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上午。

今天是周末,事情最少,但曹致山的心情并不好,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发牢骚。此时的他正拿着座机话筒,说话的语气饱含歉意:

“不好意思,因为前台暂时只有我一个人,脱不开身,快递可以下午再帮您找吗?”

对方的语气却理所应当:

“不行,必须得现在找,给你十分钟时间。要是这段时间内找不到,我就给你领导打电话。”

“实在抱歉,我无法……”

对方却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前台就我一个,怎么帮他找快递?要是这过程中前台来人了怎么办?

而且快递寄存室离前台挺远。将话筒放回原位后,曹致山习惯性在公司的电话黄页系统上输入来电号码,点击搜索。屏幕显示出对方的信息后,他心底的火气开始加大,鼻子也不自觉地冷哼。

“明明不是什么大领导,却比大领导还拽。”

“突然好想离职啊……我再也不想面对这帮不讲理的业主了。”

“反正世界也快毁灭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及时行乐吧。”

曹致山瘫在椅子上,发出自嘲的笑声,同时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栏上输入“离职申请模板”。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他才想起还有件事没做,于是赶紧打开通讯录,拨通室友的号码。

“咋了?”室友那明显没睡醒的声音传来。

“帮我找个快递,再慢点咱们领导就要接到对方的投诉了。”

曹致山听到室友爆了句粗口,但还是说出了业主的姓名和物流名称,然后电话被挂断。然而他刚放下手机,座机再次发出来电提醒。看到来电号码的时刻,他感觉血压又在升高。

但他还是选择接通电话,然后语气和善地问候:“您好,住宿区前台。”

“你去找快递了吗?”听筒发出对方的声音,让曹致山感到拳头发痒。

“已经让人过去了,您可能需要稍等片刻……”

“我刚才叫我同事去找了,他说没见那边有前台的人。你是不是在说谎?”

“是吗?那我再打电话跟那个人确认下吧,请再稍等一会儿。”尽管曹致山语气不变,将对方脑袋砸烂的念头却开始在心底萌生。而只要有了想法,付诸行动只是时间问题。

“你把那人的电话告诉我,我亲自去确认。”

“……好的,您稍等。”

提供室友的号码时,曹致山故意将语气放得很慢,同时用手机不断给室友发消息确认快递是否找到——然而始终没有回音。而座机这边,业主记下号码后,发出了不以为意的笑声:

“不管有没有让人去找,你领导的电话我是打定了。”

通话结束。

座机第三次发出来电提醒时,显示着主管的号码,曹致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在这个公司任职将近半年,他发现主管每次想对正在当班的员工训话时,都会打座机——当然并非没有例外,室友半个月前给各部门分发报刊时,错将人事部的期刊分到了总经理部,在前台被主管当着很多人的面训话。不过曹致山当时在休假,还是听班长说的。

自那以后,室友每次上完夜班,都会留下一堆没有分检的报刊。曹致山问他是否担心被扣绩效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反正这个月底我就离职跑路了,无所谓。”

我也差不多该跑咯,不过话说回来,到时前台就没有男人了。曹致山心里调侃,机械性地拿起话筒,“您好,住宿区前台。”

听着主管连珠炮般的训斥,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因为毫无意义,哪怕起因是业主提出的无理要求。

过了好几分钟,曹致山若无其事地放回话筒,决定过些天就递交辞呈。至于刚才为何没有提出意向,只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在意气用事。他用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九点半,离下班还有将近七小时。

“毁灭吧,赶紧的。”

刚发完牢骚,室友的身影就出现在前台正门。他捧着一个快递盒,嘴里还念叨着诸如“撒币”、“神经病”的话语。曹致山的手正要伸向话筒,就听见室友说:“不用通知那个人了,我已经亲自告诉他了。”

“他给你打电话了?”

毕竟室友不知道业主的号码,只能是后者主动联系。

室友冷笑:“还跟我说找不到就投诉。”

“啧,我刚挨主管一顿痛批。”

“神经病!”闻言,室友直接骂出声,将快递盒子摔到旁边用于寄存物品的铁架上,“我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结果找到以后,他就回了句:‘哦,那我明天来拿。’既然都没那么重要,为啥还打电话催?为啥不能等明天上班人多了再找?怕被偷又为啥不现在就来拿?”

