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载着梯也尔和大胡子的车上,谭雅来到巴黎郊外的德国炮兵阵地,阵地上部署着数百门榴弹炮,每时每刻都在开火。

这里不仅有德国兵,还有法国兵,很难想象他们居然跟着德国人一起炮轰自己的首都。

炮火轰鸣,烟尘四起,军官们悠闲地喝着下午茶,看着数公里外的巴黎城中升起的滚滚黑烟谈笑,炮火持续到午夜,依旧没有要停的样子,飞机飞到巴黎上空投下照明弹,为郊外的炮火指路,轰炸还要继续。

谭雅想不通,为何要用这样大的阵仗去攻击一群‘暴民’,可转念一想,真是‘暴民’的话会坚持到现在还不投降吗?

或许正如艾菲曾经对自己说的,芽月社运动是一场革命,是受压迫的无产者们对压迫者的复仇,他们所坚持的信仰对那些压迫者来说是不共戴天的,是绝对无法共存的。

像梯也尔这样的人,他肯定不希望与工人农民这些被他视做下等人的人民一起平等的生活,一旦人民要求平等,他就会百般阻挠,再说就要用大炮伺候了。

人民怎会怕这种威胁,于是祈求平等的人民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开始与特权阶级进行斗争,既然你不给我们平等,那我们就自己争取,你要吸我们的血,我们就将你的牙齿打碎,将你钉死在棺材里。

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一旦革命开始便不死不休,在一方彻底倒下之前绝不会平息,这就说明为什么巴黎城中的不是暴民,而是革命者,他们渴望幸福。

但在资本的高压下不可能有幸福。

一些人为了这份幸福努力奋斗,甚至不惜做狗,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成为资产阶级,这些人在当了老板后,就会立刻回过头,对自己原本的阶级施压,于是人民头上就又多了一个吸血鬼。

这种人是极度自私的,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怎么死都没事,就算有人因为自己死了,那也是活该,甚至还要嫌因自己而死的那个人连累自己,谁让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高贵’的人呢。

还有一些人,他们不只是要让自己得到幸福,还要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哪怕自己会成为这条路上的牺牲品,他们要去创造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他们可以奉献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谭雅也想明白了,为何艾菲执意要与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作斗争,明明以她的身世,就算跟着父亲当兵都能混得非常好,更不用说她还是西班牙的小公主,虽然她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久,但吃尽苦头的她依旧没有选择回到富贵的家人身边,正因为她拥有芽月社人的品质,她要去创造一个人人幸福的世界,哪怕这条路上只有自己孤单一人。

或许将来,她成功后,人们也不会记得她,但人们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在强权手里,为自己争取来了本就应得的幸福,那个人不一定要具象化,艾菲,可以是无名的任何人,就算否定她的存在,她所做的事却不会消失。

不自觉的,谭雅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尽管大炮搂的火热,但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就像在看一场没有伴奏的默片,一场残酷而真实的默片。

大炮一直打到早上,清晨的阳光很不错,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炮火平息后,小鸟们再次回到枝头,蹦蹦跳跳的,似乎在诉说着开心的事。

但人类的残忍还将继续,德法联军集结起一支冲锋队,再次进入巴黎城内,围剿芽月社。

晌午,冲锋队没有回来,芽月社再次顶住了攻击,谭雅看到梯也尔身边的那个德国大胡子对着这里的军官大发雷。

接着炮火再起,继续向巴黎城内倾泻死亡,这次鸟儿们没有离开,它们似乎也麻木了,继续在枝头蹦跳着。

转眼又到了夜晚,火炮已经被烧的通红,不能再使用了,德法联军组织的多次进攻也都被击退,大胡子气得直翻白眼。

这时梯也尔来到大胡子面前,两人商量了些什么后,梯也尔便在一队士兵的保护下走进巴黎城,他走之后,大胡子让手下发了份电报,清晨时分,一个坦克营带着滚滚沙尘,来到巴黎郊外,看样子这就是电报的内容,这下芽月社恐怕要顶不住了。

回到艾菲这边,前来谈判的梯也尔刚刚被芽月社赶走,艾菲知道,德国人的坦克马上就要开进来了,这次芽月社没能撑过去,历史又要无情的上演一遍,她只能默默的陪伴。

“Effie, tu aimes écouter de la musique?”(艾菲,你喜欢听音乐吗?)

艾菲找到儿时的自己问道。

“Oui.”(嗯,喜欢。)

小艾菲点头。

“Je vais te mettre de la musique,Détends - toi un peu.”(好,我放给你听,让心情放松一下吧。)

在经历了连续不断的痛苦战斗后,芽月社的大家都累了,他们却还是提心吊胆的,提防着敌人的动向,儿时的自己也是,紧张的瞪着大眼睛,呼吸急促。

别人听不到的话,就算只放给自己听也好,就当是自己献给前辈们无声的哀歌。

艾菲拿出在上个世界作为媒介的随身听,按下播放键,音乐渐渐响起。

暖洋洋的风,带着编钟与铃铛声,接着笛子与西塔琴夹杂着轻快的贝斯进入旋律。

“窗外的麻雀...”

