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某个晚上,恶魔出现在年轻人的身后。

因为带着耳机专注于手机屏幕上的事情,年轻人被突然出现的恶魔吓了一跳,手机也因此脱了手。

“你这家伙补论文也要摸鱼啊。”恶魔瞟了眼年轻人的电脑屏幕,又看了眼被他稳稳接住的手机上的内容。

“没办法啊,这东西完全写不下去啊。”年轻人见手机没事,松了口气摊到在椅子上。

“所以呢?这玩意儿你就能看得下去?”恶魔无趣地看着那篇小故事“你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可比这好多了。”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有趣。”年轻人摘下眼镜,扭开眼药水瓶的盖子。

“每个都是大团圆,加上点甜甜的爱情,你们人类现在喜欢这玩意儿?这东西和安徒生、格林的一比感觉就像是工业糖精。”恶魔把手机丢到年轻人的床上。

“没办法,现在连这种东西都少见了。”年轻人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论文上。

“倒也是,现在你们这里的小说真的没办法说是作品,各式各样都是名字花里胡哨的,却全是流水线上的东西。”恶魔想起自己想打发时间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叹了口气。

“没办法咯,很多东西不能写,人又都在追主流,主流赚钱啊,受众也只求看着爽,爽就完了还管他什么东西。”年轻人把论文的窗口最小化,看着自己桌面上的几个文件夹。

“我觉得那些东西要是放到网上,一定能大卖。”恶魔注意到了年轻人眼角微微的苦涩。

“谢啦,我倒是觉得没办法,这些东西也都是几年前别人玩剩下的。”年轻人真的露出了苦笑。

“你还不成熟,这些东西放到十年后你再来写,肯定不一样。”恶魔安慰道。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年轻人的笑容越发的苦,让恶魔想到在这个国家曾经不分昼夜加班时和的茶水,可他有想到了之前自己看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话可以说。

“要不要做个交易?”恶魔想了想问道。

“交易?”年轻人好奇。

“你这个家伙活得非常的矛盾,要不要真切体验一把爱情?我算你便宜点。”恶魔搓了搓手。

“呃,算了。”年轻人想了想,瞥了眼手机,摇了摇头。

“切,没情调的家伙,你要先体验了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啊。”恶魔嘁了一声“你以为都像你看的那些小童话一样?公主和王子对了个眼儿就是一辈子?你心中的女神不也说恋爱要多谈吗?”

年轻人闻言挑眉,接着爬上床把那本宗教著作抱到怀里,把被子团成一团靠了上去。

“你干嘛?”恶魔终于放开了早就喝干净的咖啡杯。

“把自己弄舒服点儿,时候不早了,不写了,陪你好好唠唠。”年轻人老头子那样吐了口气,在床上蠕动。

你特么的,怠惰。恶魔在心里咒骂。

“我倒是不觉得恋爱要多谈,积攒经验什么的。”年轻人抓过手边的弹力球砸向电灯的开关,一瞬间,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了月光下,姿势都十分慵懒,气氛却是上了谈判桌。

“也对,你是那种比较‘保守、老派’的人。”恶魔早就看过年轻人的一切,可以说他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其自身。

“可以这么说。可我觉得,两个人如果需要经验来讲爱情,那这爱情也是够可悲的。”年轻人把怀里的书放回床头,转而抓过一只抱枕。

“那你期望的爱情是怎样的?象那些小童话一样?”恶魔做做样子把那双拟态出来的手工皮鞋脱了,半躺在年轻人对面。

“虽然那是挺好,可也不是我想的,因为我‘没经验’嘛。”年轻人做出了否定。

“确实,你是不会爱。”恶魔露出两排大白牙。

“可以这么说。”年轻人痛快的承认了“我能拿我的朋友说事情吗?”

“那一对小家伙?”恶魔来了兴趣。

“是啊,那一对小家伙。”年轻人望着窗外的月亮。

“不觉得这就是睡美人的故事吗?”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是啊。”恶魔闭着眼睛回忆。

“女孩得了病,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反观男孩儿那边,条件来说他是比女孩儿家差的,他唯一能付出的是他的心和陪伴,两人短暂的在一起可以感到是女孩儿的歉意,最后还是因为女孩儿的歉意他俩分开了。”恶魔把那个在年轻人见证下的小小爱情做了个总结。

“公主是个睡美人,可陪伴她的不是门当户对的王子,而是卡西莫多。这俩不是你守在我床边我一睁眼刚好和你对视,而是卡西莫多一开始就爱上了我们美丽活泼的公主。”年轻人坐直了一些。

