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起床,刷牙,看着白色泡沫从嘴角缓缓滑落到盥洗盆里。
镜子里的人影五官端正,眼神有点敷衍的感觉,头发乱糟糟的,黑框眼镜也随随便便歪向一边。
原本还想感叹一下到了新学校,估计能很快脱离单身的惨况;但看到架子上插着的粉色牙刷让我想起家里还有第二个人。
简直和在做梦一样。
是噩梦哦。
不仅预见了自己完全没有私人空间的两年时光,还有之后绝对找不到女朋友的事实。
为什么我要和这种女人同居呢?大人们脑子坏掉了吗?我愤愤不平地呸一声把牙膏泡吐出来。
今天是同居的第四天。
原本今天应该像往常开学那样准备课本,笔记,还有乱七八糟的行政手续——结果我发现今天还是那个女人的生日。不能说是发现,因为我一早就想起来了,更多的是出于那种霉运当头的不妙直觉。
由于我从未缺席过她人生前十年的任何一场生日会,所以我很清楚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我,各种方式的倒霉。
例如气球在我的耳边炸开,蛋糕被拍到我的脸上(这个应该是寿星才有的VIP待遇吧?),还有在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后由我承担所有责任以及和大人们解释这一切混乱源头之类。
而能有资格参加鬼弦诗代的生日会的,绝对都是学校里‘不好惹’级别或以上的存在。
一想到这个我的偏头疼就会发作,和准备裸考期末试一样。处于食物链底层的渡田伸斗,每日都胆颤心惊活着,父母如同视而不见,坚持认为我们两个是恩恩爱爱的典范。
叹了口气,我把水龙头拧开,快速洗了把脸。
有点肚子疼,可能是昨天晚上的汽水的缘故,还是解决一下固体残留物问题吧。
“那个——喂——”我在洗手间大声向外喊,公寓虽然不大但我担心她会无视我,“帮我开一下排风扇——”
“自己去。”
“就在你旁边!”
“自己去。”
“你就不能乐于助人一点吗?我没招惹你吧?这两年——”
“自己去。”
鬼弦诗代穿着根本不合气质的粉色棉睡衣,正在嘿咻嘿咻地拉筋,展现惊人的柔韧性。
排风扇的开关在她伸手就能按到的位置,可这女人一边拉十字韧带,一边把头转了过去。
“色情男。”
我听到她这样嘀咕。
无视掉某个人鄙夷的表情,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厅,脚上是前天在大促销里买的拖鞋,穿起来又重又难受。
“今天吃什么?”按下开关,排风扇开始嗡嗡嗡转起来。
“酸梅饭。”
“蛤?谁会一大早吃酸梅饭啊!”
“我。”
简短地回应问题,她皱着眉头看我,似乎对我把牙膏泡沫喷到她身上极为不满。
“我在古田市这边没什么熟人,生日会你要办就自己叫人去,我出去吃饭——”
“放心吧,客人对认识废以边缘为荣的死蹲家没兴趣。”
“我告诉你,我在小学绝对比你受欢迎,别看不起蹲家——”
“你简直就是那种升中面试里说自己幼儿园拿过礼貌之星的小屁孩。”
“你才是,这么大了还穿猫猫睡衣。”
毫不留情地互相人身攻击,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不过是毁掉初恋,需要这样深仇大恨地追杀我吗?拜托,即使不是我出手,那个‘帅哥学生会会长’百分百也会自己跑路。
她怒瞪着我,却无法从眼睛里读出任何有用的资讯。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有我的倒影,偶尔我想,我在她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喜欢独处而被迫和别人黏在一起,让人怒气值不经意飙升。我们两个都是如此。
就像,如果你把两只保加利亚仓鼠放在一起,他们可能会打架,或者是交配。显然,我和那个女人属于前者,而且是努力想要跑到见不到对方的角落,或是把对方戳死然后占据整个笼子的状态。
这场因为排气扇开关开始的冲突最终被门铃声打断了。
<叮咚——>
铃声很清脆,让我汗毛倒竖。
这个时间也太早了吧?早上八点,有什么人会在早上八点开始生日会?也只有吸血鬼会这么做了。
是麻里奈吗?她是我第一个遇到的住在这栋楼里的人。诚实而言,没有男生会不对漂亮女生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是来自著名的女子学园,听起来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恐怕连空气都是清香的。
我偷瞄了鬼弦诗代一眼,想看下她有没有惊讶的表情。如果是来参加生日会的妖魔鬼怪,这女人一定会百米冲刺一样跑回房间换衣服,她不可能在人前穿着粉色猫猫图案睡衣。
但令人失望的是,她没有一点反应。
说起反应这件事,我记得鬼弦诗代这种女人其实对不同情况都有不同的条件反射;这是我长达十年的习性研究结果,举例而言,如果你拿着榴莲从她身边经过,她会悄悄地用眼角瞄你,猜测是不是给她的食物。而如果你拿着的是她的内衣,她会使用<鬼弦十字固>把你折成两截。
优先说明: 上述两项我都没有做过。
那,是快递吗?
