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奔馳轎車拖着厚重的尾音疾馳而來,停在咖啡廳門前。長椅上的中年人稍微抬起帽沿,裝作若無其事的瞟了一眼轎車的主人,隨即便記住了那人的長相。

那是個二十五六歲的俊秀青年,穿着一身瀟洒的銀灰色西裝,胸前的口袋裡插着一支鮮紅的玫瑰,看起來完全是一副人畜無害,性情溫和的樣子。青年打開車門,稍微伸展了一下身體,接着點起了一支香煙。迷濛的煙霧籠罩着青年的側臉,給人一種稍微走神就會跟丟目標的錯覺。

中年男人目不轉睛的盯着青年,他知道,此時還有十幾雙眼睛同他一起監視着這家咖啡廳,等待着目標現身。

這時,青年卻忽然轉過頭看向這邊。中年男人有種不好的預感,快速低下頭,裝作無事發生。青年看着他,用香煙在空中畫了某個詭異的字符,像是殷商時期的甲骨文,接着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噓————睡吧”

睡意像一團無形的迷霧籠罩四周,不只是長椅上的中年男人,就連其他隱藏在暗處窺探青年的人也彷彿失去了活力,進入了襁褓中的溫柔鄉。

不大一會兒,男人垂着頭靠在長椅上,就這麼睡著了。同時進入夢鄉的還有在街上徘徊的十幾名“路人”,他們或靠着牆壁,或席地而坐,更有甚者直接躺在了行道樹下,像中暑一般昏睡過去。

秦連峰叼着煙,頭也不回的走進妖怪咖啡廳,在店員的指引下走上二樓。

“喲~,我親愛的妹妹和社員,還有高貴美麗的老闆娘青羽女士。許久不見,想我沒有?”

還是那副迷人優雅的做派,還是那彷彿唱歌般的油腔滑調,還是那清風拂面一般的招牌微笑。天行雜誌社社長像一個歌劇演員一般,華麗登場。

青羽抱着雙臂,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埋怨道:

“你也真是的,工作再忙也要抽空來坐坐啊。還是渺渺懂事,知道帶着月明來陪我。下次再放我鴿子就永遠不要來了”

秦渺渺幫腔道:

“哪有啦,哥哥在雜誌社明明也經常提到青羽姐姐呢,是吧是吧?”

渺渺用手肘撞了撞站在一旁的姜月明,賣萌似的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他只得用力點頭以作回應。

女人果真是種口是心非的生物,姜月明心想。青羽明明非常期待秦連峰能來這裡,就在剛剛還去卧室補了個淡妝,身上還散發著香水的清香,可真見到了秦連峰卻又是一副“老娘根本沒在想你”的樣子,真叫人頭疼。

不過,這也許就是女性的可愛之處也說不定。

至於秦連峰有沒有提起過青羽呢,當然是有的。但往往都是“青羽那邊又傳來了有關某某事件的傳聞”,“妖怪咖啡廳那邊又獲得了某某情報”之類的,怎麼看都與調情戀愛毫無關係吧。

“是……是,美麗的青羽小姐,此前的怠慢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今天還是容我說聲抱歉吧,因為,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從總部那邊得到消息,現在需要馬上帶他們趕回雜誌社”

青羽不滿的嘟着嘴:

“你啊,每次都是這樣,工作有那麼重要嗎?”

“啊,還有,青羽你暫時也先不要出門了”秦連峰深吸一口煙,緩緩吐了出來,神情中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咖啡廳已經被人盯上了,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營業”

青羽輕輕一笑,微微抬手,掌心冒出一團翠綠的火焰: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難道憑我的實力,還會怕那些人不成?”

“社長,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姜月明忍不住問,他注意到秦連峰今天的語氣有些反常,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秦連峰扭頭看着他,目光平靜,輕描淡寫般的說了一句:

“今早,在歌詠湖畔的高級別墅區發現了一具屍體,經鑒定,死者是隸屬於降妖師協會的降妖師”

有降妖師……死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沉在心底,令姜月明的胃裡一陣翻騰。沒錯,他也殺過人。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倒在雪地里的女孩,環繞鮮血的模樣。

死亡這樣的字眼時刻提醒着他,名為姜月明的少年,是個罪人。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秦渺渺注意到了在一旁臉色煞白,冷汗直冒的姜月明,少年隨即調整狀態,笑着回應:

“我沒事,只是聽到有降妖師遇害有些震驚。畢竟,我還是很怕死嘛”

多少能糊弄過去吧,姜月明心想。反正他給人的一貫印象就是膽小軟弱,甚至不願去殺死妖怪,自然也沒人會把自己當回事吧。

“怕死的話,躲在後方就好,我會保護你的”渺渺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世界上的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力量型的,適合衝鋒在前上陣殺敵,比如我,還有一種是智慧型的,適合坐鎮後方出謀劃策,比如你咯。智慧與力量,可是缺一不可的”

明明知道這不過是些安慰人的話,卻在此時給了他莫大的鼓舞。不知不覺的,好像秦渺渺這個“暴力女”也變得會安慰人了啊,那自己也不能繼續原地踏步了。

“謝謝你渺渺,我好受多了”

不過,恢復冷靜的他也終於想起來了,歌詠湖,那不正是面具男所提到的遇見白影的地方嗎?

