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 冬木 郊外某处

8月24日,14时10分

 

车厢一晃一晃的,光凭两条腿根本就站不稳,就好像炮弹在铁轨上铺开炸裂一样——格伦已经后悔,让昏迷的女儿单独留在后面的车厢里。见鬼的,应该回去把她接到前面来……

咣当——咣当——列车的速度逐渐平缓下来,没想到日本人蒸汽机车开得这么烂,在铁路上也摇摇晃晃的,估计工人的水平也不到位。在昏暗的车厢里,格伦的双腿只能借助那些矮小而又破烂的座椅才能保持前进。明明火车在这儿也算是新东西,没想到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老旧。

“呼……快到了。”

不管后面的了,那个叫做“武禄”的女人总会解决的——比起这些,自己得像以前一样解决自己的任务才行。无论多么摇晃,格伦都始终把手中这把没有子弹的施耐德步枪。和周围一样古旧的锈迹上,因为沾着自己的汗液而散发出铜的气味,比起单薄的车厢外的浓烟更加糟糕,棕色的桃木在阴天的色调之下混入了周围的黑暗,却又明晃晃地在他的眼前碰撞着周围的氛围。

——虽然脚步声很大,唉但这都是怪这车实在晃得太猛。可是如果前面还有士兵——不知道,可能是会有几个把守在锅炉房和驾驶室外面。至少得吓他们一下——唯一让格伦能安心的只有步枪最前端被展开的、银白色的刺刀。在半分钟前他还打算把枪当做拐杖、拄着它快步去占据锅炉房。可万一有个日本兵——

“啊……”

只是这个想法就让他感觉紧张——周围已经有不少装在铲车与麻袋的煤炭,被随意地堆放在这些破烂似的座椅之间,中间还夹着几把步枪的弹丸、火药以及清理枪膛的通条。最前面的车厢也半开着门,而且比起自己的脚下晃动得还要更加明显,车门间隙之间似乎都能看见外面飞速划过的冬木乡村。可,卫兵呢?是在里面么——总之,气势上要先压过对面。时间拖得越久,越难离开这个破岛——

——好。格伦用肩膀抹去脸颊上的汗珠,在火车的一次剧烈摇晃后,给自己的双腿加速、冲向面前的这道门,然后接着这股劲。

砰——左脚直接踹开门。格伦还没看准人,就已经把手中的武器粗暴地提到了自己的鼻梁前,甚至下意识地扣动了下扳机。

“所有人,丢下武器!然后趴在地上,快!”

锅炉中的黑烟被一旁半敞开着的车窗吸出去大半,再加上其中那盏微弱的煤油灯、以及投送口中闪烁着的火光,格伦眯着眼睛确认了锅炉房里的士兵——除了自己之外,就剩下一个撸起袖子、穿着肮脏军服的矮小日本人。他也如预期一般,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手里原本的煤铲配合着车门的撞击声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呃——Chu(枪)!是这么念吧,Suteyo(扔掉),对扔掉,快!”

格伦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传达清楚——但不管了,自己的眼睛还在继续搜索各个角落,包括那些操纵杆以及车头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躲着个日本兵。至于眼前的这个人,他原本似乎还想匆匆忙忙地去捡附近的步枪,但匆忙之间只是单手拾起一根黝黑的火钳,而且没有拿稳就又掉在了地上。

——看样子没其他人了,而且这个士兵……格伦继续抬着枪,朝着这个小个子的士兵逼近。但和刚才自己在后面车厢遇见的那几个人不一样,这个士兵直接就瘫倒在了地上,一边挣扎着在地上的煤渣中向后爬,一边又举起手来,

“ゆ、許して!ぼくは銃を持ってんじゃないから、お願い!(饶,饶了我吧!我没有带着枪,拜托了!)”

——这人在说什么?格伦下意识地把枪口下放了一点,虽然他随即就想到,自己在这个岛国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到现在还是听不懂日语。不过看到这个日本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煤渣之中寻找铁铲,得赶在其他士兵来之前——他刚开口想要知道这辆列车的路线,就匆匆收口,

“听不懂——算了,你让开!啊不对,你继续添煤!煤,coal,听得懂吗?”