“来了。”
这家伙穿着睡衣就去开门了——
天哪,从上面松松垮垮的地方看进去,这家伙很有可能连内衣都没穿——还是说来的是男朋友之类的?她在冈东县读书的时候很可能找到蠢货来满足虐待欲了。
如果是把男朋友带到家里那就没有多少顾及。不过,拜托,有谁会想和这种虐待狂发生什么初体验——堪比小说剧情的快速分析在脑中几乎结成了乱麻,于是我下意识伸手把她拦住。这个公寓可不止她一个人在住,我才不会放任可疑的男人跑进家里。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麻里奈提醒过我们要提防TKO的社员,虽然开学后很有可能会和他们接触,毕竟既是同学也是住在准鸟路公寓的邻居。
被麻里奈说得那么可怕,新中学的拳击社里面会是凶神恶煞的肌肉男吗?想想结尾老叔堪比泰坦的个头,还有和德意志铁十字徽章一个重量的TKO徽章,总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更有种会被拉进飞天意大利面神教或者什么神龙霸气帮之类的地方的预感。
“先看一下是什么人,如果是凶神恶煞的混混就麻烦了。”
“混混?你还记得那件事?”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
“什么事?”
奇怪了,我和混混什么的从来没有瓜葛吧。
“混混的事。”
“蛤?”
“没事了,果然是老年痴呆。”
这家伙......是我失忆的事吗?混混?我小时候是混混吗?不对,什么人小学的时候会是混混啊。
不行,不能一直处于下风。
“喂,那我说啊,你难道忘记小时候不小心掉进马桶里里被我救上来的事吗?快点感恩戴德吧混蛋,啊,恶臭——”
随口捏造一个根本没记起来的事件,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呵呵。”
这是什么眼神?和在看智障一样,真是让人火大。
这家伙——
那眼神如同看穿了我的记忆,害得我疑神疑鬼,质疑自己有些事情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发现自己真的失忆了后,日常生活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我张开双臂,像老母鸡一样在门前,她很敏捷地低头从我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结果我在她低头向前闪的时候也同时放下了手臂。
我原本也没打算拦着她,谁知道她会低头。
最后就变成眼下两个人狠狠撞在一起,再加上我收回手臂的动作,在她大腿那里用力摸了一把——
我差点倒在地上,勉强站稳脚步后几乎是搂抱在一起的状态了。
“喂。”
这个温度和有弹性的触感,不妙,非常不妙啊。
隔着薄薄的布匹,我甚至可以感受温度在传导,飙升。
<叮咚——>
“你可以松手了吗?”
她对着脑子几乎宕机的我的如是说道。
“再不松手我就要膝撞了。”
某个不可描述部位隐隐一疼,我赶紧噌噌噌后退几步到安全范围。除了黑蚂蚁,也就只有鬼弦诗代攻击过我的咕咕鸟了。那绝对是不可回顾,悲惨无比的经验,相信我,没有人会想要这种体验。
话说,这这这这家伙,她真的没穿内衣——那种明显不对劲的触感——
是没把我当成正常男性吗?还是以为我是没有一点繁衍冲动和能力的圣人贤者?
我张大了嘴巴,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事实。已经不是能在一起泡澡的年纪了,如果这么近距离接触,不妙啊,很不妙......渡田伸斗,是考验意志力和耐力的时候了。
正当我在原地打颤,鬼弦诗代已经把手放在门把上,凑到猫眼附近看出去。
她沉吟了片刻,似乎有点犹豫。
“是那个叫麻里奈的。”
“咦,麻里奈?”
一大早就来找我们,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真是好心的新邻居。现在日本邻里间越来越冷漠,准鸟路公寓真是特别,而且麻里奈看上去就是亲切友善,乐于助人的正常人。
我走过去,打个呵欠,刚想拉开门,鬼弦诗代突然制止了我。
“不,不能开门。”
“呃?”