他的目光移向面具男,他從剛剛起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麼事情。想來也是,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記憶,半邊臉被毀容,現在的他一定是相當無助而又混亂的吧。

姜月明走向男人:

“您先不要擔心了,請先和我們一起走吧,我們一定會幫您查清楚事件的真相”

男人彷彿剛剛回過神來,有些抱歉的說:

“不好意思,剛剛有些走神了,這裡的音樂我覺得十分熟悉,但又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月海之思》嗎?”

男人沉默的點了點頭。

秦連峰望着窗外說:

“總之先回雜誌社吧,昏睡咒的時間最多只有一小時,再等下去外面那些人可就要醒了”

……

秦連峰駕車在街上飛馳,速度明顯比平時要快了許多,也許是怕節外生枝吧,想要儘快趕回雜誌社。可從剛剛開始,後視鏡上就顯示有輛黑色無牌麵包車一直尾隨着他們。秦連峰試圖甩掉“尾巴”,可那輛車總能神奇的跟在他們後面。

這已經是明目張胆的跟蹤了。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面具男坐立難安,焦急的神情不言而喻:

“求求你們,千萬不要被他們追上,他們已經好幾次試圖殺死我了,被他們抓住我會沒命的”

所幸街上沒什麼人,秦連峰猛打方向盤拐進一條無人的岔路,對後座上的少年少女說:

“總有蒼蠅跟着也不是辦法,渺渺,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了解”

秦渺渺一臉輕快的答應下來。她慢慢搖下車窗,從飾有青色梔子花的提包里取出一把銀色飛刀。她把頭探出去,向麵包車做了一個嘲諷的鬼臉:

“送給你們的見面禮,拜拜了”

說完,飛刀從她的指尖激射出去,只聽後方傳來一聲悶響,那很明顯是爆胎的聲音。麵包車左搖右晃的撞到一旁的公路護欄上,被他們遠遠甩在了後面。

“耶!大勝利!”

秦渺渺激動的揮舞着雙臂,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她推了推姜月明的肩膀:

“怎麼樣,我帥吧,帥不帥嘛?”

“當然了,我的渺渺小姐是最帥的!”

被那群人堵在咖啡廳監視了那麼久,連難得的休閑時光都被佔用了,渺渺小姐一飛刀打爆車胎屬實是給他們出了口惡氣啊。

秦連峰開着車,如水般沉靜的目光注視着前路,對副駕駛座位上的面具男說:

“這位先生,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男人點了點頭,秦連峰冷冷的笑了一下,隨後說:

“從半個月前開始,歌詠湖畔的別墅區陸續發生了十一起少女遇襲事件。那些十七八歲的姑娘都是在夜間因不明原因來到別墅區,隨後失去蹤跡。人們總在第二天發現有少女衣不遮體的倒在接頭”

“難道是變態流氓之類的?”姜月明問。

“可後來經過警察系統的調查,那些少女並沒有被侵犯的跡象,但她們的身上全都出現了咬痕,痕迹很深,而且少女們被發現時都處於失血性休克的狀態,就像被吸取了大量的鮮血。按醫生的說法,那絕不是是人類的咬痕,而更像是某種野獸的齒痕。但神奇的是,那些少女全都失去了那一晚的記憶。

後來降妖師協會的人前去調查,在少女們的身上發現了妖氣殘留,於是就派遣降妖師去進行調查。結果第二天,人們在巷子里找到了那位降妖師的屍體,他的身體被打出一個大洞,肋骨全斷,前胸被完全撕裂,死相很慘。”

姜月明想象着,在一個幽深黑暗的寂寥小巷裡,一位降妖師被某種未知的妖怪貫穿胸膛,撕裂身體,而後被當成垃圾一般的丟棄在地上,鮮血直流……只感覺渾身發冷。秦渺渺聽着秦連峰的講述,臉上逐漸笑意全無,目光中彷彿映着刻骨的仇恨,而她的視線移到了面具男的身上。

“但是啊,那位令人敬佩的降妖師在臨死之前,忍着巨大的痛苦在手機里記錄下了一條信息:

兇手戴着面具”

刷的一聲,秦渺渺手拿飛刀抵住面具男的脖子:

“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不管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不要殺我!”

面具男渾身發顫,聲音顫抖,臉色差到極點。

姜月明忙說:“那……那個,渺渺,先把刀放下,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別衝動啊”

秦連峰不慌不忙的接着問:

“再想想,先生,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我……其實我還記得我好像曾經在一座別墅里居住過,那裡鄰近湖邊,有一座巨大的花圃,別的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行了,渺渺,把刀放下吧,他應該是真的失憶了,用不着再試探了。這次的事件比想象中還要棘手”

直到秦連峰下令收手,秦渺渺才把刀從面具男脖子上移開,收回挎包里。

姜月明這時明白了社長的用意。人在遭受突然的刺激,尤其是生命突然受到威脅時,心理防線往往是最為薄弱的,求生的本能會讓人下意識的把內心的秘密吐露出來,這也就是心理上的“應激反應”,是審訊的技巧之一。

而單從男人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又或者,這背後會不會有什麼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