“可他们没有好的、幸福的结局。”恶魔说。

“第一,那是因为我没有能活着看到结局,第二,现在的我们谁都没法去预测结局。”年轻人反驳。

“倒也是。”恶魔决定让年轻人赢下这一程。

“我觉得他们那样的就挺好,如果之后能走到一起,那绝对是女孩儿一睁眼就能看到男孩儿,他们之间除了照常问候的早安还有我爱你。两人一齐面对病魔,珍惜时间去做各种想做的事,直到故事的尽头。”年轻人闭上眼睛,嘴角边是恶魔最讨厌的,充满幻想却又幸福的笑容。

“所以在我看来,爱情是一种能敌过时间的东西,而不是经验老到的两个人在相处时你来我往,互相厮杀,你们都已经相互爱着彼此了,还拼什么高下啊直接结婚不好吗?可就算结了婚这样相处感觉也是在按部就班,在应付。”年轻人调整了下姿势。

“唔!对了,我忘了你那个小女神好像有对象了。”恶魔恶趣味地一刀刺向年轻人的要害。

“我非得爱她不可吗?”年轻人白了恶魔一眼“况且你和她都说我不懂爱。”

“那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去爱的嘛。”恶魔享受着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负面情绪。

“其实在我来说就是细节与相互。”年轻人说。

“细节与相互?”恶魔想着自己曾经见到过的荡气回肠,被勾起了兴趣。

“是啊。我能记得她的生日、她会晕载具,她什么时候困什么时候醒,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每个月大概什么时候来生理期,平常的脾气是什么样。”年轻人回答。

“所以你才会提前琢磨生日礼物,和她一起出去玩或者回家的时候备上一罐汽水,晚上给她盖被子,仔细查阅附近的外卖店家,甚至戒烟,还改了暴脾气......”恶魔掰着手指头“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分开的?”他忍不住问道。

“细节,和相互,还有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年轻人笑着回答。

“那些不应该是一个男生应该做到的事情吗?”恶魔问。

“是啊,可一直单方面付出,我还不如找个花魁,花魁给我哄高兴了还能许我月下赏花,把她哄高兴了就是我‘应该做的’。您觉得我这是在处对象还是在照顾宫里的娘娘啊?”年轻人问。

“所以说你个小兔崽子活该单身,处个对象还那么多屁事儿。”恶魔抓起手边的学习资料丢了过去。

“首先,我能为她做任何事,包括推掉朋友的邀请、自己的一些嗜好、忍受一些本来忍不了的东西。”年轻人说“可这些东西不该是相互的吗?如果一方的付出在另一方看来是理所因当,那这爱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爱情,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到后来会变成什么,您应该比我见到的多。”年轻人的话让恶魔想到了许许多多他喜爱的食物。

“再者,如果双方都经验丰富,却因为互有好感而周旋,这种情况只存在于我雇了个哥儿又雇了个姐儿偷偷骗他俩让他俩试着处对象,结果他们处出感情了。”年轻人坐起身喝了口水“我不觉得这样的爱情在一开始是爱情,我更不觉得英雄救美完了美女就该他妈的以身相许,当人家没钱咋的。”

“所以在你眼里爱情是种有那么点浪漫的,双方平等的,不在表面而在细节的东西。”恶魔总结道。

“是啊,那俩小家伙昨天还在对诗来着。真希望能活着看到他俩结婚。”年轻人重新摊回床上。

“所以,那些娶到手之后直接换了个人的王八蛋是这么回事。”恶魔若有所思。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迟早要还’。”年轻人说。

“有道理。”恶魔说“不过你丫明明没活多少年能不能少以那副命不久矣的人的语气说话?”

“嘿。”年轻人笑出了声“我这次可是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再难过,再卑微,我也要活下去。”

“好一条野狗。”恶魔感叹“你说你当初不作死你的身子也不会这么破败。”

“因为拥有的少呗。”年轻人眯着眼回忆。

“确实,你母亲几乎把你的自主权全给剥夺了,所以你反抗的也早,虽然反抗的手段稀烂。”恶魔说。

“其实我渴求的只有一点点,可就算这一点点她也要从我手里夺走,那我是真的没办法,你让一个孩子卧薪尝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的反抗都是他们能想到的笨办法,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摆烂。”年轻人说。

