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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姐,今天大叔們也出海去找季了,不過因為暴風雨快來了,中途還是不得不返航。”

昏暗的房間,透過緊閉的房門傳來某人的聲音。

“……”

“晚餐我已經帶來放在桌上了……但是沐姐你好像午飯也沒有吃的樣子,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吃一些比較好哦?沐姐自己就是醫生肯定清楚的吧?”

像是請求一般,又像是給不聽話的孩童以輕聲細語的鼓勵一般,聲音從門縫之間漏了進來。

但將臉深埋在膝蓋之間的我,並沒有作出回應。

沒有回應,但對方話語間的含義我卻十分清楚。

自季消失在海浪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三天,從那天開始,村裡的大叔們就不斷地在鄰近的海域搜尋,但無論哪一日都是一無所獲。而和當初的季一樣被神明所詛咒的我在這三日間則是過得渾渾噩噩,除了水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吃下。

心臟就像是缺失了某塊零件一般,即便一如既往地跳動,自那天起卻再也沒能發出高鳴。

“……”

實際上我並非不想回應門外擔憂着我的人,也並非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應該就這麼消沉度日,但每當張開嘴唇想要說些什麼,想要站起身子擦乾眼淚做些什麼,身體的深處就會湧出黑色的斑紋,囚籠般包裹住空氣。

果然我還是沒辦法像季那樣,無論什麼時候都以笑臉迎人,也無法向她那樣拼盡全力消解別人的擔憂。

和她相比,我才是不成熟的那個。我相當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沐姐,稍微聽我說些話吧。”

比起剛剛稍微大了一些,那位栗子同學的聲音響了起來,近幾日為我送來三餐,告知我大叔們每日在大海上搜尋的結果的,也正是這位和季同齡,有如圖書管理員一般的少女。

我稍稍抬起頭,透過門縫進到昏暗房間中的光線被擋住了一大半,看樣子她是在房間門口坐了下來的樣子。

“沐姐你其實,喜歡季對吧?”

我的身體一瞬間顫抖了一下。

“不是長輩那樣疼愛的喜歡,也不是小孩子們那樣當作玩伴的喜歡,也不是像我這樣作為同級生和朋友的喜歡,沐姐對季的喜歡,無論是形狀還是顏色,甚至是重量都有所不同,我之前就察覺到了。”

栗子同學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

“但是季那傢伙似乎沒能很好地察覺……不,沐姐也一樣,在季的身上也有沐姐沒能察覺的,非常重要的事情,雖然由我來說這種話有多管閑事之嫌……”

我所沒能察覺的……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沐姐來說,季是特別的、唯一的、十分重要的人,但對季來說,沐姐也同樣哦?”

腦海的深處,有些深藏在記憶的角落……不,說不定是正中心的畫面在昏暗的視野之中浮現。

但這一次卻並非是由潮聲席捲而來,而是伴隨着記憶中某人的笑顏,一點點地佔據了思考。

明明自己就喜歡欺負我,卻絕不允許他人在我身旁作祟的,小學生時代的季。

耗費了一整個晚上為我寫祝賀信,而又在我的成人禮上頂着黑眼圈睡眼朦朧的季。

在摩天輪上注視着我的季。在水族館裡和我追逐打鬧的季。緊緊牽着我的手,在我身側眺望煙花的季。

一瞬之間,笑容重疊在了一起,那與我四目相對時眼底的色彩,也彷彿一瞬間分明了起來。

我恍然之間,才意識到過去的自己完完全全就像個笨蛋。

“我……一直……”

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季最後時刻無比溫柔的笑臉。

——所以,那個時候,季你沒能說完的話是……

“沐姐,季最近在學校的時候,在課上偷偷寫過某些東西。”

狹小的房間之內,栗子同學的聲音又一次傳了進來。

“雖然被我看到之後她一下子就收起來了,但是應該不會有錯的,那張紙最頂上……”

接下來栗子同學所出口的話語,讓我一瞬之間從床上蹦了起來。

——寫着“遺書”兩個字。

她是這麼說的。

以讓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沖向門口打開房門的我,視野被數日未見的強烈燈光所暈眩,而蹲坐在門口的栗子同學也同樣沒那麼幸運,似乎是背靠着房間門板的緣故,在我打開房門的一刻她就像不倒翁一般滾倒了下來。

她的臉上滿是驚訝之色。

“那份遺書,現在在……”

話語還未能完全出口,原本被燈光所晃目而帶來的眩暈感毫無防備地擴大。身為醫者的我非常清楚,這是我三日間沒能好好吃飯,又一下子進行了激烈的活動所導致的。但即便明了箇中原因,我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下墜的身體。

對我而言是幸運,對對方而言則是不幸的是,栗子同學正好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