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重新快進回“現下”。

隨着歐陽婷的終於“轉醒”,那股一直瀰漫在整個學生會室里的彷彿劍拔弩張般的緊張氛圍,也終於得到了一定的緩解……說笑的,完全沒有。倒不如說是正好相反,因為女孩在重新恢復過來意識,了解了自己方才在操場上所遇到的情況其實是何等的驚險,於是立刻向將自己帶回到這裡來的氣槽道了一聲謝后……接下來,將身體重新擺正回直面自己的方向,歐陽婷便一直壓低着腦袋,默默地杵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動靜了。

不難看出,她……是在等自己開口。

那麼,她是想聽自己……說什麼呢?

這個問題,從成田白仁毅然轉身,向著返程回學院的方向飛奔開第一步時起,她就一直在思考……等再見到自己的訓練員時,自己應該說什麼,又該怎麼去說?是效仿那個黃金船一樣的自由散漫之風,把這幾天來自己連連翹課的事就這麼強行揭過然後假裝無事發生,還是直接低下頭去老老實實地道歉,請求訓練員的原諒……不,不對,其實在思考這些後續的解決之道之前,自己本該,先弄明白一個最簡單,也最根本的問題——自己現在,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自己一直所迷茫的。

自己一直所糾結的。

自己在這一連幾天來,都始終不斷在猶豫和躊躇的……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她不知道答案。即使因為來自家姐的直言相斥,而強迫讓自己的身體先一步飛奔了起來,可本就是已經在奔跑中迷失了腳下方向的她,自是不可能像其他的賽馬娘一樣,再如此輕易地從奔跑中來尋獲那個足以讓自己重新堅定下信念和決心的答案……那麼,她還為何要再奔跑?

這樣的奔跑,有什麼意義?

如此不斷循環往複的自問自答,一直到她終於站定到了學生會室的門口,將那個女孩的身影再次倒映入自己的眼瞳中后,才終於停了下來……不是因為她終於在這一個瞬間突然福至心靈,完成了人生境界上的大徹大悟,也不是因為她終於從那些一直困擾着自己的“人生命題”中強行突破了出來,可以向過去那個一路彷徨無向的自己揮手道別的。

都不是。

只是在見到歐陽婷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份在這接連的幾日內始終涌動於自己心中的情感……和那個在選擇讓她成為自己的訓練員后,卻反而讓自己變得畏手畏腳、不敢再主動靠近過去的,甚至只敢遠遠逃開的原因,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其實壓根就沒有那麼複雜。

原來,答案真的……就這麼簡單。

“……”

於是,成田白仁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起身,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在這個過程中,她能看到女孩的身體突然因為自己的動作而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同時將合握於自己腿上的雙手給相互攥得更緊了……當然,她也能感覺到此時從自己的背後,有兩股如尖刀般鋒利的目光正不停地在自己的後背和後腦勺上來回戳來戳去,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

在深吸完這口氣后,她突然側回過身去,直迎上了身後魯鐸象徵的目光,“關於這次的事,無論是道歉還是賠罪,無論是要被斥責還是接受懲罰,之後找個時間,我都會認真聽您發落的。”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認真的神情,對魯鐸象徵以敬語相稱——這一破天荒的表現直接讓未作料想的後者和氣槽一塊兒,雙雙愣神在了原地……但,更讓她們沒想到的,則是接下來的一幕:

在說完上面的這段話后,成田白仁便又重新轉回過身去,然後伸出雙手,一手扶腰一手抬腿,以一手標準公主抱的姿勢將歐陽婷給直接抱離了沙發,驚得後者下意識地就想抱住成田白仁的身體來維穩住自身的平衡,可卻又不敢真的伸出手去,於是只能以一副手足無措的姿態瑟縮在前者的懷中,既不敢亂動又不敢隨便張望,小臉更是紅得像是要直接滴出血來。

“至於今天,我就先帶我的訓練員回去休息了。”

接着,在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后,全然不顧身後二人的表情和反應,她便直接抱着歐陽婷,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門外,讓魯鐸象徵和氣槽一直緊隨着自己背影的目光,被徑直截斷在了門框上。

“……會長,她,這……”

而一直到半晌之後,像是剛剛受到了什麼強烈刺激的氣槽才終於回過了神來,支支吾吾了半天後,才終於忍不住朝依舊保持着環抱雙臂的姿勢,默立在自己身邊的魯鐸象徵吐出了一句,“這……這貨真的是白仁?”