“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都正常。”说完这句话,曹致山便又在心里自嘲:我貌似也没资格这么说别人。

“嗐,出了这破事儿,我都没心情回宿舍睡懒觉了。”室友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趁现在没什么事,打两把?”

“晚点再说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昨晚回来后也这么说,然而洗完澡就去睡觉了。”

“我昨晚差点被讹,哪有心情打游戏啊?真的离谱,我回来的路上,经过青秀广场,那里有一群大妈跳广场舞……”面对室友的追问,曹致山只好临时编个故事,且声情并茂地说出。

室友不以为意地摇头,“你没遇到邪教徒,算走运了。今天的新闻看了没?又发生枪击事件了,现场还留下一具焦尸,跟前天的案件完全一致。”

巧了,我刚好在现场。曹致山暗自吐槽,表面却故作震惊:“这次是哪?抓到犯人了吗?”

“老城区那边。还有条街道被破坏了,怕是用了炸药,而犯人直接跑没影了。”室友说完,发出叹气声,“也不知道这帮邪教徒啥时候能消停,治安都快赶上大洋彼岸的某民主灯塔了,我晚上是绝对不敢出门的。”

“现在全世界都一个样,哪里都有邪教徒,也就看谁更烂罢了。”

“雀氏。”

沉默。

“你今晚不是上夜班吗?再回去睡会儿?”

“行。这里貌似也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就先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络。”

看着室友消失在前台正门,他松了口气。

*

下午4点,跟两名女同事完成交接后,曹致山直接回宿舍收拾行李。接下来的两天是休假时间,而他不打算待在公司宿舍发霉。其实无论待在哪,区别都不大,但自己的那间破出租屋足够安静。而以他的身份,也确实需要个不易被打扰的环境。

刚回到出租屋,曹致山就打开电脑,登录“永夜之环”的情报网站。

情报未更新,这让他感到庆幸,还有些许失落和恐慌。昨天晚上发出“魔法少女疑似跟第三势力结盟”的消息没多久,负责管理清泽市及周边地区的高层便下达指令:

“在枪手被彻底解决之前,集会取消,位于清泽市的成员谨慎行事。”

次日,便有小道消息称,高层已经开始派人调查那名枪手的身份,但以曹致山的身份,无法知晓更多的细节。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静待风波平息。不过,这个枪手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吗?

大概在5点多的时候,来电提醒打断了曹致山的游戏对局。他感到火大,当发现号码并不属于主管与任何同事,却又在心底松了口气。如果是后两者打来的电话,那多半是他的工作出现了纰漏或严重的问题。

来电者是在某次集会上结识的信徒。

“喂?有话快说。”

“老曹,我貌似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能到你那避一避吗?”

闻言,曹致山大致能猜到对方刚才做了什么。

“这种时候还敢出去闹事,就不怕被那个枪手打穿脑袋?”

“我这个月进入神境的机会用完了,就想杀个路人提升黑雾的威力,结果被那只跟魔法少女签订契约的奇怪生物坏了好事。”

“哈?”诸多问号立即从曹致山的脑海中冒出,而听完对方的叙述,便又接着吐槽,“没把枪手跟其他魔法少女招来,算你命大——我这没法收留你,建议去赵世哲那。”

“虽然但是,我已经到你公寓楼下了。”

“……上一个喜欢先斩后奏的昨天刚死,还差点把我搭进去。”曹致山拇指用力地摁住屏幕下方的挂断键,然后将手机扔到床上。但几分钟后,客厅方向传来了敲门声。他想选择无视,声音和频率却越来越大。他只好起身离开房间,毕竟放着不管绝对会招致隔壁的投诉。

“明明有了超能力,却依旧无法率性而为,依旧得整天看别人脸色。”他自言自语,转动门把手。

随即,一名年龄目测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外。

“没办法,离我最近的地方只有你这了。”看到曹致山的脸,脸上惊疑不定的少年开口说道。

“赶紧进来。”曹致山按耐住摔门的冲动,将青年拉进客厅,同时把头探出门外巡视。走廊空无一人,他却仍绷紧神经。“薛乐,你没把那个魔法少女引到这来吧?”