不过目标已经达到了——控制住锅炉房。哪怕多一个士兵也……格伦用枪示意这个日本兵继续往锅炉里添煤——这个人没有什么威胁,格伦估摸着今天所有的运气都花在这儿了——一边挤过这个更加狭窄的走道,小心地靠近车头附近的通风口。

“——天啊,我真的是疯了么……”

呼……这个格伦姑且把这个口子叫做通风口,或者“窗户”。不过除了浓烟和夏季昆虫一般的味道,外面的视野还算清晰。中午开始的暴雨引来的乌云终于开始消散,阳光前方照射在黢黑的铁轨上。

刚才的那些马匹,现在那个看见它们没有驮着人、发了疯似沿着铁轨在附近的田野和街道上奔跑。而在这前面的方向,虽然大体上还是向着圆藏山前进,但是不远处的一个……

“……那是,别墅吗?”

山坡上的一处显眼别墅之外,有着一个好像驿站的建筑被建在缓坡附近。以前自己就听本地的外国雇佣兵说过,控制冬木的军阀远坂就在本地指挥部队。见了鬼了……那里就是远坂的据点的话,这些士兵估计也是这么赶到光的,现在如果直接到那个驿站去,怕不是要对付真正的军队。

格伦的视线着急地在阳光下寻找着方向——现在列车就是朝着远坂的据点加速前进。但是看后面车厢里拉着的东西……在被各类低矮房屋簇拥着的铁道尽头,他又看见了一处匝道,笔直地朝着圆藏山的最深处延伸而去。

——那里有一座矿场。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好像是自己猜出来的一样,格伦这么判断道。是这样子……只要躲在那里的话,自己和女儿就能暂时脱离这群魔术师们的互相残杀。

“喂,你——就你,日本人。我要去那个……”

格伦也不知道怎么说明,这个日本兵甚至害怕得都没抬头看自己,而是转头就回到后面的车厢里去运煤进来。今天自己确实是倒了大霉啊——格伦只好重新举起枪,一边恐吓着一边让门边的这日本兵看向自己。

“ど、どしたの?(又,又怎么了?)”

“呃——那儿,山,Yama(山),车往那边开。你去用操纵杆,懂了吗?”

“啊……”

懂了吧——日本兵只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远处那片还在雨雾中的圆藏山。反正现在都得跑了,不如先把女儿接到车头这里来。但格伦才刚松了一口气,准备推开他向着后面的车厢跑去,

“啊——见鬼啊,怎么还有人!”

距离自己一个车厢远的车厢门忽然被推开,两三个士兵又稀稀拉拉地扛着枪靠近锅炉房——而且,也同时注意到了自己。他们立刻大呼小叫地喊着什么,在害怕什么吗?但对付格伦一个人,他们却一点没有犹豫,三人默契地前后举枪、朝着格伦的方向推进而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格伦无论是腰间别着的手枪,还是手上的步枪,都是从他们手里抢来的,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子弹。

……这下跑不了了?后面那个日本兵估计是听到自己同伴来了,也开始大呼小叫。干脆那他当做肉盾,可是能抗几下。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用“残影”不仅没法吸引火力,甚至释放完之后消耗的大量魔力都不让自己记得躲避子弹。那么就只剩——

砰——几乎是几分钟前同样的场面,不过这次不是车体外壁,而是面前的车顶。金属碎屑随着大量的浓烟一起涌入煤炭与座椅的间隙,格伦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锅炉房里的日本兵也大声尖叫出来,开始求饶似地在操纵杆边大哭起来。突然的震动随着列车的摇晃一起冲击着车厢的地板。

延期的烟尘让格伦看不清眼前这个身影——那个叫武禄的人形使魔,刚刚就是去对付车厢上的某个人,应该不是日本兵吧。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くそ、あのバケものか?(妈的,是那个怪物?)”