为什么不能开门?还是这家伙对麻里奈这种漂亮女生有危机感?不可能,她对我也只有满满的敌视和虐待欲而已。
于是我停下来等她给出解释。
“她没穿衣服。”
“噗!——”
我下意识把文字转成图像,随即用力抹了把鼻子,确定上面没有血迹,“蛤?你说什么?——”
“我说,敲门的是那个叫麻里奈的,但她没有穿衣服。”
我在脑海中斟酌片刻。
“可能是被抢劫了,我们快让她进来吧。”
鬼弦诗代瞥了我一眼,双手抱胸,不为所动,一副看到脏东西的眼神。
叮咚!
麻里奈继续不屈不挠地按响门钟。
瞄了无动于衷的鬼弦诗代两眼,我试图给出第二个见解,说服她允许我打开门。
“也可能是刚从沙滩回来,发现钥匙没带。”
“所以你觉得有人会在凌晨跑到沙滩,然后只穿着内衣回来?”
什,什么?!麻里奈只穿着内衣?我的神明,这时候应该大喊阿弥陀佛还是大喊哈利路亚?
“也有这个可能。或者说,她去完沙滩后被打劫了——”
“色情男。”
“当然,不排除是被打劫后去沙滩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色情男。”
“例如,去沙滩喝醉酒才被打劫的?”
“色情男。”
“喂,我只是好心!总不能在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就让新邻居冷死在门外——”
“随便你。还有,我不觉得有人能在夏天冷死,除非你是雪人,脸上被插了一根胡萝卜。”
鬼弦诗代露出鄙夷的表情,转动把手,一边继续碎碎念。
“色情男。”
到底要重复几次呢?意图催眠我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观念是没有可能的。
咔擦。
随着门把手转开,我屏住呼吸,瞪大双眼。这会是电视台的整人节目——
“早,早上好。”
真的是麻里奈——
噗!——
我从口袋掏出纸巾,面无表情,同时不断颤抖着尝试止血。
“果然,天气还是太干燥了。你看,失血量这么惊人。”
“色情男。”
麻里奈身全身上下只有一套内衣,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散在背后,一双长腿相互摩擦,此刻抱着自己发抖,哆哆嗦嗦。
“果然,还是报警吧。”
我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这绝对是刑事案件——
“不不不不不不是的,只是我早上去完沙滩后把衣服漏在了码头那里,因为喝醉酒结果就这样坐车回来了,在楼下的时候还不小心摔进水池,爬起来后又发现自己没带钥匙,钱包还被混混偷走了——我是来求援的,呜哇——”
我大张着嘴巴,觉得牛顿这时候可以轻松往我这里赛一颗苹果。
沙......沙滩?
“你们真的不认识?”
鬼弦诗代狐疑地瞪我,仿佛下一秒就要行刺。
“我严重怀疑你们一直在联络。”
“喂,我们也才昨天见过面吧!”
“那你怎么知道她凌晨去了沙滩?”
“我胡说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话?就跟你数学考试满分一样不可靠。”
“喂,你这样我也太伤心了。”
我和鬼弦诗代大眼瞪小眼,把新邻居当成偶然出现的透明人对待。我和那个女人的战争的优先级别一向很高。
“啊啊啊啊啊啊嚏!——”
麻里奈完全没有了大姐姐的稳重,牙齿咯咯作响,抖得和仓鼠一样。
“这种时间点遇到混混,他们没对你下手吗?”
“没有,被公车司机吓跑了。太可怕了,回来的时候和没穿衣服一样,呜——”
我推了推眼镜,心里哀嚎着。
该死,要是我今天因为失眠而早起,或者因为上帝启示而莫名其妙出现在楼下的话该多好!
麻里奈跺着脚,一边不住地往我身后洗手间瞄去,露出渴望的表情。
鬼弦诗代在我身后目瞪口呆。
“话说,你是几点去沙滩的?”
“大概,凌晨三点的样子。”
“哇。”
“哇。”
我和那个女人同时发出惊叹。
“还真是去了沙滩吗?!”
反应过来后我整个人差点傻掉。
“还有,有谁会在凌晨的沙滩上喝醉酒啊?!整件事也太诡异了吧?!”
