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绝望么？想藏起来么？ ———Chien inverse
午后的日光辐射着空气，街道上变得异常的闷热。乌云依旧挂在空中，没有想要离开的趋势。天空中零星落下几滴雨滴，但不久便被蒸发殆尽。
莱沃与亚瑟琳娜疾驰于这片空间，两边的光景飞速的向后驶去。几滴雨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雨是惬意的。只是在这座城市中不太适合。
这片区域是富人们的领域，这里有丰富的城市基础设施，几乎所有的前沿的先进科技都在这片区域得到了应用。即使是在炎热的午后，街道依旧十分拥挤，只是「大家」都会有序的排着队，没有争抢。
「这种时间也会堵车？」
莱沃用力锤了一下方向盘，就像之前的人们那样，会因为交通拥堵而生气。在亚瑟琳娜的印象中，「路怒」这个词已经有段时间没人用了。
「嗯，但很遵守规则。」
拥挤，但没有人。人工智能的便利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今天的「大家」还在自食其力，明天的「大家」已经躺在了床上，任由天命。
简而言之，处在最繁华社区的人们没必要在这个时间外出。
「可是还是很堵吧？」
莱沃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亚瑟琳娜，现在的莱沃颇像一个凡事都要抱怨一下的中年妇女。其实在亚瑟琳娜的眼中，她早已是这样的形象了。
「但效率很高。」
亚瑟琳娜闭上双眼，用行动与语言回答了莱沃。人工智能可以通过关闭某一个感受装置或停用某一功能来提高其他功能的算力，其原理很简单，类似于人类常说的那句「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然给你打开一扇窗」。
不知道什么时候，效率成了这座城市的代名词，没有什么比这还重要。每个人表面上享受着人工智能带来的便利，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么？人工智能代替了人类完成「惬意」的工作——将程序化的工作交给人工智能，类似于将唯独能够让人喘息的工作拱手让了出去。例如，之前有一个人每天需要工作5小时，留下几个小时需要做饭、洗衣服、买菜，甚至是冲一杯咖啡来喝，而现在，这些都被剥夺了，可是留下的并不是便利，只是依旧无尽的工作而已。当你处于无尽的便利之中你就会发现，你比平时更累了，效率变高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创造出比你更多的价值。
人类依旧处于繁忙的工作之中……没有因为人工智能的介入而得到喘息。
莱沃驾驶着汽车穿过了几个街区，转过了几个路口后，来到了一个小巷中。
「没想到吧，在你的城市中心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我知道。」
「……」
莱沃将车停到了一家门店旁边，转动车钥匙——熄火。
这是一辆传统的汽车，没有任何智能化程序，需要靠手动驾驶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亚瑟琳娜曾经下达过禁止传统汽车出售与使用的禁令，但很快就撤回了。只是相应的，她加强了行车规范与获得传统汽车驾照的难度，并规定传统汽车必须要无条件避让智能汽车，亚瑟琳娜表面上宣称这样可以大大提升出行安全，但大家心理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当然，智能汽车是不需要驾照的。
「走吧，带你去个新地方。」
「我来过这里，K.小姐的咖啡馆。」
「我好像有些小看你了。」
莱沃扶着车门，看向仍旧坐在副驾驶上的那副较小的身躯。
亚瑟琳娜当然来过这里。如果说亚瑟琳娜是城市运转的宏观因素的话，那K.便是城市运转的微观因素，至少现在可以确定，莱沃并没有理清这一层关系。
K.与莱沃一样，都极力反对亚瑟琳娜将机器作为评判人类行为准则的唯一工具。在三人的立场关系中，K.主张用一套规则来约束行为，莱沃则希望构建出群体的意识，让大家自发形成一套行为准则并互相约束，亚瑟琳娜则是希望用机器代替一切。就目前来说，亚瑟琳娜的影响力更大一些，这并不是亚瑟琳娜具有多大的权利，而是大家或者说大多数人的选择。喜欢便利的人最终走向了无尽的繁忙，而自己却毫不自知。
「我可以不进去么。」
亚瑟琳娜伸手指了指店门。
「怕了？」
「也不算是怕了，只是……你不是讨厌人工智能么？」
亚瑟琳娜打开车门，跳出车外。
「我并不讨厌人工智能，我只是讨厌你而已。」
「嗯……好吧。」
亚瑟琳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咖啡馆，莱沃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人就像一对母女一样。从旁人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出两人彼此之间的怨恨。
「欢迎……哟，很罕见的组合呢。」
迎面坐着一个和亚瑟琳娜身高差不多的女孩。白皙的皮肤与黑色的短发相衬托，有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和谐感。她身着一身黑色，让人不由得想到黑猫，当然，红色的眼睛也是这个结论的佐证之一。
「借用一下你这个地方，我们想说一些旁人听不到的话。」
「刚进来就这么大气场？不合适吧，莱沃小姐。」
两人眼前这位少女就是之前她们提到的K.小姐。她坐在轮椅上，双手推着轮椅两边的轮子，来到两人面前，轮流盯着眼前这两个死对头，但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亚瑟琳娜的身上。即使在亚瑟琳娜与莱沃面前，即使坐在轮椅上，她的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也不会有半点减弱。
