的時候被她乘虛而入……結果還免費給她當代購什麼的……用那個時候流行的一個詞來說，就是舔狗吧？”
“後來不是分了嘛。”
“是啊，”樰鏵想到自己跟初戀最後徹底分手的橋段，氣得樂了起來，“想着給她一個驚喜，出國以後第一次回國就是飛去了她參加規培的醫院所在的那個城市，然後……拎着一箱要給她的禮物，撞見了她跟別人開房……開房，就是……那個……”
“真是個壞女人！”樰枂看的亂七八糟的書很多，女性向的文學或者漫畫有些實際上講得很現實，她也知道哥哥說的是什麼情景，“完全就是把你當成工具來利用……哥哥還是離她遠點的好！”
“嘛，我不是讓同學去招呼了么，算是規避風險了呢……這輩子也沒啥好記恨的，畢竟算不上仇人啦。”
“但，都耽誤過你那麼多，什麼中考前一周分手、高考前一天分手，各種打着害怕異地的借口，結果你倆都還沒牽過手！”
沒想到妹妹能記得那麼清楚，樰鏵不得不佩服身邊這個都不需要抄筆記，聽一遍就能記住所有細節的小丫頭。
“覺得哥哥很傻吧？”
“不覺得！”樰枂抿嘴微笑，“但我稍微有些嫉妒那個姐姐呢……能讓哥哥投入這麼多。”
“是的呢……把我忽悠得……我也是鬼迷心竅了，居然都差點忘了你，果然……我果然還是很傻才對！”
“唔……”樰枂很不開心，也不知道說什麼，就把帽檐壓了下來遮住自己沮喪的臉。
“明明出國之前，還幫你出了一次手術的錢……嗯，就是白內障的手術，”覺得有些疲憊，樰鏵就牽着妹妹找了個涼亭坐下，“唉，當時還以為是因為國外不方便動手術什麼的……”
“我現在不就在你身邊嘛~”朝着周圍噴了一圈花露水，樰枂又擠回樰鏵邊上坐着，本想小鳥依人一樣親昵一下，結果看到她哥還是一臉愁容的樣子，於是又試探性地問道：“但……這次……你就不打算利用偷看過劇本的機會，把她追到手什麼的？”
“我都知道是沒回報的，幹嘛還要再賠進去一次啊？”樰鏵這麼剛一抱怨完，就聽到了妹妹的笑聲，“你看……你也懂的嘛，雖然感情不是什麼投資，但明明知道她是那個性格了……我真的就是心疼自己那些機票錢什麼的，飛機上又是小娃娃的哭又是在莫斯科航站樓被偷行李的，轉機還十多個小時沒事做。”
“看來哥哥現在沒那麼傻了~”
“屬於我的，我不會讓別人輕易奪走，但不屬於我的……我也懶得留戀了。”
看到樰鏵一下子好像蒼老了些，樰枂也覺得不能再這麼折騰她哥了，於是急忙換個話題聊。
“欸，對啦，哥……你既然是從未來回來的，就……沒有點‘致富’的想法？或者……提前預報些災害什麼的，當個大功臣什麼的？”
妹妹一直記得哥哥曾經說過以後要當科學家的，感覺現在也是一個機會，本來她是打算之後旁敲側擊套一點更有價值的關於未來的信息的，但也想知道他自己的想法。
“那些……不該自己得的……就別去惹麻煩了，”樰鏵很無奈地說道，“然後，自然災害什麼的，我那哪能算什麼預報啊。又不是自己確實能影響到的事……說了要麼沒人信……要麼，如果上頭那些真信了，反而不好。”
“不好？”樰枂疑惑地歪着腦袋，“但是，你預報了不也能有點作用么……”
“真起了作用……影響了本來該有的那些防災減災技術的研發怎麼辦啊？”樰鏵嚴肅了起來，“我又不是說是帶着所有人類未來的數據檔案穿越回來的，知道的就那麼點，而且……我就算帶着未來人的技術回來了，不也是剽竊別人的科研成果嘛？”
“哥哥還真是個正直的人呢，”樰枂拍了拍哥哥的肩，“那麼……人禍呢？人為犯罪什麼的……不本來就常常是可以通過人工干預、偵察什麼的，去發覺潛在威脅，然後加以防範嘛……我看有些偵探小說不就是嘛……那種，也不需要偵查員一直發揮作用呀~證人之後也能銷聲匿跡的嘛。”
“唔，我可能沒那麼正直吧？”樰鏵笑了笑，但卻顯得不那麼無奈了，“你都說了，做了證人的……還要被保護起來，反而沒那麼自由了……我可不想增加更多的變數啦。”
“唔……但是，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啊，為了正義嘛……”
看到妹妹這麼有正義感，當哥哥的雖然也很開心，但他確實不能帶着妹妹一道冒險。之前自己擅自干預了梁姐那邊的事件以後，都差點又害到了妹妹，再惹到什麼不確定因素就可能超出自己的能力範疇了，於是就埋頭苦想着怎麼說服樰枂。
“你看，如果預報了恐怖襲擊什麼的，可以提前知道，哪怕不能及時制止，也能攔截……就幾年前……唔……”樰枂想到的是世紀初那場空難，但她自己想着飛機上也有無辜乘客，自己就犯了難，沒能說下去。