“……やるしかない、隆はまだ中にいるぞ。(……只有上了,隆现在还留在房间里呢。)”

烟尘中的身影刚刚起身,面对着格伦对面的三个士兵就继续加快脚步继续袭来。随后他们就和之前格伦看到的那些士兵一样——最前面的两个被划过的银色亮光拦腰斩断,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悲鸣倒在了地上,车厢里的煤渣之间也瞬间涌起一股血雾。

而后面一个士兵则是呆呆地看着同伴倒下,自己也弯下腰想要躲避现实。然而朝着他飞去的一块铁皮,则是被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了下来。

“普通的士兵毫无还手之力——这就是所谓的‘圣杯战争’之所谓战争的缘故,武禄阁下。”照射进车厢内的太阳光反射在这个男人的银色盔甲上,右手斜握着一把比这节列车还高的墨绿色长枪,一边微微笑着看着格伦他们的方向,“不过看来。您的风格的确适合这场战争。”

“啧……只会浪费时间。”

……两个使魔凑到一块儿了。捂着自己的耳朵时,格伦还能听见这个亚洲男子所说出的中文,以一种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涌入脑中。除了周围的燥热以及武禄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潮水一般的魔力之外,这个男人身上更不用说……虽说自己早就不是魔术师了,格伦眯着眼睛也看不出,他脖子上那条漂浮着的风巾之中施加了什么魔法。

虽说那个吓到了的日本兵开始向后逃窜,可是现在也回不到后面的车厢去了。格伦扒着门,小心地把视线转向接着武器慢慢站起身来的武禄。估摸着自己已经是这个使魔的主人了,连魔力的损耗都能感受到。虽说不是严重受伤,但武禄光是裸露的皮肤上就已经被划出好几道如同倒钩般的伤口。

“……得撤了,使魔。我还得把朵莉,我女儿得带到前面来,然后——”

“已经在这里了。”

“啊……?你是说——”

武禄稍微退开半步,一只手依然拖着朵莉的腰——和紧张的格伦和武禄都不一样,她依然安静地昏睡着,对于自己周围持续了这么久的杀戮好像全然不知。

这么一来……格伦尽力忍住了自己颤抖的脚,不能让锅炉房里那个日本兵再被杀或者倒戈了。他依然提着步枪,靠近了武禄的身后慢慢接过女儿。她的体重一压在自己身上,格伦的心也沉下来了一点……既然这个使魔这么强,只要她像刚才在港口一样带着他们两个人跑——

“——别浪费时间了。”

可,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武禄反而只是抹去手臂上的血迹,握紧了那把波刃剑继续靠近她的对手。自己被卷入了莫名的使魔对战之中,而且是毫无目的的……阳光和热气开始吹散车厢中的阴暗氛围,直觉告诉格伦,危险一触即发。虽然这个女孩儿刚刚救过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但现在,

——眼光之下,武禄的眼睛中投射出一股血红色的杀意。她不是单纯在愤怒,而是在追求着这种厮杀。

“倒也符合预期——要是被召唤而来的英灵都太弱的话,那么也配不上用圣杯作为最后的战利品。”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若能在第一天就了结您这样优秀的武人,战争的剩余也不过是无用的流血冲突而已,命运真是留给了末将最大的幸运。”

随着烟尘在阳光中如同旋涡一般卷起,魔力也在两个使魔之间开始凝聚——格伦退向了锅炉旁,一边侧过头去提醒那个日本兵,

“你,不管你听不听得懂,现在马上改道去圆藏山。你也不想卷入三方混战,然后像你那几个朋友一样惨死的吧,嗯?”

