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五,籠統點來說也是周末了,學生自然完全沒啥心情上課,正好一整天都是比較水的美術或者思想品德之類的閑課。

但在這天那個該去做廣播操的那個課間,教務處主任卻站在主席台上。

“喂-喂-喂……”

她一臉嚴肅地拿着一摞稿子,還對着話筒試了好幾輪音,底下帶學生排隊的老師們也面面相覷。

“主任這是要幹嘛啊?”

“沒聽說今天有宣講啊。”

“哦喲,還拿延長線來給話筒接電咯,看來沒半個鐘頭是下不來了。”

老師都有些憋得不耐煩的時候,一道劣質話筒被拍擊時發出的那種嗡響把台底下的人都轟得頭皮發麻,然後就是一段帶着嚴重方言口音的講話。

“作為學生,首要的任務就是學習!你們現在是義務教育的最後一個階段,更不能鬆懈!等考上高中,老師們就管不了這麼多了!”

掛在教學樓上的大喇叭響了一陣,底下的學生也在嘀咕。

“然後高中就是等着考大學以後對吧……”

“教導主任這跟咱們擺大道理是幹嘛來着?”樰鏵他們班的班主任跟隔壁班的老師抱怨道,“莫名其妙的。”

“你不曉得哦,好像是昨天我們兩個下班以後,沒人守那群娃娃打掃衛生,結果就……好像是有兩個鬼崽崽在過道上頭親親我我嘞。”

“哈?這才開學幾個月哦,”班主任扶額,打量着隔壁班那群滿臉寫着無辜的初一新生,“就打得火熱咯?你們班這群娃娃嘞進展還真快咧!”

“他們談戀愛啥的我才懶得管,反正也沒啥升學指標,”隔壁班的班主任也做扶額狀,低着頭,用陰影掩蓋住自己疲憊的樣子,“估計今天下午嘞班會,我是跑不脫了。”

樰鏵是拿班牌的那個,他站在隊伍最前面,聽着這幾個老師的吐槽,自個兒在那忍俊不禁。

後邊兩個比他矮一頭的同學藉著樰鏵擱這兒不停換着腿稍息的功夫也開始吐槽了起來。

“嗨喲,不用做操,真安逸啊……就是腳桿有點酸了。”

“話說,昨天有人在樓道裡面打Kiss欸,然後遭教務處主任逮到咯。”

“有么?”樰鏵扭頭去問。

“嗯,聽說遭開除咯!”同學表情誇張,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

“嘖嘖嘖,”樰鏵配合著同學的表演,連連搖頭,“那還真是造孽哦。”

“喂!”後面的主席台上的校領導反正也看不過來,班主任就過來提醒隊伍最前面這坨,“你們不要交頭接耳的!”

台上一聲破音的怒吼,也只讓這一操場的人安靜了些,然後又熱鬧了起來。

那些原本哈欠連天的同學被教務處主任這麼一嗓子嚷嚷醒,嘰嘰喳喳的抱怨聲配合從三面環繞這有四個籃球場那麼大的水泥地的教學樓,差點就要掩蓋住台上那位還剩幾個月就該去離退休活動中心的老幹部的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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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坐教室里躲陽光的樰枂聽着外頭的講話聲也是緊張得不得了。

“唔……這……還要說多久啊?”

“不知道咧……還好我來了那啥,不用下去曬太陽……啊呀呀呀,肚皮好痛!”

除了樰枂之外,教室里還有一個女生。

“呃,你……要止疼葯么?”樰枂急忙回身翻了下書包,“我這裡……有布洛芬。”

“布啥子芬?”來例假那位一臉茫然。

“就……一種能止疼的,但是如果腸胃不好的話……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啊?”

樰枂剛接着回身翻找的功夫,跟她同樣在教室里納涼的那位就毫不客氣地把整盒葯都拿了過去。

“你還有哪樣吃嘞?”

“唔……”樰枂有些訝異,但想着女生每個月那幾天的心情和狀態確實不會太好,也就嘆了口氣,“還有點我哥用自己做的雞蛋煎餅……你要不要先拿去墊……”

“哦?讓我看看!”這同學說是看看,又是一伸手就把裝煎餅的保鮮袋搶了過去,“嗯!還挺好吃的呢,有股蛋卷的味道……嗯,吃到甜食就不痛了,你要試試么?”