“她好像没有追上来。”

“你确定她没摇人?”门被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才刚觉醒,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有同伴。”

“你倒是把那只不明生物忘得一干二净。”曹致山让名为薛乐的青年坐上沙发,自己则坐在对面。茶几上陈列着杯子,水壶就在桌脚处,他却没有表现出要动的意思。“我建议你赶紧把那个魔法少女的特征发到网站上——上面的人也叫我们别轻举妄动,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解决吧。”

说罢,薛乐似乎才脱离恍惚的状态,在手机屏幕上敲敲点点。过去片刻,曹致山起身回到房间,刷新电脑网页。“齐肩短发,衣服以橙白两种颜色为基调,武器为长弓。”他看着更新的情报栏喃喃自语,业已猜出上面会给这名魔法少女取的代号。

“这应该是清泽市首次出现使用远程武器的魔法少女吧?”身后传来薛乐的声音。

“武器不是重点,就算她用的是剑,也完全可以施放出几十米的剑气。所以,武器只是她们施放魔力的媒介,并不会决定她们的攻击范围。”

说这话时,曹致山仿佛陷入回忆,流露出凝重的神色。但话音刚落,他忽然转回头瞪向薛乐,“如果我是你,肯定会安安静静地在客厅待着,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别人房间可不是件礼貌的事。”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你的房间又没藏有什么军事机密。”后者却表现得不以为然。

“如果你上大学后还是这么不知分寸,没被揍就说明你室友的素质不错。但就算素质再好,你也肯定会被孤立。”

虽然在各种意义上,你这辈子都上不了大学了。曹致山在心里补充下一句。

“室友想揍我又怎样?被孤立了又怎样?反正我已经不能算普通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薛乐仍是以那副语气和神态来回应,而曹致山只是叹气。

算了,年轻人,心高气盛很正常。后者心想,尽管他本人也才二十来岁。

“我难道说的不对?我们既然掌握了超凡的力量,为什么还要顾及普通人的看法?更何况这世界迟早归于永夜神的统治。”薛乐又说了一大段话,似乎以为曹致山无力反驳,鼻孔几乎对着天花板。

这个社会将给你上一课。你会被包括亲朋在内的所有人看作异类,世界再无你的容身之地,而且自从那个枪手出现后,战争的走向就已经很难预测了,永夜神能否成功降临还得另说。曹致山在心里回答,嘴上却没有和对方争辩:

“啊对对对,所以你打算在这待到什么时候?我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你过夜。”

薛乐那副自命不凡的神态立马消失,陷入沉默。

我还以为你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曹致山心底冷笑,表面则发出无奈的叹气声,从床单上捡回手机打开通讯录。约莫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公寓楼下,接走了薛乐。曹致山感到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血压也下降了。

“这家伙跟杨贺一个性格,脑子却没有杨贺的靠谱。”

而脑子靠谱的杨贺都死了,这个刚上高中的毛头小子又能活多久?

想起杨贺,曹致山莫名感觉难过,但更多是对其死因的疑惑。“要是能知道他和曾寄南的死前经历,枪手的身份或许就会浮出水面。”

这两人死亡的伏笔,是在23号那天埋下的——他如此认为。23号,“苗刀”首次出现,并与他们有过直接或间接的接触——杨贺与“苗刀”爆发了战斗,将其重创,却在补刀之前被“刺剑”阻挠;曾寄南受杨贺委托,寻找“苗刀”下落,结果同样遇到了“刺剑”。

不过,“刺剑”并非重点。虽然两起事件都有她的参与,但作用仅是阻挠曾寄南与杨贺的行动。“所以,要想查明枪手的身份,还得从‘苗刀’下手,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从她被杨贺打伤,到再次出现的这段时间里,肯定跟枪手有过接触。”

——以上便是曹致山当前所能想到的点。

“上面派来的专员不可能想不到这些,没准比我更全面。”他发出自嘲的笑声,关掉网页,双击桌面上的游戏图标。

“也许,那个业主不需要我亲自解决。”

他忽然自言自语。

房间再度充斥游戏的厮杀音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