“……啊……”

对方则是开始低着头、默默地钻研起他手边那些用日语写成的操作手册。再着急也没用啊——格伦转移重心,让朵莉坐在门边,自己也只有越过她那沉静的睡容、谨慎地观察这场战斗。又是“圣杯”,又是“使魔”,又是这些士兵手中灌注了魔力的武器——

武禄说得没错,时间确实不在他们这边。

…………

…………

…………

武庄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继续谨慎地把握着两人的距离,但也只是比自己的狼筅多两三步的距离。而且,这位南洋的女王哈奄·武禄依旧保持着架势。然而时间充裕,他并不需要冒进。

——对方御主全无斗志,车厢内被自己救下的倭人士兵们,现在也不会再来搅局。这场战争最强大的敌人,至少是盛忒大人与武庄自己都预估会是最大障碍的对手。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而且更甚于预期。

看战场的样貌,战斗从倭人的海岸开始一直蔓延到这架钢铁巨兽身上。她的御主看起来都没参加多少战斗,就已经抛下了十多具尸体——就武庄的判断,如果不是如此狭窄的地形,这个娇小体型的少女还能再夺走多少人命,的确是难以估量。

更不用说那个……堪称是诡异的“诅咒”。虽然那波刃的尖端涌出的薄弱诅咒根本无法渗透入武庄的宝具之中,但这股源头却与她身上磅礴的魔力格格不入。巫术?还是某种道术?完全摸不清楚。

至少要在第一天,就把这个最大的危险先排除掉。武庄手中的狼筅轻轻地放了下来,风巾也随着“边才阙台千峰”的节奏开始搅动。烟尘沿着车顶中的阳光开始向上蔓延,脚底的煤渣在他的脚下逐渐被碾得更加细碎。他前进的方向,就是这头钢铁巨兽的头颅处,按照武庄所拥有的现世知识,那个位置应该就是这头巨兽进食的部位。

而且,剑兵(Saber)的御主也躲在那里,似乎还靠在墙边昏睡着。如果能牵制住武禄的攻击,那么便能优先消灭对方的魔力源,这样看来似乎更加稳妥。

“……别浪费时间了。你也想要先夺下‘圣杯’吧。”

武禄作为坚守的一方,不只是在口头上挑衅——她也摆好架势,主动拉近两人的距离,阳光也逐渐照射在她的脚尖直到脚背上。然而没有必要焦躁——

咣当——咣当——钢铁巨兽在铁质的轨道上继续摇晃,对方轻轻用肩头抹去眼角的血迹,看来要冲击了吗?她的御主也朝着锅炉的方向后退,武庄紧握狼筅、双臂准备发力,两人在这场战争中的胜负,恐怕就要在一瞬间决出。

——而也就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收住了脚步。黏腻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看来这并不是武庄个人的看法,车厢另一头的女王也惊异地摩擦着双脚,随即看向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只手——在武庄准备刺出的狼筅以及武禄手中的波刃剑的剑锋之上,各有一只紫黑色的手浮动于其表面。手腕以下的部分被浅浅的金色涟漪所包裹,其中也散发出一股诡异的魔力……虽然十分的微弱。但相比起那些日本兵手里的火铳中那股“脆弱”的魔力,这股魔力更像是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号角声。

毫无疑问,是另一个“从者(Servant)”的袭击。但怎么会?武庄回忆着自己感到这里之前的行动,一边慢慢收回脚步、仔细地感受着这股魔力。他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在路上遇到过这个从者,又或许是武禄身上过于张扬的魔力掩盖了敌人的接近。

而至于这个敌人的反应——这两只手好像是死人一样,僵硬地转动着手腕与关节,缓慢地转向各处,好似是个单独的头颅一样在寻找着什么。从它出现开始到现在,不过是咄嗟之间,它们的手指就忽然猛地回到了那层涟漪之间,

嗡……

并且迅速地拿出了一把金色的匕首。

“——来了!”