“早些年那些年轻人在你叛逆期的年龄都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恶魔说。

“早些年看人不爽我能和那货决斗,那种妨碍我感情的人我能直接砍了,我娘在家里的话语权也绝对不会大过我爹。”年轻人冷笑“在您的早些年我绝对不会是个混子。”

“倒也是,你这种家伙绝对是和你第一任对象直接结婚,砍了那个一直跳的小丑,还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物。”恶魔大笑“是我客户最嫉妒的那种人。”

“是啊,所以现在这个社会不也挺好的?”年轻人望着窗外的夜空。

“是啊,人首先自己站了起来,女性们也夺回了久违的话语权,你的祖国也平安喜乐,挺好的,在这里我这种业务繁忙的老家伙偶尔也有空能做下喝杯酒,也能为你这么一个有些趣味的小家伙的灵魂在工作上做做手脚。”恶魔摸出了工业时代用到现如今的酒壶。

“喂,小子,我说。”一口黄汤下度,恶魔满意的咂咂嘴“你怕死吗?”

“怕。”年轻人回答。

“为什么?”恶魔问道。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哦?”恶魔对这秒答的回复有些惊讶。

“很少有人想活着的理由这么抽象。”恶魔又喝了一口。

“很简单,我还没用行动告诉让我的父母认可我,我还没有完成学业,我还没有达到我的目的,我还没有得到我想得到的平静。死亡本身我不觉得可怕,我害怕的是我还什么都没做我就死了。”年轻人坐直了身体,抱住腿,在月光下晃呀晃。

恶魔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这个年纪眼中该有的亮晶晶的东西,看到了他的野心。

“如果这一切我都能帮你实现,可之后的某一天我会突然收走你的灵魂呢?”恶魔问。

“再好不过,如果我的生活已经别无所求,那生命就算终结了也无所谓。”年轻人看着恶魔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从你那乌托邦的梦里看我觉得让你活到那个时候,你跟妖孽也没区别了。”恶魔瞟了一眼年轻人那不切实际的,让他觉得刺眼的梦想。

“活着就得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在我看来这是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动物活着是为了‘生存’。可人类活着应该是为了‘生活’。”年轻人说。

“细说听听?”恶魔凑到年轻人身边。

“动物是为了活着,为了有的吃,有的穿,没有东西伤害它,完了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停地生啊生。”年轻人说“从头到尾,就是从头到尾。”

“唔,还真是抽象。”恶魔感叹。

“可人不一样,人虽然也是从头到尾,可中间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比如创造,比如思考某些事情的意义。就算他想做的事情很小,很微不足道。可这件事情只要是和有吃有穿留种之外的事情,就已经超脱了动物的范畴不是?”年轻人接着说道。

“确实,那你怎么解释他毕生所求就是吃饱穿暖有种留的人呢?”恶魔问。

“这种东西自始至终都存在啊。”年轻人说“那些愿意去思考的才能称之为人,这和那些行尸走肉有什么关系呢?人的欲望到头来看还是吃饱穿暖罢了,有的人会为了更好的生活付诸行动。可那些连行动都从未想过的,他的生命有意义吗?”

“就拿我们被临近的小国侵略的事情来说,那是多数人,心里都有一口气,国家被人欺辱了,同胞被人残杀了。首先是少部分人开始,希望民族能觉醒,从旧社会的笼罩下挣脱出来,接着有人赴死,接着有千千万万的人赴死,千千万万的人觉醒。他们都是人,这是人该有的动作。而那些因为自己没有挨刀子,看着别人挨刀子却不为所动,甚至揣着手,伸长了脖子去看人挨刀子的人,和畜生没什么分别。”

“那些先觉醒,先赴死的人,是为了一个目标,一个理想而死的。所以他们的人生是有意义的。那些伸长了脖子看别人的人,从头到尾,也就是从头到尾罢。”年轻人说。

“就像你喜欢的那部小说里说的那样:我可以死,但不能蝇营狗苟一辈子。”恶魔说。

“是的。”年轻人说“人的从头到尾,不该只有从头到尾,哪怕是走出自己呆着的小世界,甚至换个地方见见不一样的生活,哪怕只是这样,也比从头到尾来的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意义。我知道死亡,死亡不过是‘无’,不管过程是痛苦还是幸福,最终到来的就是‘无’,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人不应该怕死,对于死的迎接就像对一场将要到来的雨那样迎接,她必定是要来的,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年轻人最后总结。

“那祝你这一次,能完成你想要完成的。”恶魔说着吹灭了月亮,悄悄离去。

夜幕下,年轻人难得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