“就……不用了,”看着同學用指甲蓋里滿是黑乎乎污物的臟手直接掰扯着哥哥做的煎餅,樰枂一臉苦澀,“都給你吧!就是那個葯……怕我哥等會兒又頭疼什麼的……所以……能不能……”

“哦,行,”女同學從藥盒里抽了一板出來,“來!剩下的還你~”

“啊……”看着對面就等着說不客氣了,樰枂也只能皺着眉頭苦笑,“謝……謝謝。”

“對了,你中午都是吃你哥做的冷飯啊?”

“嗯,”樰枂害怕這飯盒也要被搶,就迴避着對方,輕輕點着頭,“外面的……都挺貴的。”

“我看你們家不是還挺有錢的嘛,你校服裡面的這身也應該是有錢人家的那種……嘶,痛痛痛……”

“啊,沒事吧?”樰枂急忙起身,“我去給你接點溫水裝塑料瓶里,你拿來敷着小腹那裡?”

“那……麻煩了!”

樰枂忙前忙后,又是開窗通風,又是端水什麼的,同學稍微消停了點。

“欸,葉樰枂,”揣着水瓶,同學彎着腰趴課桌上,“你比班上的同學都要小三歲的樣子吧……怎麼懂這麼多?你媽教嘞嘛?”

“啊?”樰枂苦笑着,因為同學的語氣很像是在罵人。

“我是說,你這像丫鬟一樣的技能,都跟哪學的啊?”

“呃……之前我肚子疼,我哥他以為是提前了很多來了你這個……就……照顧了我一輪。”

樰枂還在聽教務處主任的講話,她後背的衣服都快被汗浸濕。

“噗!葉樰鏵那個愣頭青還懂這些?看不出來咧!”

“哥哥他……雖然平時看着傻乎乎的,但還挺溫柔的說。”

“也是呢,看着跟個人妖一樣……啊不,我是說,他長得……還挺秀氣嘞欸……欸嘿嘿~”

樰枂被同學的話刺激到,便攥緊了拳頭,教室里的氣氛也變得尷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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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務處主任足足講到下一節課上課鈴打響,但索性最後也和她哥昨天猜的那樣,沒有點到任何具體的班級或學生。

散會後的是體育課,而且還連堂的。

初三之前也很少有體育老師生病的情況,這是因為學校的領導知道,只有一個學期的突擊訓練,學生是肯定沒法把體考成績提上去的。

但像這種室外的課,樰枂她因為身體原因,倒也不用來,通常樰鏵也是提前把跑圈或者定量的仰卧起坐、跳繩之類的趕緊弄完交差,然後溜回教室去陪他妹。

在之前的那個時空,他曾經因為扭到腿,一個人被留在教室,但當初就有同學誣陷他在教室裡面趁着一個人的時候偷了東西,結果自然是他抽屜太亂,但這種誤會他可不願意在“這輩子”降臨在自己妹妹身上。

就在他三下五除二在這個小水泥操場完成了跑圈什麼的以後,樰鏵的妹妹卻一個人打着陽傘跑到了一樓靠近乒乓球桌的走廊這邊。

“哥,就都忙完了么?”樰枂問。

“輕輕鬆鬆,”樰鏵有些詫異,但看着妹妹一切安好,就很隨意地靠在了一樓走廊的護欄上,“教室裡面不涼快點?下來幹嘛?”

“教室裡面……有股……鋼筆墨水……的味道。”

看她把飯盒都一道拎了下來,暫時應該是不打算回教室去了的意思。

“鋼筆墨水……哦,鐵鏽一樣的血腥味吧?”樰鏵抬着下巴,煞有其事地分析起來,“嗯,這個年紀……有些女生也該來生理期了……而衛生用品沒買對的話,說不定會漏一凳子什麼的。”

他“上輩子”可以算是半個醫學生(在歐洲學的第二個專業是動物醫學-淚目),所以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淡定(完全沒有別的想法)。

“呃……哥,”樰枂縮進袖子里的小拳頭也探了出一根手指出來,朝邊上也在上體育課的初二學姐那邊彎了彎,“咱們……能別說那麼直接么?”