「你来决定吧，作为合法公民还是要听一些合法的人说的话，对吧？」
与莱沃通缉犯的身份不同，K.在这座城市是有合法证件的合法公民。
「就按照她说的做吧。」
「我知道了。在这地方就该听你的话对吧？」
亚瑟琳娜没有理会她无聊的嘲讽，只是呆呆地盯着她。K.是亚瑟琳娜的好朋友，至少曾经是。现在两人的立场稍稍有了不同的地方，也不是说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差，只是观念有所不同了而已，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K.搬出了亚瑟琳娜大楼，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两人都具有长不大的身子。
K.小姐推着轮椅穿过了她们两人中间，在她们身后转动开关将店门锁了起来。
「两位准备喝点什么呢？」
「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
默契，但没人想渴望这种默契。人世间的某些情绪同样投射在了人工智能身上，人们寄一切希望想要寻找与自己和拍的人，但又极力讨厌与某些人做同样的事。矛盾，但又可以理解。
「……」&「……」
不出意外地，两人狠狠瞪了彼此一眼。目光交织之处似乎有火光迸发而出，一阵蓝色的电流连通了两人的眼球……
如果真的要比喻，大概更像是两片雷雨天的云，彼此相互撞击，照亮天空的同时，又响彻云霄。
「你们坐下聊吧，我去给你们准备。」
K.小姐轮番对两人眨了眨眼睛，然后将轮椅推到了咖啡馆深处的某个房间中。那是位于柜台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主要用于制作一些简单的食物或饮品，平时会有另一个人在里面帮忙打理，但今天那人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没能在自己的岗位。
当然，以这里的客流量，一个人也完全可以应付的过来。但，总会有那种情况不是么？如果一个人的话，会感到无力，至于是什么导致的，那就无从而知了，只得说从远古时期人类就拥有了群居的基因。独居会让人感到不安，或许是对于社交的需求，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感到无聊。
可不管如何，人类依旧将这种情绪映射给了人工智能。
K.小姐离开后，亚瑟琳娜找到一个离店门相对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莱沃跟在她的身后，坐到了她的面前。这期间，两人什么也没说，但又十分默契的在下一个瞬间同时开了口。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
令人讨厌的默契再一度笼罩在两人的头顶，像一层灰色的薄膜，将两人困入其中。
「你先说。」
亚瑟琳娜伸出手，示意莱沃先表达自己的意见。虽然两人此行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少女，但这确实是一个不太和谐的开头。
「她是我的人。我救了她，像女儿一样抚养她。你们这些掌权者不会连我们这些公民的女儿都要抢吧？」
一个很巧妙的表达，没人有权利割断母女二人。
「可是你并不是我们的公民。」
「那就意味着你可以抢我的女儿？」
莱沃说的不无道理，所以亚瑟琳娜决定换一个角度来争辩。
「是她自己留在我这边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我都清楚，你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莱沃将手攥成拳头，用力敲在桌子上。桌上放搅拌棒的盒子被剧烈的震动推动了几厘米。本来位于中间的盒子向莱沃所在的方向移动了。
「我只是建议她留下来而已。」
亚瑟琳娜摊开双手，无奈的耸了耸肩。
她说的没错，她只是建议少女待在她这儿而已。
只是，目前为止，几乎没人知道少女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先不说这个，你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少女并不是重点，但又不可或缺。
「你攻击我的服务器，然后将一些反抗者的ID删除了。请把那些被删除的人的信息还给我。」
亚瑟琳娜十分有礼貌的提出了自己的意愿，只是眼中不断闪烁着红色的微光让她的眼神越发坚定。
「为什么？」
莱沃露出狡黠的笑容，但并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只是站在了胜利者的视角去俯视其他人。
「你真的以为我没有能力消灭你们？」
亚瑟琳娜瞪圆了双眼紧盯着莱沃，她生气了。红色的微光像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灯红酒绿的街道上仿佛有一群人在共同唱着圣歌。奇怪，但却有充分的理由。
「但是你不敢，你没有理由。」
莱沃摊开双手，学着亚瑟琳娜的样子耸了耸肩。
「现在有理由了对吧？破坏城市设施。」
「城市设施？如果我没记错城市设施可以帮助人民更便利的生活，但我实在想不到你的服务器除了给你带来更高的便利性还给谁带去了便利。」
莱沃每说一个词都向亚瑟琳娜靠近一点，直到两张脸几乎要碰到了一起。
「不，没有。」莱沃坐回原来的位置，欠了欠身表示道歉，「因为那些事根本不是我们做的。我承认是我让她去攻击服务器，但我并不承认我对你的服务器动了什么手脚。」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么？为什么这次没有提前通知我？」