“只是一些个人习惯而已。”
“在凌晨的沙滩醉酒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个人习惯。”
“可能,可能只是因为不喜欢呆在家里吧。”
“我觉得,不呆在家里的话其实也有很多地方去。”
“这不是重点啦——拜托了,我需要洗个澡,洗完就离开!水费的话,我可以帮忙洗碗偿还——”
麻里奈用力鞠躬,一晃眼间露出阿胡那海沟,深不见底,深邃幽密。
咕噜。
跑到刚搬到楼上三天的邻居家里洗澡真的合宜吗?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我很有可能会推掉,但鬼弦诗代莫名其妙地让我很有安全感。
她看上去就属于会把不法分子用平底锅KO掉的狠角色。虽然我不是不法分子,不过我有相关经历予以佐证。
“不必了,邻居就应该互相帮助。快进,快进——之后也欢迎来这里洗澡,我们的沐浴露清洁效果一流——”
我让出一条路给麻里奈,说话的声音让自己想起学园祭时候卖大阪烧的学长。后者在鬼弦诗代危险的注视下跑进厕所,留下一大串湿脚印,然后厕所门哐一下关上。
片刻后水雾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后面传出麻里奈酥软的一声长叹,差点让我心脏骤停。
“要打个电话给渡田叔叔吗?”
我贴着雾化玻璃问道。
是的,这样声音可以传进去。
影子晃动,有什么神圣的东西被丢在了地上。
咕噜。
“不用了,一会我自己有办法。”
“好......好吧。”
“你过来。”
鬼弦诗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把我从洗手间拉出去。
“我跟你说,这个女人有问题。”
“当然。”
“你说说哪里有问题。”
“喂,整件事根本不对劲吧?!什么凌晨的沙滩之类,我真的只是随口乱说。不,果然还是要打个电话给老叔。”
我掏出手机,背脊发凉,拜托,今天是鬼弦诗代的生日,我可不想麻里奈就是我今日份的霉运——
嘟哝着拨通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
“喂,这里是渡田结尾,莫西莫西,这里是——”
“叔!”我低声说道,“那个叫麻里奈的女生,她今天——”
“她喝醉了吗?”
“呃?你怎么知道?”
“嘛,一大早跑到沙滩上然后喝醉,很正常的啦。她在公寓住了四年,以前喝可乐,18岁生日一过就变成啤酒了。”
“蛤?正常?”
“嘛,都是成年人,有一点自己的怪癖很正常。”
“这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的日常活动吧?!”
“怎么会呢?举个例子,我啊,就喜欢芥辣天妇罗和奶茶拌饭——”
嘟——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天哪,神明啊,放过我吧。
“渡田叔叔说什么了?”
“他说他喜欢奶茶拌饭。”
“嗯,听起来还不错。”
“喂,重点不是这个。算了,让麻里奈自己想办法吧。”
这种生日的早上——虽然不是我生日——但这到底是什么展开?——
虽然听麻里奈说过TKO的事迹,但我觉得麻里奈的可怕程度直逼她口中的TKO拳击社。
不行,看来得提防着麻里奈,这个刚认识的女生很可能会让我霉运缠身。
这是我和鬼弦诗代共存十几年后磨练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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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客厅来回踱步,头痛欲裂。
该死,该死,整件事越来越不正常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准鸟路公寓从里到外都不正常,这点从喜欢奶茶拌饭的渡田叔叔身上就能看出来,更遑论还有我有过美好憧憬,结果却一个人在凌晨沙滩上喝醉酒的学姐麻里奈。
冒失地跑到则古田读书真的是正确决定吗?现在看来情况正在逐渐朝超级不妙的方向发展,神明似乎打算把我从童年阴影中拉出来,再丢到青春阴影里。
<叮咚——>
门钟在早上第二次响起。
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看向洗手间里在哼着歌的麻里奈。
拜托,今天是鬼弦诗代的生日,按照我过去十年的经验,可怕程度基本上和杀戮日划上等号。就算这时候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到我也不会惊讶。那样可能更好,医院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在房间里的鬼弦诗代听到声音,重新回到大门前看向猫眼,动作和第一次的时候如出一辙。
“梨友花!”
她似乎嘟哝了一句。
“呃?”
“我跟你说过的,一个以前的朋友。”
“对了,你昨天才说过要我安排布置什么的——”
“今天大概只有梨友花一个人吧。”
“梨友花?”
“雪井梨友花。”
“所以我是什么都不用干了吗?”
“差不多。感恩戴德吧。”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准备开门。
搬家后在冈东县读书的鬼弦诗代的确有几率认识了好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有点不爽。
然后我看着门被拉开,露出外面空旷的走廊。不,走廊不是空旷的,只是那个身影过于瘦小了。
完了,这家伙竟然真的有朋友!难道离开我这个欺负对象后,她不是在孤单寂寞和极度痛苦中度过这两年的吗?
