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
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那份高度，越是努力，越是理解差距所在。
時光也無法填平這份差距，亦或者說，差距便是時光本身。
天才無需經驗便能睥睨眾生，弱者回望失敗方能追尋明天。
少女並非不能理解，只是任性的想要觸碰太陽，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然而只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錯覺罷了。
暗黑的情緒在體內翻湧，輕微的麻痹感遍及全身――就連神經也要麻痹了。瞳孔放大，視野染上一層白霧。五感變得敏銳，似乎時間的流速都減緩了。
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這份力量，有多久沒體驗過了呢？
無論是仙人也好，人類也罷，即使生命的長度有着天淵之別，但生命本身只有一次。那是足以否定過往，終結人生的“一步”。
無需自卑，既生而為“人”，便該有“人”之驕傲。
無須高傲，即使是天上星辰，亦可化作地之隕鐵。
那是毫無敬畏之心、比肩魔王的殺戮機器。
藉由對雷元素的細微操控，刻晴改變着身上流竄的生物電流，身體承受着強力的負荷，血液湧向腦部，無數的信息量衝擊着大腦。血液沸騰了一般刺激着血管，肌肉收縮，渾身的毛孔張開。
身體變得輕盈，彷彿是以第三人稱操控着自己，翻滾的胃液上涌，噁心的感覺在體內蔓延，不過，這只是超負荷的運作身體，企圖超越人類所付出的一點小小的代價――刻晴流禁術「超電荷運作」。
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殺戮的快感充斥着腦海，已經只有殺戮才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了，即便是神明，也無法阻擋這朵死亡之花的綻放。
劍身附着雷電，快速的右雉擊向玖天小姐，豎著持刀的玖天小姐企圖防禦這一招，劍身與刀身相交之際就是刻晴的敗北之時，因為劍身會被裹挾烈焰之劍燃燒殆盡。
然而劍身並未觸碰刀身，刻晴的手腕快速抖動，原本的右橫切瞬間調轉方向轉為向前突刺，瞄準着玖天小姐持刀的手。
赤紅的鮮血滴落到草地上，玖天小姐的右手被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持刀的手力度稍有減弱。嗜血般感到愉悅的刻晴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左腳往前跨步，凌厲的逆袈裟接踵而至。無法跟上刻晴速度的玖天小姐下意識般架着上段姿勢企圖防禦。
無用之舉。斜下切的方向轉變為豎直向下，瞄準大腿根部。察覺到意圖的玖天小姐企圖快速后跳避開這一擊，覆蓋紫色雷光的劍尖依舊擦過了大腿表面，黑色長筒襪也被切開了一道裂縫。
凝脂般白皙的皮膚留下了不詳的血印，麻痹感和痛楚交替襲向右腿，玖天小姐無力的屈下右膝，跪倒在地。
刻晴流的核心發揮得淋漓盡致。重視速度，不求一擊斃命的高速連擊所造成的傷口讓玖天小姐的行動變得遲緩，就像是瓮中之鱉那般待人宰割。
接下來，只要不斷的進行連擊，恐怕是神明也將在劫難逃。
「玖天小姐單膝跪下是想在戰場上向我求婚嗎？真讓人心動不已。不過很遺憾，我拒絕。」
過量分泌的多巴胺催動着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刻晴舔着因為失水而稍顯乾燥的櫻唇，鄙夷的視線直視着拄着太刀支撐着身體的玖天小姐。
「好一個“不敬仙神”，這份力量確實值得誇耀，不過你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人類終究是有極限的，姐姐很擔心你的身體狀況哦~」
玖天小姐淺淺地笑着，不知是依舊留有后招因而遊刃有餘，還是單純的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漠不關心。
「那就先把你煩人的舌頭切下來――噗咳」