好听的男声进入耳朵,是非常美的歌曲呢,而且是中文的。艾菲手中的随身听似乎是半机械的自己掉落的呢,这里收集的音乐都是半机械艾菲那个世界的吗?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弦乐进入,将整首曲子带的更加优美,小艾菲跟着音乐哼起来,精神放松了不少。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一曲完毕,明明是首温暖的夏日爱情诗,艾菲却听得流泪,这歌曲唱的多么美好啊,可是芽月社的大家在今天之后就永远也看不到歌曲中那样美好的世界了,这怎能不让人悲痛。

“窗外的麻雀...”

这时,稚嫩的声音进入艾菲的耳朵,艾菲抬头看去,儿时的自己正在给芽月社的大家唱歌,唱的就是刚刚听完的那首。

在小艾菲的歌声下,芽月社的大家放下紧绷的神经,微笑起来,并拍起手给小艾菲助兴。

艾菲看着小小的自己也撇去眼泪微笑起来,儿时的自己真是个天使啊。

“你唱歌真好听。”

忽然谭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你怎么找到我的?”

艾菲问。

“歌声,到这里之后我变成了聋子,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谭雅回答。

“是嘛...”

艾菲轻轻点点头。

“坦克要来了,不做些什么吗?”

谭雅问。

“我什么都做不了。”

艾菲回答。

“是嘛...我以前还真是误解这些人了呢。”

谭雅叹气道。

“怎么说?”

“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次事件就是一场简单的暴动,我听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把你们芽月社形容成吃人的坏蛋,抢劫的恶贼。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我还真是上了当了。”

谭雅摇头道。

“嗯...”

艾菲低下头轻哼一声。

“想哭就哭吧。”

谭雅摸着艾菲的头说道。

“......”

正午时分,太阳把整个巴黎照得明亮,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砰!】

敌人的坦克开火了,炮弹在艾菲面前爆炸,掀翻了芽月社的众人,弹片穿过幽灵般穿过艾菲的身体,让她知道自己无权干预。

让告诉还活着的人带走小艾菲,他和几个同志留在这里,炮弹再次袭来,把掩体轰成碎片。

小艾菲被人带走,她大声哀嚎着,她想要和让一起赴死,但那是不行的,她是芽月社最后的希望,和其他孩子一样,是必须保留的火种。

小艾菲离开后,让笑了起来,他和同志们站起身,毫无惧色的面对数倍于己的钢铁巨兽们。

敌人的战争机器,无情的撕碎了同志们的身体,让将子弹打空后,默默地退到了掩体角落,他的身体被打成了筛子,无助的流血,但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依然风度翩翩。

“......”

艾菲来到让的面前,想要抓起他的手,但自己根本抓不到,只会穿过,艾菲的眼泪再次流下,她没有放弃,依然持续着抓握,就像祈祷着奇迹发生一样。

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让我向你告别吧...

忽然,艾菲手中升起一丝暖意,她抬头看去,自己终于抓住了让的手,让抽动着呼吸,缓缓睁开眼睛。

“Effie? C'est le camarade effie?”(艾菲?是艾菲同志吗?)

让温暖的笑着。

“... C'est moi...”(...是我...)

艾菲眼泪决堤,她握紧让的手放在胸口,告诉他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Tu as grandi... C'est gentil...”(你长大了...真好啊...)

让也流下眼泪,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抚摸艾菲的脸颊。

“嗯”

艾菲颤抖着声音点头,她想说谢谢,却难过的无法开口。

“Tu as gagné?”(胜利了吗?)

让虚弱的问道。

“Je laisserai la victoire venir, je te le promets.”(我会让胜利到来的,我向你保证。)

艾菲握紧让的手。

“J'ai gagné, tu es vivant... C'est ma victoire...”(我已经胜利了,你还活着...就是我的胜利...)

让艰难的笑道。

“Merci d'avoir grandi...”(谢谢你能长大...)

让费尽全身力气,摘下自己的骑兵帽,然后将它戴在艾菲头上。

“C'est gentil...”(呵呵,真好...)

他再也没了声音,永远停止了呼吸,最后一刻仍保持着笑意,他去往了胜利的未来。

“Adieu...”(永别了...)

艾菲轻吻让的额头,为他送行。

世界在他身后分崩离析,直到他自己也化成沙尘,消失在艾菲面前。

穿越仍然要继续吗?

时间再次扫过艾菲和谭雅,让她们陷入沉睡,只不过这次有点久,像是睡了几百年。

当艾菲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跟好多个姑娘挤在一辆老破车的后座,一位明明是夏天却穿着冬装的姑娘在开着车,谭雅坐在副驾驶睡觉,一个光头的精灵鬼魂,躺在车子地板上休憩。

这里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