“……”

武庄下意识地歪过头去——对方几乎是立刻用手把这个如肿瘤般的手掌摘下,波刃刀也迅速把它切作碎屑,其中涌出的碎片与血液一起溅到了武庄的脸颊边。而也几乎是同时,自己的风巾迅速地延长、尖锐的边缘轻易地刺穿了狼筅上浮动着的手掌。

毫无触感——由“边才阙台千峰”整个宝具上传递而来的触感提示着武庄,自己似乎只是打中了什么影子。皮影戏中那影人纤细的手臂,这种印象立刻在脑海中涌现。然而碎屑沿着自己的鬓角划过时,一股熟悉的气味……不是魔力,而是气味漫入武庄的鼻腔。

黄金——并非刚刚纸屑一般的触觉,也并非血腥味,而是那股在金锭上经常能嗅到的锈味。两人武器上的手掌都已经脱落,而随之一同落下的便是那两把金色的匕首。它们没有和手掌一起消失?而且那股诡异的魔力依然在阳光之下弥漫——

“不肯正面迎战吗?”而武禄则是一边拉开与自己御主的距离——估摸着是不想把只有肉体的御主牵扯入其中,一边继续靠近武庄的位置,“先解决那个搅局的,然后再一决胜负,枪兵(Lancer)。如果其他的从者都能一齐聚集到这里,第一天就结束这场仪式也不错。”

“也是——武禄大人,也请您小心。”

“……啊?啧——”

刚刚落到地面上的一把匕首,突然朝着各自的敌人袭击而去——而至于投掷的“手”。又是和之前一样,随着突然在气息中冒出的魔力、金色的匕首也被狼筅底端浮出的手掌接住,并且毫不犹豫地投向毫无防备的武禄。

比起刚才那脆弱的手掌,刀刃精准地刺入武禄的左手肩膀大约两寸,鲜血也一同溅射在脚边的煤渣与尸骸之上,而自后穿刺而出的伤口也随着武禄与手掌的动作被剌开得更大,那些饱含着大量魔力的鲜血不少都被甩到了锅炉房门口的位置。

“嗯……就没有造成伤害。看来不是亲自面对我啊——”

“准确而言是不愿面对我们,武禄大人。”

双方都在阳光之下,看清了其中的联结——一根纤细如发丝般的金线悬浮于手掌的中指以及金色匕首的尾端。同时手掌中随着紫色纹路凸起的经脉抽动,那根金线也开始朝着它的方向回收而去。

比起正面遭遇到的强敌,躲藏在影子中的刽子手更加令人厌恶——此时的武庄很能理解这种感受。随着手腕轻轻转动,狼筅底部的“手”也浮动到了可见的位置,而风巾配合着整个宝具的感知一同出击——

“……浪费我的时间。”

咻——然而刺击并没有击中。随着对这手掌的视线,武庄才意识到武禄直接用右手抓住了这根金色的细线。不如说她居然没有取出那把匕首吗?鲜血一直随着伤口留下,而这位女王的表情以及她额头上的尖角似乎也显得更加狰狞。纤细的手臂下猛地用力,这个浮动于狼筅上的手掌便被拖拽到车厢的半空中,

“喝啊!!”

并随着波刃手起刀落,这个手掌再一次被切作两半。大量由刃口处灌注而入的魔力正如“诅咒”的字面意思,在这些金色的碎屑之间燃烧,甚至地上的部分煤渣和血液都随之一同沸腾,其中飘散出的糟糕气息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化作了某种淡紫色的烟尘飘浮而起。

“不敢出来应战么——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砰——果然武禄的战斗风格与她使用魔力的方式几乎一样,她又对着那团已经几近成灰的手掌狠狠地踩上一脚,但是却还是时刻与自己保持着距离。至于那金色的匕首,此时也终于安静地落在车厢的中央。

……对方如果能直接消灭剑兵(Saber),那自然是最为利好的局面——武庄一边沉思边、一边小步地向后撤步保持距离,双眼持续地对周围保持着观察。毕竟最初有两只手凭空出现,

应该趁这个机会直接杀死这位女王吗?然而目前对这两只手的主人毫无了解——万一在两人混战之时被这个影子中的敌人袭击……武庄的思想随着魔术回路中的魔力传输到了佟佳大人的心中,而自己也在继续寻找——

不,已经找到了。在剑兵(Saber)的御主身边,也就是在她焦灼的视线彼方,那个紫色的手掌再次出现——这次也不是在武器上,而是漂浮在那摊她自己的鲜血上,金色的匕首已经在手指的操弄下、回收到了它自己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戚将军。

“恐怕是要——”

“啧——现在又来这套吗!”