終於承受不住身體的負荷，胃液上涌，早餐的殘渣也盡數嘔吐在地――如果有那麼輕鬆就好了。暗紅色的血液大量吐出，身體各處也散發著燒焦的氣味，數倍的超頻燒灼着硬件、摧殘着心靈。
還有一下，現在還不能就此停止，哪怕待會徹底報廢也好。
「你這傢伙，想要同歸於盡嗎？」
玖天小姐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不，那不是恐懼，那是悲哀、是憐憫、是嘆息。
彷彿身在火焰之中一般燥熱不安，憐憫人類之前，還是多看看自己的處境吧。
刻晴催動着身體極限發出進攻，不過在此之前，寒冷的氣息麻痹了身體，宛如籠罩在絕對零度之中。分子與原子停止了無規則的熱運動，世間一切都靜止不動了。超頻的身體迅速冷卻，在報廢之前勉強趕上了。
「刻晴。。。不要這樣，如果沒有你，我又要承受千年的孤獨了。」
溫軟的聲音通透心靈，冰之妖精如雪般純白的纖纖玉手包圍着刻晴瘦弱的腰肢。
現在想來，甘雨發現蓄力的冰箭無效的那一刻就從隱蔽點跑出來了吧。那是想要和心愛之人並肩作戰的晶瑩剔透的戀心，毫無雜質、純潔無暇。
冰雪融化而成的水滴流到刻晴的臉上，啊，雖然想要保護甘雨，到頭來卻總是害得她哭泣呢。
「不要。。。哭。」
刻晴擠出喉嚨里殘存的空氣，伸手拭去了甘雨晶瑩的淚珠。
「嗯。」
小聲的，帶着哭腔的回應。
「別在姐姐面前調情啊，卿卿我我的戲碼就到此為止啰~」
玖天小姐依舊是半跪着的姿勢，厭惡地看着眼前的光景。她將綁在腿環上的玻璃試管悉數抽出，擲向前方。
總數約有十隻的試管在空中以各有差異的拋物線前行，預計的落地點微妙的圍成了一個圓形。
砰。
試管毫無徵兆的在空中爆散開來，白色的霧氣在空氣中彌散，透明的未知液體將草地打濕，從飄散的甜膩香味來看，應該是酒。
玖天小姐露出猙獰的笑容，將拄着的赤紅太刀向前扔出――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的太刀精確插入到了酒沾濕草地的位置。
邪異的妖火瞬間圍成圓形的屏障，將圓心中的刻晴和甘雨圍困在內。
「只要你們發誓就此分手，不再將彼此視作戀人，姐姐倒是可以放過你們哦，畢竟是可愛的妹妹們嘛，姐姐實在是有點於心不忍~」
將左手拿着的葫蘆中的酒猛然灌入口中，玖天小姐發出了最後通牒。
驚人的熱量在空氣中蔓延，翻湧着的氣浪扭曲視線，讓視野變得模糊。
赤紅的牆壁在一點點向內入侵，恐怕不用多久，就會將甘雨她們吞沒。
甘雨不死心地射出的寒冰箭矢悉數被火焰吞沒，本能寺那晚的衝天火焰，也是如此讓人絕望嗎？
「刻晴小姐，實在是對不起，“非人之物”終究沒有資格與人類相戀，是我拖累了你。」
泫然欲泣的甘雨在做着煎熬的心理鬥爭。
「是啊，那就分手吧。」
「誒？刻晴小姐你。。。你原來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痛徹心扉的感受化作激烈脈動的心跳――刻晴用背部確認到了緊挨着的甘雨傳來的心跳聲，但刻晴只是繼續說著：
「不過，那得等到三十年後。三十年後的我應該成熟穩重得不再需要甘雨這種可愛的少女的陪伴了吧，甘雨也不再需要我這個絮絮叨叨的老阿姨了。」
「嗚，我才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所以刻晴也不要丟下我，好嗎？」
背後的衣服被淚水濡濕，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迫切的感受到人生苦短。
「是嗎？那是我思索了很久得出的結論，就算不是戀人，三十年後也可以當普通的朋友，就像是天叔那樣，雖然在人類範疇上就是忘年交了哈哈哈。我不想讓愛情過於累贅，不管是對我而言還是對你而言。」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再美的鮮花也會凋零，如果我也將隨風遠去，我希望在風韻猶存之時將花輕輕摘下，以求得體面的退場。
哽咽之聲依舊，甘雨忘我地抽泣着。
「甘雨，原諒我。」
刻晴屬於那種心直口快的人。比起事後亡羊補牢，事先提出質疑更加符和她的作風。
我們的關係究竟該何去何從――刻晴為此思索了很久。
溫柔的甘雨肯定無法贊同，就像是將頭上的角偽裝成頭飾，甘雨害怕被孤立、害怕被排擠、害怕被拋棄，那是屬於“非人之物”的膽小與孤獨。