“……呵。”而回應她的……則是魯鐸象徵忍不住揚起嘴角的一聲輕笑,“想不到,就算是孤僻如她,也還是避不開這一天的到來啊。”

·

沒敢去看周圍途經的街景。

也沒敢看成田白仁的表情。

甚至因為害怕會被人看到自己這般羞恥的模樣,而直接用身上最外面的一層外套兜住了腦袋,只露着一雙茫然無措的小眼睛在外的歐陽婷,在就這麼被一路抱着走過了不知多久的路后,突然發現自己被帶着進了一棟樓里……然後當白仁繼續腳步不停地轉過了幾個彎,最後終於落腳在了樓道里的其中一扇房門跟前時,她才反應過來:

這裡,已經是教職工的專用宿舍樓了。

而眼前這間……正好就是自己的房間。

“謝……謝謝。”已經再無任何多餘的腦細胞可供其去深想為何成田白仁會知道自己的寢室具體是在哪間,就只當對方只是單純想將自己儘快送回來休息的歐陽婷便下意識地想要從成田白仁的懷裡重新站落回地上,然後摸出鑰匙去開門——卻不想,成田白仁的動作比她還更快一步,正當她想讓對方先將自己放落回地上時,後者就已經搶先完成了這一步操作,接着便是摸出鑰匙開門、把自己重新抱回懷裡、進門並順勢靠單腿把門一帶,整套流程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於是當歐陽婷再次回過神來時,她便已經被安定地放回到了自己的床鋪上,並且……那一層層原本是為了禦寒而湊數在自己身上的“粽葉”……啊不對,是顯然沒能很好地完成它們各自使命的單薄外套,便已經被齊齊得“剝落”到了一旁,只剩下那件她已經習慣將其作為常服來穿的學院制式運動服外套在身了。

“……誒?”

低下頭去,看了眼自己身上除去內衣和作為里襯的T恤外,已是僅剩的那件外套,又抬起眼來,愣愣地看了眼那正單手撐腰站在自己的面前不遠處,微挑着眉毛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自己的成田白仁,在默默地耗去了約半分鐘左右的思考時間后,彷彿瞬間炸開了一團熱氣於腦袋上一般的歐陽婷又再次紅透了臉,她趕忙在床鋪上連連後退,稍稍拉開了一些自己與成田白仁之間的距離,並順手撈起臨出門前忘了收拾妥當的那團棉被,當場就把自己裹成了彷彿“絕對防禦姿態”一般的一團大球。

“……噗。”

只靜靜地站在原地,挑起着單邊眉毛,看着女孩慌亂無措的一系列“表演”,到最後,成田白仁終於一時不忍,從始終揚起着的嘴角處漏出了一聲輕笑——接着她便上前,從那團大棉被之球中一把就撈出了歐陽婷仍是一片通紅的小臉,然後扶着她的身體讓她正常地躺倒在了床上。

“我……老實說,一直都不太擅長與人相處。”隨後,順勢就直接落座在了床邊,一邊幫女孩細心地掖好了被角,成田白仁一邊斟酌着措辭,輕聲開口道,“所以,在這種時候,到底該對你說些什麼……或者說,該對我自己的心意說些什麼,在我的腦袋裡一直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在相互撞來撞去,沒個定數……哪怕現在也是如此。所以,很抱歉……”她的最後這三個字,讓歐陽婷的心裡,突然又隱隱地冒出了一陣刺痛感,“至少今天,我還沒法就自己的想法整理好語言……所以,先好好睡上一覺吧。”而未能察覺到女孩突然側過臉去時,再次隱隱出沒於眼角的那點淚光的成田白仁,便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著,“不過放心,至少這一次……我不會再突然逃跑了。”

“……誒?”

一時間還沒能從這一驟轉的畫風中品茗出什麼……但是當片刻后,再片刻之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什麼般,本已將臉轉向了另一側,不打算再次讓成田白仁看到自己現在這副表情的歐陽婷突然驚詫得又重新轉回過了臉來,愣愣地望着正笑看着自己的成田白仁,甚至不敢再多確認一遍她方才所表述的意味,生怕那只是自己的一時多想……

“睡吧,訓練員。”但,當成田白仁的聲音再次響起於耳畔時,不知為何……她竟隱隱從中,感受到了一份……真的,久違了的安心感,“然後,明天到操場,我們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那聲音,似是一汪突然湧現於周身的春水,浸潤了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亦似是有一陣拂面的暖風,只一息便驅盡了那始終緊繞於她周身,許久都不曾遠離過的徹骨寒意……於是不多時,她忽然又隱隱地聽到了,那陣來自於她已暫別了不知多少時日的,那片溫暖夢鄉的搖鈴輕喚……

她,很快,便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