少女皱着眉头，但语气依旧十分平和。
「我把她放了，可以吧？」
少女，是关键的一环。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么？」亚瑟琳娜锐利地指出。
「她知道所有事情，只是有些失忆了。你如果能帮她回忆一下，她可能会说出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所以你要把你所谓的女儿交给我？原来在人类的世界里，女儿是用来作为交换的筹码？」
莱沃将嘴抿成一条缝，显然她现在说的话与之前相违背，尴尬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莱沃没有理会亚瑟琳娜，反而更加用力的攥起了拳头。
「你直接告诉我不可以？」
「不可以。」莱沃当机立断地回答道。
「是因为你也不知道，对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什么时候放了她？」
「总得让我们，叙叙旧吧？」说这话的时候，莱沃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你会后悔的。」
「或许吧。」
亚瑟琳娜用力踢了一下桌子角，桌上的盒子完全倒向了莱沃。莱沃伸手扶了一下充满了搅拌棒的盒子，以免它因为桌子的倾斜而掉在地上。
亚瑟琳娜没有理会莱沃那无聊的动作，站起身走向柜台后面K.小姐所在的那个房间。
「你生气了？小心不要把服务器烧坏。」
…………
身后的声音让亚瑟琳娜眼中闪烁着的红光变得更加清晰，像红色的闪电一样。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莱沃一眼，就冲进了房间中。
「K. ，你应该都听到了吧？」亚瑟琳娜走到K.小姐身旁，轻声说道。
「嗯……一点点。我事先和你说好，我帮不了你任何忙。」
K.小姐挥了挥手，表示无能为力。
「我不需要你帮忙。我点的咖啡，给我。」
亚瑟琳娜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向桌子上放着的那杯咖啡。
「嗯哼，这个倒是可以。」
K.小姐将放在桌子上的袋子递给亚瑟琳娜。
「钱从我账户里扣，另外……你能送我回去么？」
「回哪里？」
「回家，回家……」
亚瑟琳娜无力的靠在门上，整个身子都瘫软了下来。她感到有一种不明的东西正窜入她的脑中，继而一种特殊的感情正在她的身体中不断扩散。
「需要我搀着你？」
「不用……」
亚瑟琳娜推开了K.小姐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两人从后门离开了咖啡馆。
一阵凉风突然吹来，但对这两位少女并没有什么效果，只是在运动上会感到阻力而已。如果可以的话这两位少女完全可以做到一年四季只穿一件可以遮住身体的单衣。
屋外突然下起了小雨，两人没有打伞，任由雨滴落到白皙的皮肤上。莱沃早已离开，证据就是她的那辆传统汽车已经被开走了。
「开我的车吧。」
「嗯……也只能这么办了。」
两位少女在路上没有过多地交流，甚至可以说两人在这期间连一句完整的对话都没有。
亚瑟琳娜静静地躺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思索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莱沃作为城市的一部分，并不能对她做什么。她是维持平衡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没有她的话会有更多人无组织的进行反抗，相比于无组织的、随机性很强的打击，提前知道什么地方会受到攻击就会更加方便一些。虽然这种两面派很讨厌，但这就是莱沃的工作，她与亚瑟琳娜的目的是一样的，但终究代表了两个立场，注定不能相交在一起。
「只要做出不那么明显的应对就可以了……」
「哈？你说什么了么？」
「没什么……」
亚瑟琳娜判断过K.小姐不会理解她所说的话才会「不小心」地说出自己的心声，其实让她知道了也无所谓，中立视角下的她不会对任意一方产生威胁。
她再次回到自己刚刚所想的事情上：那次攻击，莱沃并没有提前通知自己，所以直接导致她没有采取相应的保护措施……
有时候亚瑟琳娜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任性，但却并不知道来源于何处。明明是人工智能却有人的感情，这件事困扰了她很久，而这一次的事件让它更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那一天她发现少女躺在自己的服务器旁边一动不动，手上还拿着一个奇怪的储存卡，印象中这种东西在十年前就已经没人在用了，当然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储存卡中的内容……
「到了，醒醒。」
「嗯……」
亚瑟琳娜起身打了个哈欠……
这也是人工智能必要的么？
「好了好了，你把大门打开，我送你进去。」
「不用，我在这下去就好。」
亚瑟琳娜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K.小姐假模假样地扬了扬嘴角，歪着头说道：
「你开心就好……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
亚瑟琳娜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了大门，身后响起汽车压过路面而发出的碾压着什么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她无法再感知到任何的声波……
我究竟是谁？
这位在风雨中穿行的少女望向空中，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