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奔跑呢。

又是為了什麼,而奔跑呢。

這兩個問題,從始至終,成田白仁都沒有去深想過,畢竟……生而為賽馬娘的她,打從初識於世的那一刻起,【奔跑】這個詞就已經是如刻寫進她DNA里的一部分組成結構般,和她的生命牢牢地綁死在一起了……沒有不熱愛奔跑的賽馬娘,亦無不渴望用自己的奔跑來攬獲勝利、歡呼、榮光與無數祝福的賽馬娘,成田白仁同樣如此,所以從進入特雷森學院的那一刻起,她只管,也只會專心於一件事:跑。

跑得再更快一點。

步子再邁大一點。

讓耳畔的風聲更勁。

讓撲面而來的歡呼聲更勁。

讓身後的對手只能遠望着自己的背影,默默地去品茗那份名曰絕望的珍飲。

她曾以為這就是她的渴求,她所為奔跑的全部意義。

可到頭來……這些,還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個答案。

為什麼要奔跑?又是為了什麼而奔跑?當再一次站在那方熟悉的勝者舞台上,踢踏着早已形成肌肉記憶的舞步,將面前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再一次盡收於眼底,然後不自覺地開始在心底將眼前的這一幕光景與再上一次同樣是站在這一位置上時的那一幕相疊放,試圖找出什麼鮮明的不同之處時……那一刻,這兩個忽而浮出心海的疑問,便猶如兩枚雖不起眼,但卻足夠要命的尖刺,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裡,讓她的決意和鬥志,也隨着這兩個問題在腦內的不斷滾屏回播,開始漸漸褪去了曾經熾熱的光芒,只空遺兩枚冰冷的疙瘩在原地……

那,便是她最後一次,站上那方勝者舞台了。

·

成田白仁很強。

這一點,學院里的人大多都有共識。

在入學后的第一場出道戰中便以五馬身的差距力壓同批次的所有賽馬娘,一舉成為當時校內最為萬眾所矚目的那枚榮耀新星,而後在上半年所舉辦的兩場G3、四場G2級賽事中,她也一路以橫掃之勢,勢如破竹地強攬下了全部的冠軍獎章,直至升入G1,面對不只是來自校內,更有其他地方上被提拔至此的精英賽馬娘,她亦不知畏懼為何物,在那場堪稱是其馬生到目前為止的最高光比賽中,以八馬身的恐怖成績,碾壓過了在場的所有人,將“最強”這兩個字,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觀賽者的腦海中。

“成田白仁,或許會成為這個時代的象徵。”記得當時負責在高台上解說賽場實況的兩名女解說員的其中一位,有說過這樣一句話,若是沒有看過這場比賽,那麼或許會有人對這種過於主觀的吹捧之詞嗤之以鼻,畢竟所謂天才,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從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突然不時地蹦躂出幾個來,但並不是她們中的每一個,都夠資格能擔得起“時代象徵”這四個字所蘊含的分量的……但,反過來說,在剛聽到這句解說詞時,無論是當時圍擠在觀賽區里的所有現場親歷者,亦或是因搶不到票而只能苦守着轉播畫面的場外觀眾,幾乎所有人都不曾對這句話抱有懷疑態度……

畢竟,那樣的場面,實在太過震撼,又太過耀眼了。

然而,令當時的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份耀眼的光芒,並非屬於一輪正從地平線的遠端冉冉升起、開始遍染霞光於天,菏澤萬物以生機的嶄新的太陽,而是……

一抹飛光,如流星般稍縱即逝。

那場G1賽事,是在第一學年的上半年裡,成田白仁所參加的最後一場比賽,算上之前的六戰連捷,在剛出道的這頭半年裡,成田白仁已經穩穩地拿下了一個無比閃亮的七連勝,這讓所有人都不由得開始期待起了她在各項重大賽事雲集、各路精英豪強薈萃的下半年裡又將創造出何等恐怖的新神話來……於是緊接着,他們就等來了令所有人都幾乎當場崩潰的七連敗。

是的,七連敗。

四場G1,兩場G2,一場G3。就像是刻意為自己編排了一套與上半年正好相反的劇本,在這個讓所有人都滿懷期待熱情的下半年裡,成田白仁,再未取獲一勝……不,別說一勝,她的身影甚至連勝者舞台都未曾再踏上過。

於是只一夜之間,曾經的榮耀都化為了虛無,曾經的歡呼都褪為了謾罵,曾經無數寄予真情實感的祝福,現在都被替換成了拆都拆不完封的詛咒信……哦,還有個別比較有創意的直接給郵寄了針扎小人過來,不過這些過於偏激的都被直接攔死在了校門外,所以成田白仁也並沒有太在意。

她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仍被留存於心底、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卻也還是無法輕易撫平的那兩塊疙瘩……

和深扎於上的那兩枚尖刺。

紛至沓來的勝利只為她帶來了疑惑。

接二連三的失敗亦未能告訴她答案。

她還需要繼續去尋找……

可現在的她,卻已經連該去哪裡尋找這些不明所以的答案的方向,都摸不着了。

她已經漸漸偏離了原本的賽道,開始向著一個沒有終點、亦不見盡頭的方向,不知是該傾盡全力,還是該留存些體力以供隨機應變得奔跑着……

越跑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