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玉京台。

六月的早鸟欢腾地蹦在台外的檀林之上,亲和地贴在彼此的伴侣身旁,扑起含情的翼翅,那跃过顶梢叶隙的棕榈色羽毛,在这初夏的微芒下,仿佛跳动着金光。

“不要!”

突然,只听得台内一阵恐惊之声传来,先前还在传情盼目的鸟儿顿时各自飞散,落得几支残存的羽绒,轻轻掉在台前的柱栏上。

而回眼于台内的客房之间,发出先前惊恐喊声的,正是一位神色憔残,面容姣好的紫发少女。

“我……我这是……”

睁目一看,只见还未拉全的帘布渗出道道日阳,直洒于自己的眼畔,刻晴不禁难受地晃晃脑袋,待到好不容易熟悉这陌生的灿光之后,少女的眼中却是透着迷茫。

“为什么……我会在这……”

身体没有一丝异常,所有亲身经历的疼痛感在此刻仿佛彻底消除了一样,刻晴惘然若失般地支愣着手,好似就这么静止在了原地。

但印象之中,那沾染着血与泪的少年依旧静静地躺在自己怀中,少年的嘴角虽然微扬,但自己却在放声痛哭。

可当刻晴想要回忆得更深几分之际,少女却是突然抱住脑袋,痛苦地皱起眉尖,整个人便朝着台桌更埋近了几分。

“不,不对!昨晚……不是胡桃和旅行者的婚礼吗……!”

突然意识至此,刻晴抬起头来,盯望着眼前的日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梦……梦!一切都是梦吗?但为什么……这段梦……和我们的曾经那么相像……不,不对,我的曾经,我的过去……为什么……好痛!”

使劲地摇晃起头颅,刻晴双手颤动着,却是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几展文书。

【咣当】

听到物品落地的声音传来,刻晴再次用力摇摇头,右手将那些文书捡起,再次放置桌上之后,心里一个一个点着数,到最后,刻晴却又是复杂地垂下眼,自语道:

“不对……还差一个……但那个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梦吗?旅行者……为什么……”

诸多的思想与记忆编织而成无尽的黑雾,杂无章绪地充斥了整个大脑,刻晴强行撑起沉重的身子,僵硬地走前几步,直至房内的妆镜前,少女却是拿手轻轻抚起了自己的眼角。

在没有一道疤痕的脸上,一滴银泪正滑落眼角。

“为什么……一想起你,我就想哭呢?”

捋起这抹珠泪,就在刻晴自语之时,台外的日光微斜,少女突然被一道晶光晃住了眼。

“这是……”

张开眼,刻晴便发觉到了自己的发梢之处,却是不复最开始的旧金玉簪,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更为鲜明的莹紫华簪。

伸手抚住这柄簪子,刻晴诧异地张大了眼,久久无言。

……

缓步于今日的璃月大街上,虽说是想以散心为由而外出,但刻晴的眼里却是有些茫然。

现在的她,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工作的念头,反倒是有些想就此沉沦于纷杂的世中。

“不行不行,我可是刻晴啊……”

拍拍脸,试图让才沐浴不久的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随后,刻晴便继续往前迈步,可没走多远,少女却是被一处特殊的商摊吸引了视线。

“快来看看诶,胜家新出产的丝绸!物美价廉,多购还有优惠,速抢速买啊——!”

只见一个牌匾上刻着大大“胜”字的商摊之下,一位衣着素朴,约摸着三十来岁的魁梧男子正在大声叫卖着,而没等肥胖男子喊多久,他的身旁又是出现了一位留着八字胡,身着黑衣,面容精瘦的中年男子。

而那位黑衣男子刚出来,站至不远处的刻晴隐隐约约之间,好像就这么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胜元大哥,快回去吧,老爷还在等着我们呢。”

“不行啊,这个月新产的丝绸现在还囤积了一大堆,阿豪,要不你一起来帮我叫卖叫卖?”

见着那位名为“阿豪”的男子就这么被托去一起叫卖,刻晴却是怎么都压不住内心的震惊。

原因无他,先前那位魁梧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胜元。

“不对……他,他不是死了吗?不对……这是梦,所以……不对,这不是梦,胜元……早就已经死了,不行,脑袋又开始痛起来了。”

早已分别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刻晴抿住嘴唇,使劲地拍拍头后,双眼再次看向侧面之时,却是见到了一道棕红的玲珑身影,正在向自己这边跑来。

而这道身影刚经过这边,就又像是视若无睹般地直接掠过了自己,刻晴却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胡桃,你等等!”

“呃……玉衡大人,本堂主今天又没推销生意,应该没犯什么错吧?”