“啊(↑)這(↓)”

尬笑着,樰鏵把手抬到腦後。他回來重新當了這麼久的未成年人,已經習慣了所謂的童言無忌,但這樣不看場合的低情商狀態確實很討打。

“哥你還真是意外的缺乏常識呢,”生理年齡上比樰鏵要年輕三歲的樰枂隔着墨鏡給她哥來了個白眼,“明明什麼都懂。”

“嘛,好像……是有點影響不好……是吧?”

就在樰枂不知道該怎麼吐槽她哥的時候,英語科代表也跑完了女生那邊的四乘二十米。

“你倆又粘一起了欸,”殷荷過來以後還原地踏步了一陣,“在聊什麼呢?”

“呃……”樰鏵一臉苦澀,“就……你猜?”

哥哥這話鋒一轉,樰枂差點沒繃住。

“唔,”殷荷用偵探一般的眼神打量起樰枂她哥,“聊……學習?”

“這……也算,”樰鏵連連點頭,任憑妹妹在後邊不停戳他,“嗯,生物學的知識,理綜嘛。”

“唔,那你們加油。”

張殷荷在未來走的是文科道路。中考以後,也就高一那個暑假跟她聚了一次,再然後由於重點高中繁重的課業,這兩還挺單純的異性朋友關係就日漸淡化,終於某一天連拜年的短信也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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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歇了一會兒,剩下那群慢悠悠跑圈的男生也接二連三的完事。

“老葉,”同學把借來的乒乓球給樰鏵拋了過來,“一天到晚跟你妹膩在一起,不膩咩?”

“過來打球!”另一個班也是這個點上體育課的他上輩子的死黨也嚷嚷道,“趕緊嘞!”

籃球一般是最受歡迎的,不過這個高費的學校很多東西還在翻修。

完整的籃筐只有兩個,還是相背的兩個半場,大個子的同學霸佔了那邊。

好在樰鏵對於籃球不太感冒(身高的問題是一個主要原因),羽毛球什麼的由於沒有網,同學們基本上是亂打。

武術格鬥什麼的,學校一是沒有護具,二是這種如果傷到了學校還要擔責,所以如果硬要同學之間展開什麼競技體育,也就只有乒乓球可以選。

“今天就算咯嘛,”樰鏵把球又拋了回去,“剛剛跑得有點用力,讓我休息下。”

“嘿,就是趁着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們才有機會贏你一輪嘛,”跟樰鏵關係比較好的那群男生已經霸佔了乒乓球桌,“快點過來,不然隔壁班要去告老師說我們又坐在檯子高頭咯!”

“去唄,”妹妹戳了戳哥哥的耳垂,“跑完馬上就垮起來也太不好吧。”

“那我去隨便扭兩分鐘,”樰鏵捂着有些翻紅的耳朵,“你呢?”

“我就躲那邊的樹蔭底下,”樰枂把裝着飯盒的黑色塑料袋拿出來,“現在太陽大,把飯盒拿去曬着……隔着袋子也不怕塑膠老化吧?就當是加熱一下?”

“但是……這口袋也不是食品級的,還是算咯吧……你就在過道這邊休息下?”

“曉得啦,”妹妹推了哥哥一把,“想看你打球的樣子,別輸得慘了喲,我在邊上跟你加油~”

“你看班上別的姑娘……人家都是守在籃球場旁邊,”樰鏵撓着頭髮,“我這邊圍着小球桌揮拍子,也沒啥觀賞性嘛?”

“也是呢,那些高個子的大哥哥們,在籃筐面前激烈對抗的樣子,還挺帥氣的呢~”

樰枂說這話的時候面帶着略顯微妙的笑容,就想着看她哥的反應。

“嚯,”聽到妹妹在誇別的男生,樰鏵冒起了一陣無名火,然後一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各種犯規都沒人管的籃球場那邊,“哪個小夥子嘛?”

“是喲,”樰枂也抬起手來做張望狀,“哪個小夥子呢?”

“所以……開玩笑的么?”看着妹妹的戴口罩之前的微笑,樰鏵無奈但又略微欣慰的搖了搖頭,小聲嘀咕道:“唉,這學校裡面的男生啊,能有出息的,我反正是沒見過。”

“我倒是經常的說。”妹妹哼道。

“實話?”

