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确认过所需的物品都已经装进背包之后，我将许久未曾使用的双肩包挎到肩上，趁着未暗的天色离开诊所。
我以往不同，我选择了从少有人经过的后门所面对的小径行进，如果沿着这条路去往季家的话需要绕相当长的一段路，但这对我来说并无大碍，倒不如说，这正是我刻意选择了这条路的理由。
因为，我的目的地并不是季家。
“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萱草田才行……”
太阳正在慢悠悠地西斜，天色已经隐隐有了暮昏之意，虽说是夏日，但留给我的时间并没有剩下多少，于是我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我单方面违背了和这个世界的季的晚餐约定，而其原因正出于数小时前伴随着潮声出现在我的手中的那本古籍。
翻页的方向相反，字符的方向相反，就连其中插画的方向也发生了改变——并非是和这个世界我所拿到的古籍相比，而是和在进入海市蜃楼之前我所获得的那本古籍相比。
换句话说，将这本伴随潮声出现的古籍反转之后，我终于得以对照着解开古籍中的大部分内容。
我原以为两个重合的世界是指我所在的世界和这个海市蜃楼中的世界，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这两个世界以外，存在着第三个世界——或者说，那里才该称为第一世界，所有和鱼化症相关的事情，都是在那个世界最早发生，最终波及了我所在的世界和这个海市蜃楼中的世界；而也正是来自那个世界的某人，一直用潮声为我传递着讯息。
“海神的诅咒将被施与爱而不得之人，于萱草田许下的愿望将化作诅咒……”
我先前便猜想过，鱼化症、海市蜃楼、以及萱草田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联，在破译出古籍的内容以后，这个猜想终于得到了验证。
“唯有曾尝后悔之人方能解除诅咒……”
是的，在失去季那时所感受到的莫大的后悔，至今仍在我的内心萦绕。
要是早点询问她何时归家就好了。
要是早点发现不对劲就好了。
要是早点察觉那份感情就好了。
要是早点把那句话说出来就好了。
所以，如果说有谁能够解开我所熟识的那个季的诅咒，那也肯定是我。
“其方法也唯有一着……”
我现在正为了那个方法，为了这唯一的机会，朝着一切的起源之地奔驰着。
可是——
“沐！”
原本可以装作没有听到的，但在身后传来声音的瞬间，脚步却还是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我转过身去，站在那里的或许正是此刻的我最不愿见到的人。
“季……”
身上还穿着围裙，快步朝我走来的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整个下午我都有很不好的预感，刚刚跑去沐姐的诊所一看，果然沐姐没有在那。”
似乎是一路飞奔过来的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我则下意识避开了那幼犬般可怜的视线。
“沐姐……你要去哪里？”
似乎是注意到我所背着的双肩包，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般，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发问。
“我……”
“不是约好晚餐一起吃的吗，今天大叔他们送了条肉质特别鲜美的鱼哦，我们一起回去吧。”
从手上传来了被抓住的触感，但我却用力地驻在原地，没有让脚步随季的拖拽移动分毫。
“怎么了？好啦快点回去吧沐姐。”
彼此加重的力量让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抱歉，季，那个约定可能没办法实行了，我现在有必须……”
“为什么？”
从手上传来的握感让手掌也变得生疼。
“因为……”
“为什么每次都没办法和约定一样呢？”
她像是放弃了一般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来直面着我，而我也无法再逃离她那满溢而出的感情，只得和她对上了视线，她的双瞳之中隐约开始有光华流转。
“之前也是，明明约好了一起去邻镇的，结果沐姐一连失踪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又被讨厌的海神诅咒。”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做好应对这样的季的准备，我才会选择绕原路逃离，但此刻的季让我意识到这并非是单纯的逃避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将要去往何处也好，自己并非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也好，都并不是直接逃开就能解决的。
要把话，清楚地跟她说明白才行。
“季，其实我……”
“我喜欢沐。”
将我的话语打断的，是超脱了料想、无比真挚的感情。
“并非是朋友之间、家人之间的喜欢，而是将沐视作理想的恋人，想要交往一起走向未来的爱恋之情。”
那双夜空般的眼瞳递来自下而上的视线，眼底的色彩无比复杂。
我和季都没有勇气说出口，对彼此深埋于心的事，那便是眼前的少女直率地坦白出来的。
她正在做着，我和我所熟知的季直到最后关头都没能做到的事。
“所以，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吗……”
