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而地獄刑罰他也經受完畢,只剩下最後一道刑罰。

我看着秦昊的記憶球,滿心五味陳雜,既憤怒又無力。

虛弱不已的他在被小王帶下去之前,我決心破例,在他未經最後一道刑罰之時,為他做那個他想留給他母親的夢境。

他的手已經被光束刺爛,白骨粼粼,血肉模糊。但即使這樣,他的嘴角也仍帶着微笑,強忍着掙脫了小王的攙扶,向我作了揖。

“大人恩德,小人沒齒難忘。無論哪生哪世,只要我可以幫上大人一點忙,我願粉身碎骨,魂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我揮了揮手,強忍心頭一股涌動的氣息,讓小王帶他下去,關在地牢。

那以後不久,我就病了。

小吳開始餵給我之前喝過的那種很難喝的湯藥,可我的病卻怎麼都不見好。而且自我生了這場怪病之後,我便開始做起來了一個詭異的夢。夢裡金戈鐵馬,流血漂櫓,屍首無數。一個人影拿着一桿槍落寞的背靠夕陽,望着蒼茫的天空,站在遠處,彷彿在望着什麼。然後忽然有誰在叫着他的名字。

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人呼喚的名字是什麼。

就這樣,我纏綿了幾日病榻。

那日,我剛喝過湯藥。

正當我倦怠懶洋洋的準備再歇歇時候,小吳跑過來報,秦昊要經最後一劫了。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心裡頭有些悶悶的。

這第十八層地獄最後一道刑罰。則是,等到此生最恨受刑者的人。那些人往往盡了壽元,來到陰間,看着受刑者此時此刻的慘狀,然後,那些最恨受刑者的人,畢生的怨氣化成利劍,貫穿受刑者的胸膛,直扎心臟。

有人形象的稱這道刑罰為,“怨鬼索魂,萬箭穿心。”

這便是十八層地獄最為陰狠的地方,它不光折磨你的肉體與神經,在你還有最後一口氣還在苟且偷生之時,再找來你曾經最看不起的人欺壓最狠的,最恨憎你的人來給你做最後的了結。

直至把這條生命踩在腳底,碾碎成塵,此後任其生生世世甘願落入畜生道。

我平生見過最狠的一次行刑,受刑的那人名喚秦檜。在最後一道刑罰開始行刑的時候,來到行刑台向秦檜討命的人竟有萬數之多。行刑的那一刻,他的胸口被無數把看不清的利劍直接穿成了刺蝟。本就經過肉身精神折磨的他怎麼會經得起這般利刃徒扎?因此連畜生都無法做得,在行刑還未結束之時,便灰飛煙滅了。

每每想起這段往事我都會無比感慨。

正想着,也走到了行刑台。

可是我沒想到,此時此刻在台前站着竟然是一個頭髮幾近花白的帶着眼鏡的老婦人。雖然看着我們辦公的第十八層地獄她有些害怕,但是她的神態仍舊鎮定自若,沒有露怯。

還沒等我張開嘴問這位婦人如何稱呼,小王便將秦昊帶了上來,放上了行刑台。

“您想做什麼,現在都可以做了。”我和那婦人說。

老婦人狐疑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台上的秦昊,她扶了扶眼鏡,稍稍走進了行刑台打量着正坐在台上,頭髮有些凌亂,滿身是血的秦昊。

“啊!竟然是你!竟然是你!”那婦人像是觸了電一般,全然耍甩開了剛剛的教養與矜持,指着秦昊罵起來,“你這個不忠不孝不義的東西,你還有臉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生前就因為你丟盡了人,死後你還要來地獄繼續作踐我?我告訴你,王八羔子,不可能的!”

行刑台上的秦昊獃獃的望着那個婦人,我看見他在笑,可那笑又彷彿僵在了臉上。他的眼睛已經瞎了,一股股的血水從他的眼角奪眶而出。他掙扎着用只剩白骨的腿勉強的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雙手輕輕的向前伸着,像個孩童一般想要擁抱誰的那樣,輕輕的喚了一聲,“媽……”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凜冽的寒風從我身邊飛馳而過,我還沒反應過來,那柄帶着仇恨的利刃,已經扎進了秦昊的胸膛。

我被驚得一個踉蹌。

秦昊被利刃掀翻,倒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笑了,又哭了,然後又笑了。

他的身體出現晶瑩的光斑,一閃一閃,光斑越來越多,像一把發光的蒲公英。

“不好,”我大喊,“秦昊要灰飛煙滅了。”

站在我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婦人忽的一下轉過頭來問我,“你說什麼?灰飛煙滅?”

似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在我把目光轉向那婦人的時候,那老婦人避開了我的眼睛。我卻立馬捕捉到,她眼角有水光閃動。

但是轉眼即逝。

秦昊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異樣,他努力直了直身子,擦了擦臉,努力的做出了一個微笑,剛開口,他身上的光斑,那像一束蒲公英一般的光斑,如同被夜風吹了一下,頓時四散,成了漫天繁星。

我的眼睛定格在他張開嘴要發出那個字的口型,“媽……”

我閉上眼睛儘力捕捉着他還殘存的意識,然後在他還未散盡的魂魄里看到了他生前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