“嗯,這句沒逗你的說~”

“唔,”樰鏵表情先變得木訥,然後皺起眉來,“大概,什麼樣的人啊?”

“噗……”雖然整個臉都遮得結結實實的,但還是能聽到樰枂的笑聲,“哥,過來看着我。”

“哦……咦?!難道你看上的是個女生?”

“啊這!”樰枂差點沒被她哥的這個暴論給嗆得摔了一跟頭,“老哥你腦袋到底里……唉……”

“欸?”樰鏵後退了兩步,“難不成……是找到別的病患,然後……”

“算啦,”樰枂扶額,手隨意擺了兩下,“你還是先去打球吧。”

“呃……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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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正在起鬨的這群同學簇擁之下的校園一角,猛然間,樰鏵回憶起了一點早該忘掉的事。

在發球之前,他有些茫然的左顧右盼了一陣。

“老葉,你在望啥子?”

“呃,檢查一下檯子……”

跟記憶里一樣,同一個時間點,同一張球桌,自己所處的發球位置也幾乎一樣。這個場景,正是他在很久以前開啟的人生中第一段也是最難受的那爛俗戀情開始的場合。

“有啥檢查的哦?學校新換的球桌,灰都幫你擦乾淨嘍!”

“我……”樰鏵轉了轉手裡的直板,把球又放桌上彈了兩下,“擔心……等會兒把球抽飛咯不好撿,我們換一邊?”

“你又糊塗咯?背後是牆才不怕抽飛到學校外面去,”跟樰鏵單打的對手調侃着,“操場這邊,你抽飛的,我去撿就好了嘛。”

“呃……好嘛,我盡量放水。”

樰鏵眉頭緊鎖,弄得對面以為他要認真地發出什麼軌跡刁鑽的球來,哆哆嗦嗦地像是打網球一樣兩手握住球拍。

在另一個世界線里,樰鏵雖然記不清了,但就是在一個差不多的陽光明媚的第三節課,他一不小心把一枚白色的乒乓球抽飛到路過的一個妹子臉上,然後就結下了一段孽緣。

心裏面這麼回憶着“過去”的那些糊塗賬,結果他的第一個球都沒能發過網。

“哥,你幹嘛呢?”

“看到沒,你妹都看不懂你在搞哪樣咯!”

“哎呀……今天確實狀態不好,”樰鏵把球丟到對面,“你來發。”

“我就搞個簡單的!”似乎大部分的動詞都能被簡化成這個搞字,“你不要連這種都接不到……那就是瞧不起我!”

說著,同學把小球在台上彈了一下,然後輕輕推了過來。這種方式只有小學或者非常初級的初學者才會用,理論上是違規,不過這邊都是業餘的,也懶得管那麼多。

樰鏵有些動作僵硬地把球推了回去,來回幾個回合,對手和邊上的等着接替的人都不太耐煩了。

“老葉,我給你推高點,抽我一個?”對面說,“或者打個會轉的過來?”

每推一次球,葉樰鏵都會張望一下對手的身後,在確定沒有比較眼熟的路人以後,才稍微認真了些。

“嘖,老葉,”對面開始不耐煩了起來,“你那個絕招呢?”

“對啊,哥,”樰枂喊道,“把像是揮劍一樣的那招用出來唄!”

“是這招么?”

像是慢動作地小心“推拿”着,樰鏵還有閑工夫比劃示意一下。

“哎呀趕緊嘞!”在邊上看着太極拳式的乒乓快睡着的同學嚷嚷道。

“哦……嗯。”

一個從各種意義上都十分好處理的直球被推向了樰鏵這邊,他也把球拍一橫,再在球彈起至最高點的時候猛然抽擊。小球呈旋擦着網,“嗖”的一聲,就飛到那邊球桌的邊沿白線處。

“拐求!”

對手像是接排球一樣奮不顧身地去接,但沒有逆轉球飛行的方向,就看着這顆明黃色的小球以一個誇張的弧線飛向一夥提前放學準備去午托班的女學生。

“哦豁!”

妹妹雖然在為她哥拿下一分而開心地鼓掌,但樰鏵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在黃球所劃出的那道拋物線的另一端,正是樰鏵哪怕重新投一輪胎也難以忘懷的那個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