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我像只折了翅膀的苍蝇趴在床上。想着自己该做点什么,却如鬼压床般无法行动。

手机发出震动,是个陌生号码。

“是我。”

是谁?想不出来。

我正打算挂电话。

“蓝莓的会员费,忘了?”

干爽有力的男声,我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了。

“是你?”

“是我。”对方的声音透着笑意,“有空出来见个面。”

“那个,我还在筹钱。”

“有人托我来见你。”

“有人......是谁?”

“你来了就知道了。作为我个人的立场,我也希望能帮到你。”

我还在困惑。

“我在小区门口,别让我等太久。”

电话被挂断。

我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想了许久。

这段思考的时间就像把散掉的魂重新召集,再度醒觉自己该动起来,否则放任不管的思维就会一股脑的钻进死胡同。

抓起手机和桌上的零钱,我飞快的跑出门。

关门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咋知道我住哪儿?

*

朱涛。

出小区门,我叫了他名字。他说你还记得啊,我说只要账单在我就不会忘。

他还是第一次在健身房见时的模样,成年人模样的外表,高大俊朗,偏小麦色的皮肤。他靠坐在一辆摩托车上,车没熄火,发动机的低鸣像是猛兽的喘息。缕缕白烟从排气管吐出、下沉、消散于空气。

城内很少能看到摩托,眼前这样的更是罕见。要是我没有记错,这类有着匍匐豹子般流线型车身的摩托,就是俗称的“趴赛”。

在朱涛的手边——漆黑的车身,漆黑的坐垫上,放着同样漆黑的头盔,显然是这个高二学长的。于是我问了个很无趣的问题:

“有驾照?”

“临时的。”

“不满18岁也能考?”

“不能考,只能寻求法律的宽容。”

“怎么宽容?”

“交通不便地区,摩托作为主要交通工具,可以适当放宽驾驶证的年龄限制。我在交管局的数据库里,是家在大山里的穷苦孩子。”

我又看了眼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和他身下的“交通工具”。

“这也太扯了。”

“不算扯。”朱涛向我抛来一个头盔,“我们现在就要到山里去。”

“山里去?”

“是的。”

“用得了多久?”

“一两天。”

我犹豫了。

不是怀疑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债主”,只是担心明天的约定。

我抱着头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托你来的人,是张可琪学姐?”

朱涛扬扬嘴角,“一个月不到她拜托我三次,再拒绝可能真要出事了。”

*

发给父亲“我去找寻真理,一两日便归”的消息,我关了手机。

我是头一次搭乘这样的“交通工具”,坐垫下的机器好似积蕴了无边怒意,以奔驰和嘶吼对抗物理定律的桎梏。车身传来各种搏斗的颤动,引擎中火与活塞的搏斗,车轮与地面的搏斗,速度与空间的搏斗。不需看仪表我也知道我们超速了,街道、行人、建筑、车辆都是风的背景板,我们以外的世界犹如静止,我只能抱紧前座男子的腰,想象我们如利刃那般划过地面。

我还是头一次,把男人抱得这么紧。

头盔隔绝了风声,感觉并不真实,我想起了和丽姐一起上下学。

丽姐在自行车后轮轴装了脚踏的支架,让她最初骑车载人的想法有了可能。这是她自己找车店改装的,我抱怨说不如装个后坐架,她反驳会影响整体形象。

丽姐还是这样,在奇怪的地方斤斤计较。为了方便载人做了改装,我本来很高兴,但很快我就明白这改装真的只需要考虑外观形象。上下学还是丽姐骑着车,我跟着追。下晚自习回家时,路上没多少人的时候,丽姐会下车,推车陪我。

我知道丽姐是害羞,她可以淋着大雨骑车,却不能载着男生骑车。但若是没有第三者在场,风很舒服的话,她也会开个例外。

某天晚自习结束,月光明亮,显得多余的路灯照着一段缓坡。这是到小区前最后的一段路,缓坡后是一段长下坡。街边的店铺都还开着,却罕见的没见一个行人,丽姐突然一言不发的骑车登上缓坡,停在坡顶。夜风将她的黑发撩起,皓然夜空印下她抚开发丝的回眸。

明月在更高的天穹,丽姐的双眸比月更为明亮。我跑了上去,得到她可爱的抱怨。

“太慢了。”

“我是技巧型的。”

丽姐没听懂我意思,转开脸,“今晚的风很舒服。”

我点头,“确实。”

“我想骑快点。”

“我尽量跟上。”

“上来,我载你。”

时令来说,已是秋天。天气未见凉,只是黑得早了。今晚这样令人心旷神怡的晚风确实珍贵。

我踩在后轮的踏杆,手搭上丽姐的肩膀。

我似乎是头一次触碰到,丽姐手以外的身体。T恤面料的触感下,是意想不到的单薄。比看上去更小,让人不敢使劲。落在手边的发丝冰冰凉的,像是水分未干。稍有动作,又像本身便是流水。

“好了?”

“嗯。”

双手把握在丽姐肩膀,单车缓缓起步,向着沉浸在月色与灯光中的长下坡滑去。我收回另一只脚,踩上踏杆。风的声音渐行渐响,如粗糙的毛刷子刷过耳廓。身前的发丝被疾风撩动,先前还是流水,现已变成调皮的律动撩拨过我的手臂。

我仰头望去,宛如在夜空飞翔。

这是唯一一次,丽姐载我骑行。就这一次,我断了买单车的念头。

背景板发生变换,我才意识到我们出了城。

我所在的城里是没有山的,要进山必须出城。城外有不少旅游景点,遗憾的是我一个都没去过。父母倒是喜欢旅游,我们全家一年总会旅游一两次,去的都是外地,城郊反而一次都没去过。

好在目的地并不远,离了大路不久就是条店铺栉比的街道。街道尽头能窥见些许仿古建筑的棱角,路旁有专属于旅游景区的棕色标牌写着“XX古镇”。我听说过这里,临近古镇的山中是有名的避暑圣地。

正如我预料的,沿着古镇旁的道路,朱涛将我带去了山脚。郁郁葱葱的高山匍匐于大地之上,高耸的山门上刻着“宝鼎山”三字。熙熙攘攘的游客在山门前合影,点点庙宇的朱红色从碧绿的山林缝隙中露出。

朱涛没有停留,绕过山门沿着一条宛如崭新的水泥路上山。路虽新却不宽敞,隐蔽在林荫之下好似一条静止的浅河。见不到其他车辆,只有林中鸟鸣伴着引擎前行。

估摸到了半山,出现岔道,朱涛拐了进去,停到一座古朴的寺庙前。

四周皆是静谧深林,见不到半个人影,庙宇也呈破败之风。按理说我应该对这一切感到惊奇,却觉得事情似乎本该如此。

熄了火,朱涛翻身下车。我跟在之后,将头盔取下递给他。

他接过头盔的同时,从兜里拿出香烟。

“有什么想问的?”

放好头盔,这位自称高中生的男子熟稔的将烟点上。

我看了眼古庙,听着耳迹林鸟的脆鸣,打消脑中“你还抽烟啊”的蠢问题。

吸了口略带烟味的山气,我张开口——脑中闪过丽姐在夜空中飞驰的长发——

“这世上,是真有妖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