自己也早预料到,武禄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冷静下来——金色的刀刃几乎都要架到自己御主的脖子上去,她也立刻焦急地转身冲向这辆钢铁列车的车头。相比之下,那个手掌倒是安稳地扔起匕首,悠然自得地重新确认了方向——

并稳稳地朝着武庄的面门投掷而来。速度和反应都足够快,同时也不急于求成,看来对方的确是个能力相当的从者——狼筅轻轻上挑,其上延伸而出的刺刃也与这金色的匕首相撞,自己的位置此时有着巨大的破绽。

“所以,就会从下面袭来——”

手腕刚刚感受到狼筅前段传来的冲击,自己的斜下方的位置——之前作为对手的女王受伤时,一点血液就粘在了附近的木质座椅上。在歪歪斜斜的手推车、落在地上的煤渣以及铳枪的零件之中,从那暗红色的血迹的边沿处、这个紫色的手掌在此僵硬地开始行动。

这才是刚刚被她击碎的“手”,从一开始就有两只手潜伏在附近……也就是现在,这另一只紫色的手掌握着匕首,随着金色涟漪的滑动直接滑动到刚刚被翻动的狼筅之下,并朝着自己的颈部迅速袭来。

——砰。然而脖颈间的风巾依然与全身的宝具相连,将将把这手掌的袭击挡了出去。而这次略有仓促的攻击与防御都给双方带来的损耗,那只手掌连着看不清底部通道的涟漪,一同重重地被击飞到了车厢的墙壁上,金色的阳光让其紫色的皮肤更加显眼。而作为偷袭的战果,悬浮着的风巾……或者说是这条悬浮的长城,几座魔力所构筑的敌台与火炮上,留下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刀疤。

——是“隐匿者(Assassin)”在这附近吗?如果是,还请将军立刻偃旗息鼓,以灵体形态撤退,对于这种危险的敌人切莫恋战。

咣当……咣当……佟佳大人的思考以及意识透过“令咒”中的传递,抵达了武庄的脑海中。的确如此,、锅炉房中的武禄女也与这手掌打了好几个来回,但也因为摸不清魔力的走向而陷入困境。

虽然自己也不能确认,这究竟就是所谓刺客的“隐匿者(Assassin)”的把戏,抑或是其他敌人,然而——武庄此时与武禄的想法一致。如果能先消灭这个搅局之人,自己或许就能在第一天将剑兵(Saber)连同其御主直接击溃,她们现在在驾驭这头钢铁猛兽的核心地带,说不定就是想在必要时逃离。为了佟佳大人与自己的夙愿,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

嘎吱……本以为是木质地板的声响或是武禄战斗时的噪声。武庄斜过眼去,看着风巾上的伤疤逐渐恢复——而墙壁上的手掌也重新恢复原状,此时正反握着匕首看着自己……明明没有眼睛,却有这种宛如视觉的感知,看来交战这么久,三人都没能取得任何战果。

“确实是恼人啊——虽说这是一场战争,但在战斗时躲躲藏藏,这么不情愿以真身与敌人厮杀,真是有辱于英灵之名。”

然而只要冷静下来,就能感知魔力的流动——无论敌人是有“气息遮断”,还是别的什么花招,手掌只要开始发动攻击,那股隐藏于魔力最深处的杀意是隐藏不住的。闭气凝神,武庄的双脚虽然没有解除龙脉,但是在这移动的列车上,他仍能感到。

——快撤退,戚将军。

呼……果然是夏日,即使这头钢铁猛兽不断地吐着污浊之气,自车厢顶端的破洞处,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清爽的热风。