正是因此，我才更不能逃避，因为那份感情本就不属于我。
那份感情属于一定会在某一日归来的，这个世界的沐。
而我也同样有需要传达，仅仅剩下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让我去传达的，非常重要的感情。
所以。
“……对不起。”
我直视着那双眼眸。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但我并不是你所熟识的那个沐，事情的经过有些复杂，但简单总结下来，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季得了鱼化症，并最终离我而去的世界，而我来到这里，现在要去往萱草田的理由，也正是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去见到自己所爱之人，去传达自己感情的最后机会。”
将一切以最直接的方式全盘托出，但她却似乎已经知晓。
“我知道……”
她习惯般地在嘴角挤出苦笑。
“沐姐不是我熟识的沐，我之前就猜到……不，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我有些惊讶，但只是沉默着听她讲下去。
“我看到了，偷偷把希望号开走的人就是沐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熟悉的沐。”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没有发现般平常的样子，我本想这么问的，但话到嘴边，我却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比清楚。
“但是啊，我不知道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是到底会不会回来，明明约好了等我成年以后一起开着希望号出航的，她却自己先偷偷溜走了……那个时候我看见了，沐的背影仿佛就在告诉我即将会失去她一样，我很害怕这一点，但却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能看着希望号朝大海驶去。”
“……”
“我想我大概是已经失去她了，所以就算我只是把你当作替代品也好，我不想再失去一次沐了，所以，不要走……”
无力地拽住我的衣角，接受审判般移开视线的她，本就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小了，残日光辉下的她看起来令人无比痛心。
但即便如此。
“我不会留下的。”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到。
“和刚刚说的一样，我也有非传达不可的感情，那个人现在正在等着我，所以，我不会留下。”
“……”
沉重话语的压迫之下，她稍稍加重了握住衣角的力度。
而我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将手放到了她的头顶，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
“但是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一件事。在沐房间的书桌上有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季应该能找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关于你刚刚说的话，作为沐，我有一点要纠正的。”
她稍稍抬起了视线。
“你没有失去你所熟识的沐，至少现在还没有，她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
“因为无论哪个世界，沐一定会努力成为季能够依靠的人；无论哪个世界，沐和季一定都会相恋；无论去往何处，沐和季也一定最终会并肩前行。”
面对泫然欲泣的她，我只是直率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肯定会回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兑现沐和季这两个存在活在这世上的最大约定。可能现在的沐还有些迷茫所以选择了逃跑，但只要季去找沐，就肯定能够找到。”
她抓住我衣角的手放了下来，随着从她脸上滑落的还有在夕阳下闪耀着眩目光辉的泪珠。
“哭的话我也不会抱你的，因为那是这个世界的沐应该做的。”
“……去……”
她似乎说了些什么。
“什么？”
“……去吧。”
这一回，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她也终于和我对上了眼神。
在她脸上的是眼泪堆叠着略显苦闷，却又释然般轻咬着嘴唇的笑容。
“我会去找那本笔记本的，也一定会去找沐的，所以……”
她轻轻地将我推开。
“去吧，跑起来，在我后悔之前赶快走掉。”
“季……”
我看着早已超出了半步距离，将双手背在身后，同时向我展示笑容和泪水的她。
“谢谢。”
最终只留下这样的话语，我又一次在小径上奔跑起来。
西斜的日光正将片片云彩染成火红，我没有再回头，因为我知道已经没有那样的必要了，我只是一味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萱草田。
距离黑夜到来，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