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天堂與地獄比鄰，而在兩者之間，便是人間哦。
身體愈發地變冷，我不得不從睡夢中醒來。
好冷啊……
我冷得趕緊將紅色外套上的帽子戴在頭上，但這樣也是無濟於事。
這外套還是在附近的垃圾桶里很難得才找到的一件還算完整的秋裝，裡面沒有絨毛，非常單薄。
我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蜷縮成一團，望着漆黑的夜空，像是想要下雪的節奏。
“肚子好餓啊……”
好想吃熱乎乎的肉包子，或者麵條。
但我心裡清楚，這些都只是奢望罷了。
我拿起一直作為枕頭的《鄰居》——也不知是書本身已經冷了，還是手凍得太僵硬失去知覺，分辨不出冷的是手還是書。
天堂與地獄的鄰居，是人間嗎……
我向外套口袋處摸了摸，突然掏出了兩塊已經碎掉了的餅乾。
這不是前不久在乞討的時候別人丟過來的兩塊餅乾嗎？我竟然完全忘記了。
我對此喜出望外——終於算是能有點東西吃了。
我拿起《鄰居》，將它夾在腋下，邊走邊用顫抖的手趕緊撕開包裝，一口氣把餅乾碎全往嘴裡倒。
餅乾在乾澀的口中夾帶着濃郁的奶香——肚子一下變得更餓了。
我繼而再往身上的口袋裡全摸了一遍——確實已經一點吃的也沒了，就連前不久乞討得到的10塊錢也早就花完了。
那也是我這麼久以來乞討到的最高額的現金。
但也是從那以後開始再也乞討不到錢了，哪怕向路人祈求給一塊錢買饅頭，或者直接讓他們給點吃的也要不到。
儘管也會有一些好心人，但他們都說沒現金。
我很快便了解到，現在是掃碼的時代。
我沒有那種東西，要不是某天在一家包子店買饅頭，看到旁邊藍色和綠色的奇怪紙張，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東西叫二維碼，直接用手機掃就可以付款了。
這或許是某種代價吧——有一天突然獲得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東西，而這最好的東西在之後好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再出現了。
我只好認命，放棄了在身上尋找“生的希望”，決定接受現實，乖乖去找吃的。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重新抬起頭，便發現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蜷縮着一個被路人“孤立”的小男孩。
“你還好嗎？”
我上去搭話，他並沒有理會我，只是抱着膝蓋把頭埋進裡面。
也不知他在這待了多久——看起來像小學生，但這個天氣里他就只穿了條長褲和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滿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傷口，脖子處還有一條紅紅的勒痕。
顯然他比我還痛苦。
我將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他這會兒才有了反應，抬頭看着我遞給他的另一塊碎掉的餅乾。
“要吃嗎？”
似乎因為哭得太厲害，他其中一隻眼已經腫到無法像另一隻眼那樣正常睜開，只能睜到一半，看起來就像個長得特別丑而被人丟棄的小孩。
他看着餅乾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始用發抖的手伸過去拿起，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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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家裡逃出來的嗎？”
我坐在他旁邊，抬頭望着天空。
等了好一會兒，他才簡短地回了一句：
“我沒有家。”
我聽出來他是對這個家非常憎恨，不認為那個是所謂的家。
“這樣的話，你就只能跟我一樣在街上乞討了。只是現在的情況，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乞討到點吃的。”
我看着手裡的《鄰居》陷入沉思。
“這本書是？”
“是我一直在讀的書。”
他好奇地湊過來，我便告訴他：
“這個故事講述天堂與地獄的鄰居即是人間，因為人間被夾在了它們之間，人們因此才有時活得像到了天堂，有時又像活在地獄，十分煎熬。”
“我現在就是活在地獄，不是天堂。”
我還沒說完，他便如同條件反射般脫口而出：
“路上這些人只不過是幫沒有良心的魔鬼，對你不管不顧，也假裝看不到你，沉浸在不愁吃穿不愁住，還能成天享樂的天堂里。”
“他們也並非真的魔鬼，只是他們的善良被騙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鄰居》的主人公為了找回屬於自己的回家路，而在地獄與天堂之間來回穿梭，最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回家路，以後都不再愁吃穿。因為主人公加入到了這些路人中，成為他們的其中一員。”