与其同时,也能感受到……一系列强大的魔力正在逼近。与自己对峙的这只手掌仿佛也得到了什么指示一样,随着一阵僵硬的动作,它开始顺着地上的血迹、朝着车厢的阴影中移动而去。

“——Anjing(畜生)。不打算结束的话就——”另一边,武禄低沉的咒骂也刚刚响起,她也随着自己的视线看向列车的东侧。

“来了。”

轰——比起刚才那些噪声,这一次的可以说是五雷轰顶般的动静。不只是声音,几乎是魔力抵达的瞬间,靠近东侧的车厢墙壁就被火焰与金属碎片撕作碎片,原本有些耀眼的午后阳光此时也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炮弹,是洋人的大炮。这个信息立刻浮现在武庄的脑海里。然而,这既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铅弹,也不是现世的知识中所指明的那些“滑膛炮”的炮弹。与那些倭人士兵手中的火铳一样,溅射而出的火药中混杂着些许魔力。

地板也没入了火焰与冲击之中,这整节车厢都随着其中的一切开始崩塌,武庄在一瞬间都能看见地下飞速划过的铁轨。好在风巾将自己拉到了后一节车厢门边,狼筅以及身边的魔力都遮挡住了眼前这比起酷暑更加严酷的热浪。

而且,一发接着一发,有两颗炮弹击穿了车厢的外壁,热风将黑烟继续扇入车厢内,继续为其中的灾难煽风点火。爆炸、轰鸣——刚刚地板上的尸体都在铁轨的加热下燃起了更加浓烈的黑烟,但这只是在这节这项完全溶解在阳光中之前。

而至于武禄女王那边——站在自己这边,武庄已经看不太清锅炉房内的情况。周围的爆炸声与身后车厢里的喊叫此起彼伏,脚下的铁轨声变得更加狰狞,直到眼前的车厢开始从被击毁的部分开始融化,前面半截列车在这股浓烟之中、开始狼狈地朝着远处的山脉匍匐前进。

嘎吱——而这头野兽失去了头颅,其后半段的全部身体都开始失控,武庄能感受到这个巨兽也仿佛刚刚身后的那些战马一样,失去了缰绳便开始脚底打滑,摩擦而生的火花也不断地在身边闪烁,整匹巨兽即将以俯冲的方式跌倒在这片砂砾地上。作为一个加入战局的武人,现在也该走了。而至于它身上的骑手们……

轰——轰——炮弹持续在武庄的身后炸裂开来,不断有倭人士兵的惨叫从后面的车厢传来,然而爆炸声明显比起这些更加响。几个车轮也从爆炸的方向奔袭而来,并朝着已经敞开的另一侧车厢墙壁冲去,不远处的水田、河道以及民居上似乎也泛起了火焰的波纹。

终于开始倾斜了,武庄原本站着的地板——从外面看来是整个列车,都宛如被打到了七寸的蛇,以扭曲的姿态脱离了它原本奔驰着的轨道,一头栽倒了不远处的水稻田中,而后续的部分则是朝着远处山坡上的众多洋人宅邸冲去,最后在烟尘的终点停了下来,顺便把路上逃跑的几匹马和几段燃烧的枕木一同卷入其中。

无人生还——武庄几乎是随着爆炸跳到了附近的道路上,几块飞溅出来的金属碎片,还不至于让一位英灵受伤。脖颈上的风巾已经用魔力修复了所有的损害,武庄也轻轻地把狼筅甩到了身后,是时候灵体化返回了。

“但,真是一场‘战争’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作古了百余载了,此时周围的气息让武庄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浓烟比起在台州或是蓟州是都更呛人,尸首也不再是过去那样的倭寇又或是骑马的鞑靼人,水道与泥地边倒着的更多的是怪异的器械与火铳。在东北方向的山头上,也有不少黑烟从其中涌上慢慢作晴的天空。

——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久了。然而这一战的开始,自己却没有夺下什么战功。戚武庄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刚刚收集到的情报,一个必须要消灭的剑兵(Saber),她的御主看起来毫无战斗力,一个无影无踪的刺客(Assassin),还有给这些士兵发放武器的未知从者。