刻晴轉過身，毫無預兆的，柔軟的唇瓣堵住了甘雨還在抽泣着的嘴。
甘甜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那是“飲必甘露，食必嘉禾”的甘雨的獨特味道。舌尖輕輕掛蹭着甘雨潔白的牙齒，刻晴企圖撬開甘雨堅固的防禦。
溫存並有沒有持續多久，畢竟還在戰場上，不過唇瓣分開時，甘雨還是神色恍惚，害羞得滿面潮紅。
「再不做出決斷的話，我們就要在這裡殉情了哦？」
火勢逐漸靠近，不規則晃動的火苗幾乎就要碰到兩人。
心有靈犀的兩人彼此對視，匯聚着殘存的元素能量，這是最後的孤注一擲。
甘雨雙手合十，大氣中的水蒸汽靠攏匯聚、凝結成型，密密麻麻的細小冰晶在空中出現。水蒸汽繼續附着其上，宛如滾雪球一般，冰晶越來越大。冰晶的形狀被打磨成冰棱，以甘雨放開雙手作為號令，無數冰棱從天而降――絕技「降眾天華」。
冰棱持續衝擊着火焰，元素反應「融化」與「蒸發」同時生效，帶走了大量的熱能。
然而火焰卻並未熄滅，雖然火勢有所減小，但搖曳不定的火焰仍在妄圖捲土重來。這樣下去，先撐不住的會是甘雨――「降眾天華」的效果馬上就要結束了。
高溫的火焰炙烤着冰棱，大量的冰霧液化形成水滴打濕了刻晴和甘雨的身體。
「呀！」
刻晴左手環抱住驚訝的甘雨，用足以撕裂韌帶的力道踏動地面，紫色流星穿過灼炎的火光，打濕身體的水珠在穿過的一瞬間就蒸發殆盡――倘若在火焰中多待一會，此刻就已經化作焦炭了吧。
「誒？有一手嘛，姐姐要刮目相看了~」
玖天小姐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恢復如初了，戲謔地笑着的她伸出右手，插在地上的火焰之刃又重新回到了手中。
「肆意玩弄別人的感情，就用生命來償還吧。」
眼裡看不到一絲笑意的刻晴舉起單手劍擺出架勢。
漫天遍布的絢爛雷光猶如光污染一般遮蔽視線，刻晴的身影消失不見――準確來說是身形融入雷光之中。
利用視覺錯覺遮蔽敵方的視野，潛藏於暗影之中，憑藉刻晴流引以為傲的速度出奇制勝――刻晴流幻術「天街巡遊」。
迅雷霆霓般疾速的連斬接二連三的襲向玖天小姐，玖天小姐身在明處，根本無法招架來自暗處的奇襲，全身上下都被劃出深淺不一的傷痕。
猶如冰冷的巨手握住心臟，相當不舒服的觸感。那是暗夜中直指咽喉、奪人性命的最後一發突刺。
「到此為止，刻晴、甘雨，這不過是我準備的試煉罷了。」
單手劍的劍尖離玖天小姐的咽喉只有一厘之差，悠揚的聲音響起，一隻仙鶴不知何時降落在草地之上。
「啊，留雲借風真君，你怎麼會在這裡。」
甘雨訝異的出聲詢問。
「甘雨，玖天是我請來幫你度過內心之劫的。既有仙獸的一面，又有人類一面的你應該如何與普通人類相處，想必你已經有了答案。內心的困境依靠自己一人是很難走出的，所以，請原諒我的無禮。」
玖天小姐則無奈地抿了一口葫蘆中的酒，略感遺憾地說：
「好多年沒有這麼痛快過了，姐姐我又當回了一次惡人。不過，我的封印還沒有完全解開，這次可不是真正實力哦~」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們好像欠了我很大的人情？又是強行停止最後的突刺，又是因為甘雨的試煉而被蒙在鼓裡身受重傷，真是有夠亂來的。」
刻晴咬着牙齒憤憤不平。
「嘛嘛，好歹也收穫了一個女朋友不是嗎？」
玖天小姐右手輕輕拍着刻晴的肩膀，左手甩動葫蘆，葫蘆里的酒濺灑到三人的身上，宛如奇迹一般，身上的傷口逐漸痊癒了，過載的身體再次充滿活力。
強大到讓人嘆為觀止的治癒力。片刻之前的戰鬥中，玖天小姐的傷口恢復如初也是因為這個吧，如果玖天小姐真的取回了全部實力，不知道是怎樣恐怖的一番景象。
「既然心結已除，我等便就此告退。」
留雲借風真君扇動翅膀，推動氣流，打算和玖天小姐一同離開。
一言不發的甘雨將冰之弓拉到滿蓄，似乎想將留雲借風真君射成禽肉，刻晴則慌忙抱住甘雨予以阻止。
廣闊的天地之中，只剩下甘雨和刻晴兩人。
「刻晴，你真的。。。只願意陪我三十年嗎？」
那是僅僅只有少女所度過年華的百分之一的短暫時光。
歸蝶般不知家在何處的甘雨緊緊抱着刻晴。
刻晴沒有正面回答，輕聲唱着《敦盛》的和歌：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