“這個故事怎麼這麼能扯？找到的回家路竟然是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他顯然對這個結局很不滿意，一腳踢開了路上的小石頭到人流堆里。
好在那石頭不大，路人幾乎看不到石頭被他踢了進去。
“如果不加入到他們的隊伍里，主人公就無法生存，更別提能過上無憂無慮不愁吃穿的生活了。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在思考的問題。”
我望着前面已經塞滿垃圾的垃圾桶，正好有人將一份沒吃完的東西放在垃圾桶頂上。
我趕忙跑過去。
是兩個咖喱魚蛋，好在還熱着。
我趕緊拿走它帶了回來，用竹籤扎了一個給他，另一個自己吃。
“天快下雪了，咱們得趕在下雪之前找到吃的。我記得前面不遠有個隧道，可以暫時在裡面避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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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他來到那條隧道。在這裡確實比外面暖和多了。
隧道里也有一些乞丐，有的殘疾，有的在唱歌或者拉二胡，也有的已經在隧道的燈光下睡著了。
這裡算是乞丐聚集地了。
特別是現在到了冬天之後，有很多乞丐都來這躲避嚴寒。
大家都是乞丐，雖然互不相識，但他們有時候還會互相幫忙，一起聊聊天什麼的。
也因為這樣，有時候讓我覺得，就算是這樣的生活，也難得還能有這樣一份快樂存在，哪怕只是這樣看着，或者好奇就參與進去，也會感覺心滿意足。
“其實，回家路到底是什麼？”
在我隨便找到一個位置后，他突然就這樣開口問我。
“至少，我認為並不是《鄰居》上說的那樣。”
“那到底會是怎樣的回家路？”
“我的理解，就是一夥志同道合的人走在一起，最終找到只屬於自己的那條路，就是回家路。”
“也就是專屬於自己的？”
“但這樣的路，最終是無法達到的。”
“為什麼？”
“對我來說，真正的回家路，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這個世上，或者說，這個世界並不允許我找到回家路。”
“是……什麼意思？”
“因為那些好心人的善良都被騙走了，他們就變成了你認為的魔鬼。而魔鬼的主人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會在這個社會上形成一個類似磁場一樣的東西，讓人與人之間自然而然地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條維持這個世界的鎖鏈，如果鎖鏈的其中一部分斷了，那這部分將永遠無法接回去。”
“壞掉的東西哪怕用萬能膠也不可能復原的。”
“我就是那壞掉的部分。”我望着隧道對面亮着白光的燈管：“我擺脫了魔鬼的主人形成的磁場，而遭到的結局就是現在這樣。”
“照這麼說，那我也是其中一條壞掉的鎖鏈了。”
“為什麼？”
我疑惑地回頭望着他，但這時，他突然攔下了一個路人，要求他給點吃的或者給點錢買吃的，結果理所當然地是被拒絕了。
他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因為我也想找到那條屬於我的回家路。”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認為，太過善良反而更容易被魔鬼的力量控制，但不夠善良就會脫軌，所以，這兩者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有點羨慕。
但其實，我自己心裡早就知道自己的回家路到底是什麼了，並且，這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
“對了，咱們就一起去尋找回家路吧？”
“啊？”
他突如其來的主意讓我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你打算怎麼找回家路？”
“這些都是之後的事了，總之，最先需要解決的肯定是想辦法活下來了！”
真是羨慕啊。
在找到回家路之前能遇到這樣的人，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欣慰的。
“跟我一起去找回家路吧！好不好？”
“……真拿你沒辦法。”
我望着隧道的頂部——既然這樣，在去“回家路”之前的這段時間，就待在他身邊吧。
如果可以……
能在這段時間幫他找到屬於他的回家路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作者解釋：
“我”最後第一個所說的回家路，對“我”來說其實就是天堂，因為“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最後的回家路用了雙引號，而“我”在最後說的第二個回家路沒有雙引號，意思是“我”認為小男孩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溫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