一边,他沿着道路边观察着刚刚的铁轨。距离海岸线已有数分钟的路程,到了这片洋人聚居的村落后就继续延伸到山里去。然而,武庄完全不了解冬木的地形——呵,这么一想,今天还是到达冬木后的第一天,甚至是第一个时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这场战争又是如此的诡异,只凭借几个人的厮杀就要决定胜负,而代价却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这就是操纵魔导之人所挑起的方术仪式么……而说到方术,

“此地,倒像是坐着什么真正的仪式。”

从刚才列车侧翻在这片村落前为止,炮击也已经持续了很久。一路上不只是倭人的士兵,下船的时候也有许多洋人被枪杀,早从佟佳大人那里听说,现在的东瀛、尤其是冬木与国家的京城周边被洋人及其党羽把持着。单凭想象也知道,冬木的各处倭人聚居区以及冬木港,估计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恐怕礼部客司现在也已是焦头烂额了。

——可是这里。浓厚的雾气包裹着附近这些异域风情的宅邸,楼台之间低矮的外墙似乎也隔绝了其中的所有烟火。到现在为止,武庄没有看到一个人出来查看情况,甚至没有人去张望一眼不远处山坡上的火炮阵地。

实在是安静——仿佛这次的战争就将战场选在了此地,此处的居民全部在战火中消失、又或是在魔导的仪式中消散。只有不远处的主干道上停着的洋人车骑、街边大大小小的倭人商铺、还有道路上留下的杂乱马蹄印与车辙,暗示着不久前还有人在此处。

立刻撤退——然而武庄并没有进入灵体化。

……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如此选择。所有的魔力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不过五尺的范围内,并且伸手抓住了化作灵子的狼筅。不能以灵体化撤退,即使要走也要抓准时机再迅速离开……这种直觉仿佛是烙印一样,在武庄的脑内不断地伤害着自己。

魔力……还有一股魔力。不是刚刚那个手掌上所流露的,而是另一种——如果用地图来作喻,武庄现在眼前有一股浑浊的魔力正在雾气中扩散开来,这是一股……在警戒的片刻空隙,武庄只找到了“河流”“潮湿”与“尖锐”以形容这种感受。

包括脚下的地面——是从拐角的一处东瀛式的庭院中流淌而出,魔力正一点一点溶入面前的泥土,并且继续朝向自己……

“——!”

此时武庄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一个人也没有——然而只是在意识中。他感觉到有一堵墙壁、有一道木门、有一片雾气之后,有一双尖锐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沉稳的气息让武庄迅速发觉了这一点,但这种感觉却又瞬间从一处移动向另一处,唯一不变的只有周围湿润气息的侵袭。

“……看来不是刚才那双手的主人。这种展开阵地的方式——莫不是一位魔术师(Caster)。”

虚张声势似乎毫无作用,对手依然在暗处——而就在眼神从自己身上挪开的瞬间,武庄也迅速拔开双腿,以最快的速度跳跃到附近的屋檐之上,并以最绕远的方式返回约定好的地点。

然而才跳出几步,一股燥热的阳光也就照射在了自己身上。武庄转头望向天空——正午时的雨水与雾气早已经消褪,夏日的阳光终于照射在了这片残破的战场上。但唯独那一片村落……刚才那些都是幻觉吗?还是说那名冠以“魔术师(Caster)”之名的从者可以将“魔术工房”的领域完全将一片区域囊括于其中吗?

需要禀报的战况又变多了——武庄不禁停下脚步,身后的魔力已经没有追上来的意思,而就在延绵的山脉之上,还有一群不祥的黑色身影正在穿梭。这座城市马上就要被“战争”卷入,而这不过就是个开始……作为军人的经验,让武庄默默地做出了这个判断。

确实如武禄大人所言——他默想道。如果第一天战斗就结束,这场仪式也不足以被称作“战争”。但如果真的那么简单,或许一切也都能如那个万能的许愿机一般随心所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挣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