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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培根雞蛋三明治和牛奶端到季面前時,天已經微微亮了起來。

她似乎確實是餓壞了,三下五除二地就將三明治吞進嘴裡,滿杯的牛奶也在她大叔般豪爽的喝法下僅堅持了不到十秒,如果說我是沒有大人樣的話,眼前這個正值花季的少女則是一點都沒有淑女樣。

大快朵頤之後,她又一下子將目光對準了我手上的這份三明治,雖然我並沒有感覺多餓,但實在不好意思讓她吃到糊了的雞蛋的我,還是扭頭給她再做了一份。

中途,我和她提起她失蹤的這數日里,村裡的大家為尋找她所付出的擔憂和汗水,卻得到了“哇,你們不會以為我被海里的大章魚拖走了吧”這樣參雜着咯咯笑聲的無厘頭回答,我於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大章魚都看不上你這傢伙”,並代表村裡的大家執行了正義的手刀之刑。

我和她之間的氣氛就如同往日一般無比正常。

……至少,從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季,可以稍微問一個問題嗎?”

並肩在狹小的水槽前洗碗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向她搭話。

我原本並不想讓還是病人的她幫忙的,但不知道她是因為看到水槽里堆了好幾天的碗碟而惱火,還是單純為我不嫻熟的刷碗動作而感到無奈,最終她還是戴上橡膠手套硬生生擠了過來。

當然,說她是病人也不準確,畢竟除了背後冒出的幾片魚鱗,她的身體狀況與平時完全無異,僅僅是洗碗這種事當然不在話下,而且……魚化這種癥狀,真的能算作是某種病症嗎?

再者,說到底,廚房裡的橡膠手套原本就是她一直在使用的東西。

——經常埋頭於藥草研究的我經常會忘記一日三餐,而注意到這點的她不知從何時起,就會時不時跑到診所里幫我做飯,最頻繁的時候甚至每天我都能見到她在診所廚房裡忙活的身影,為此感到羞愧的我特意定下了三餐的鬧鐘,還擠出時間將廚藝磨練到了不至於需要自己給自己開藥方的程度,但再怎麼說,和她比起來,我連小巫都算不上就是了。

“嗯?”

利落地挽起袖子的她,用着比我嫻熟了數倍的動作擦拭着餐碟,回應着我的問題。

“就是,那個……”

“欸?”

她倏地露出苦惱的表情,我以為她是預知到了問題的內容,但事實並非如此:

“啊,洗潔精好像用完了,沐姐幫我拿一下備用的吧。”

“好,我記得是在……”

“在下邊第三個柜子。”

“找到了,給你。”

她笑着從我手中接過了洗潔精罐,我則一邊感嘆着為什麼這種事情你比我還清楚?一邊看着她脫下一隻手套,撕開洗潔精的塑料封膜。

“幫我扔一下。”

“好。”

離垃圾桶較近的我從她手中接過撕下的封膜扔到垃圾桶里,而我也這才發現垃圾桶里甚至還殘留着三天前的泡麵盒,稍微回憶一下,這幾天為了找尋季,我也確實沒有好好吃過飯。

為了不讓她擔心,等會還是快點把垃圾處理掉吧。

明明現在的季才是需要被擔心的一方,為什麼我反倒會擔憂自己會受到她的擔心呢?

“所以,是什麼問題?”

她沒有向我投來視線,但側臉上的表情卻仍舊帶着天然的笑意。

果然是一副不需要人擔心的樣子。

“就是……”

我害怕着出口的問題或許會和剛剛一樣讓她的表情改變,卻又害怕錯過她的一舉一動,最終只能膽小鬼一般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窺探過去。

“……為什麼,會突然到萱草花田那裡去呢?”

自來水從龍頭裡流出的聲音都彷彿要將我的聲音蓋住。

“欸——這個問題啊。”

她稍微感慨了一句,但無論是手上的動作還是臉上的表情都絲毫沒有受到阻攔。

“也沒什麼,就是稍微想去散散心。”

“散心?”

“是啊,而且,剛剛開花的萱草田遠遠望去很漂亮吧?所以我才想着過去看看。”

“這樣啊……”

“不過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好幾天就過去了,家裡養的盆栽啊,好像忘了放進冰箱的食材啊,學校的課程和作業啊,突然之間要做的事就和雪一樣積壓起來了,這麼一來更想找個地方散散心了!”

她擦拭盤子的動作突然停下,我這才意識到她將視線移了過來:

“開玩笑的!”

她又一次“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過確實有很多事情該做,至少等會要先去學校,拿下筆記之類的東西。”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啦,沐姐還有很多事要做對吧?”

“我跟你一起去。”

身體的深處似乎又有某些複雜的感情一起涌動起來,是因為擔憂她的身體狀況能否支持她獨自出行嗎?還是因為在內心的某處,我並不相信她對自己去往萱草田的行為所給出的理由呢?

無論如何,這些感情交織在一起,最終化作了堅定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的話語。

她似乎也感知到了語氣的改變,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但微微張嘴的驚訝表情馬上就被她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天然微笑。

“嗯。”

她輕聲回應,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嘴角的弧度似乎比往常上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