想要直接掠过刻晴的想法顿时化作了泡影,胡桃勉强笑笑,发末泛着暗红的棕色双马尾一甩,随后便不情不愿地回过了身。

“不是因为这个叫住你的……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无奈地叹了口气,刻晴便朝着胡桃走近几步,而少女紫眸之中的严肃与正经,却是令胡桃想要直接逃走。

今天可谓是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她刚跑出往生堂没多久,还想要到郊外好好畅游一番,可前脚刚走没多久,就遇到这个让人心悸的工作狂女人——刻晴。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刻晴总能让人感到一股憔悴,可没等胡桃多想,只见刻晴的眉睫之间皱出稍许曲折,就听得这位紫发少女淡淡开口道:

“你的……夫君,也就是旅行者呢?”

“夫夫夫夫夫————夫君?!”

哪怕是性情跳脱的胡桃,听到这还是不免慌张地跳退了几个小步子,只见女孩头顶乾坤泰卦帽一蹦,小脸霎红,赶紧摆手道:

“我才没有什么夫君呢!还有你说的什么旅行者,他是谁啊?!”

“……诶?可你……”

可还没等刻晴继续问清楚,胡桃直接转身跑路。

“再见啦刻晴——还有,顺便说一句,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而见到那抹棕红色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视野于尽头,刻晴眼中迷惘更甚。

【可你昨天晚上……不是和旅行者举办婚礼了吗?为什么……】

“嘿,刻晴!”

就在刻晴冥思苦想之时,少女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快活声响。

回头一看,便发现是香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自己身前,见此,刻晴不免疑惑道:

“香菱?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么匆忙的样子。”

“旅,旅行者……他,他总算醒了!”

“……旅行者?他,他醒了?”

“嗯!”

使劲地点点头,香菱肯定道。

“……那他在哪里?还有……荧怎么样了?”

听闻至此,刻晴的唇瓣开始微颤。

“荧?荧是谁?还有刻晴,你今天是怎么了,感觉你有点怪怪的样子,地点不就是万民堂吗?”

见面前刻晴的行为举止,总是能透露出一种混淆之感,香菱古怪道。

而反观刻晴,不知为何,少女只感觉内心突然冲出一股强烈的悸动,双腿下意识地回迈,就这么朝着万民堂的方向跑去。

“诶,等等我啊——!”

……

推开面前这扇陌生而又熟悉的旧门,刻晴的手有些发抖,咽下心中莫名而来的焦虑与期待感,顺着身旁香菱的脚步,刻晴缓缓迈入其中。

刚走入房间,刻晴只见昔日那道深色的帘布被紧紧拉着,仅剩的阳光穿透其中,尽数挥洒在了一位金发少年的侧颜之上。

少年的面庞烁着金彩,在那一床洁白被褥的衬托下是显得那么纯粹,而当少年因为感受到这边的动静而回过头来时,那双金眸,就这么再次与自己重叠。

嘴唇不禁轻颤,此时的刻晴,总觉得这幅场景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

而当时的自己,却像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面上只作一派无奈与复杂之色,将内心的所有触动,就又这么完完全全地压了下去。

但现在的她,想要选择以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这位一直向往的少年。

就好像是在那场梦中,少年总会以最真挚的模样面对自己一样。

“刻晴???不会吧,真的是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看到自己时的模样,是显得那么惊讶,但现在的刻晴,眼里却是逐渐噙起泪花,马尾一甩,就这么朝着少年的方向扑了过去。

“刻晴——?!”

毫无顾忌身后的香菱会作何感想,但只见刻晴将少年死死抱在了怀里,随后,一道又一道的苦泪从少女绝美的脸上滑过,滴入了床被,好像也就这么滴入了她的心中。

脑海里的悲欢之感随着少年的出现而不断消除,而此时,刻晴脑袋里能回想起来的,仅是一幅又一幅与少年作伴的画面。

梦中经历的一切,在此刻,竟是显得比任何物质的现实都更加效力。

就好像,一切她都真真切切经历过了一般。

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再次以自己本来的模样,去与他再次邂逅,再次相会,就算一切都是梦境,那也让她就这么溺死在其中吧。

帘外的璀彩依旧渗入了空墙,一点又一点地遍染了整个房间,直至它们将少女的紫发绚烂出了别致的芬芳,少女的眼泪,在此刻也显得那么晶剔的光亮。

双手再次将少年的身躯搂得更紧了几分,可下一秒,少女却是松开了手,而见那少年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模样,刻晴终是又扬起了嘴角,再次抱紧少年,笑出眼泪,大声说道:

“旅行者,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