“人為的災難……那種嚴重的犯罪，”樰鏵摸了輕輕撫摸了下正咬着嘴唇的妹妹，“就拿你剛剛說的恐襲來講吧……那些壞人可沒那麼簡單，不然也沒那麼容易干成壞事啦……襲擊什麼的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你預防得了這個，但還可能有別的……而且非專業的人插手，還可能弄巧成拙。靠某個特殊情況下觀測到得到的特殊結果，也改變不了什麼……”
“怎麼感覺像是在講量子力學一樣了。”
“嘛，差不多吧……”樰鏵想起自己上午打球的時候，萬千小心，結果還是跟另一條世界線大部重合，就頭疼起來，“個人，是很難改變歷史進程的啦。”
“噗，怎麼還扯到哲學上來了，”樰枂笑得擠出了兩滴淚，“看來哥哥確實是去讀PhD了呢……欸對，哥哥就沒想過把一些未來的發明，那種還沒人弄出來的，提前拿過來？”
“呃……發明創造什麼的，我接觸的都是大的系統工程，也都是多少年的技術積累啦，不能憑空編出來啦，前置技術這麼多……”樰鏵苦笑着搔着後腦勺剛冒出來的秋毫，“雖然那些搶論文通信和第一作者什麼的我自己都遇見過，但別人怎麼弄我不管，我自己……不想去霸佔別人的勞動成果……因為我也不想別人不尊重我的付出。”
“難怪你會被欺負，”樰枂捏了下哥哥的呆臉，“不過，感覺……哥哥已經改變了咱倆的人生軌跡不少了吧？”
“畢竟……”
“嗯~”
“啊這……”妹妹古靈精怪地湊過來，樰鏵的手心立刻開始冒汗，“嘛，能回來，就是個奇迹了，總不能讓這麼難得的機會白白浪費嘛……有些事我會講規矩，但……”
“但什麼？”
樰枂只是腿比較長，坐在椅子上還是比他還是要矮一些，微微一斜就能枕到哥哥的肩上。
“就……”
被妹妹枕着，樰鏵更緊張了。
“就怎麼了？”
“就……唯獨你，我……”
“哦？”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像是聽到了哥哥的表白，樰枂的臉也變得通紅，但沒一會兒又哭了起來。
“枂枂？”
“說什麼不想失去我……然後……就想讓我讀少年班什麼……哥哥也沒問過我到底想怎麼樣……”
“畢竟……那樣更適合你嘛，而且我也能陪你一起考的呀……雖然，中考我都沒把握能比自己上輩子考得好就是啦。”
“如果……唔……”
樰枂想說如果自己考上了哥哥沒考上就放棄，但怕反過來以後自己卻成了這條世界線上耽擱哥哥前程的那個人，不知道該怎麼做，就把臉埋到了哥哥胸口。
“嘛……”樰鏵也才反應過來，自己這種擅自做主的決定跟爸媽很像，有點懊惱，“實際上，不強求的啦，感覺……只要有你在身邊……”
“哥，你心跳得好快……”
“呃……因為剛剛胡思亂想了一下。”樰鏵把臉撇開。
“胡思亂想？”樰枂抬起頭來，“想什麼了？能跟我說么？”
“呃……好吧，答應了你，今天什麼都不瞞着你的……就，”樰鏵深吸了一口氣，“我……說了的話，你……不會討厭我吧？”
“什麼嘛，不說，我怎麼知道？跟妹妹還繞這麼多彎？”
“啊……那個……就是……”樰鏵結結巴巴地，而且感覺自己的心就要從胸口蹦出來一樣，“實際上吧……‘上輩子’自己中考之前第一次被甩了以後，還挺想你的……就覺得，明明有這麼好的一個妹妹，卻一直沒開竅、沒珍惜過……當初還是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害得你……”
正感慨着，樰鏵突然就察覺到有不速之客靠近，立馬戒備起來。
“什麼人？”
樰枂看到一個打扮成拾荒者一樣的人，正舉着把細長的剪子，一句話都沒說，徑直朝這邊沖了過來。
“枂，小心！”
襲擊者的目標是樰枂，但好在樰鏵現在腎上腺素飆升，反應迅速，不過卻也忘記了另一個世界線上接受白佬關於戰術培訓保護要員時候也要先保護好自身這條。
“哥，後面！”
暫時護住了樰枂的安全，但樰鏵自己的行動卻慢了半拍。
“×（粗鄙之語），這麼……亡命，嘶，好疼！（希望不是太髒的剪子，我破傷風針還沒法過皮試……唉，要浪費錢打免疫球蛋白了。）”
就在他準備再去制服歹徒的時候，那個襲擊者就反手一擊，把剪子深深地扎進了樰鏵的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