这下糟了,怎么有点懊恼的感觉。
咯吱——
出现了,她口中‘古田市的好友’,那个我一直以为是虚拟捏造的人物——
正如我所说,我从未设想过这女人的朋友会是小个子。她会有极糟糕恶劣的性格吗?就和鬼弦诗代给人的落差一样。我在心里这样想到。
出现在门外的少女看起来不超过一米六,留了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穿着那种白色小熊图案薄外套和牛仔裤,抬头看向我的时候双眼如同天空般纯净。
不可能。
她和鬼弦诗代绝对不是同一类人。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打赌。
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一双媲美晴空的双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我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望不到尽头,在轻轻拥簇的稻田景色。而那个女人......在我身后,只能在眼中看到倒影和南极的极寒,或者再加上冰川。
像她这样的女生,称之为鬼弦诗代的反义词也很不错,绝对适合坐在田埂上,要么是呆呆地对着天空沉思,要么是展开油布作画,而不是站在我们这个乱糟糟的公寓门口,看向目瞪口呆的高中男生。
她的那双眼睛让人完全起不了一丝邪念,例如男生不会对手办起邪念——大概,正常的男生都不会吧?只是抱着欣赏的心态。
看起来不是很健康,脸颊有些过于消瘦,不过鼻子很可爱就是了。
她把挎包斜背在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给人特别幸苦的感觉。
和麻里奈是完全两种类型的女生,看起来很安静乖巧的类型。
紧张地攥住挎包肩带,磕磕绊绊地开口——
“那个,那个,早上好,鬼弦同学......”
声音超级好听,很柔软,很舒服——
简单而言,完全没有成熟气质。
“别理她,快进来吧。”
我抢先一步在鬼弦诗代说话前站到她身前,在走廊扫视两圈确认没有虎式坦克后露出大大的笑脸,“别客气别客气,快进来,我刚才准备了酸梅饭。”
“欸?”
把少女半推半强迫地弄进公寓里,我觉得一早上受的气都消了。
如果知道那个女人的朋友都是这种可爱的女生,让我做一整天家务也不是不行。
这才是我所期望的高中同学,能真正让人拉开青春恋爱舞台剧序幕的女生,而不是毒舌到让人血压飙升住院的虐待狂。
在见到眼前‘鬼弦的朋友’和住在楼下的麻里奈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要从鬼弦诗代身边逃走的想法。
“喂,渡田伸斗,你干什么?”
鬼弦诗代伸手把少女拉到自己身边,“别理那个人,他精神有问题,我偷偷跟你讲,那个人在床底下藏了一百多部情色小说——”
“喂!”
“欸?”
我和少女同步发出惊叹声。
“不,这个恶魔你不用理会,她小时候就以虐待小生命取乐,在污蔑别人上下了很多苦工夫。”
“这个废物男人小时候就以被虐待为乐,而且随意指责别人污蔑。”
少女看上去已经晕头转向了,因为太瘦小的关系在我和鬼弦诗代之间被拽来拽去。
啊,不行,好可爱——这真的是十七岁吗?看起来和十四岁没分别嘛。
她哇哇哇叫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那个!那个!”她勉强在我换气的时候站稳脚步,“那个,我的名字是雪井梨友花!好高兴见到你,渡田同学,请多多指教!”
“我是渡田伸斗,高中部二年级四班。”
“呀,以前听诗代提起过你哦。话说,我也是二年级四班哦。”
她踉跄了几步,“之后就是同学了,对了,诗代,生日快乐——”
“谢谢你。”
鬼弦诗代竟然道谢了,所以说,果然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吗?
“呜,今天好像来的太早了——我以为准鸟路会是那种偏僻的地方——”
“还算挺显眼的其实。”
“是哦,准鸟路这边好像没有多少高楼。”
说完后她快速对我鞠了个躬,“那个,我,我想借一下洗手间。”
“在那里。”
我指向厕所门的雾化玻璃。
然后想起来,麻里奈还在厕所。
“谢,谢谢!”
她小跑着过去,厕所门砰一声关上,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等,等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洗手间传来震耳欲聋的高分贝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重奏。
“鬼弦!!为什么你家会有裸体的女生哦!”
她在半秒内重新出现,整个人慌张失措,像兔子一样跳着出来。
“那个是麻里奈——”
“所以说,渡田同学出轨了哦?不,按照恋爱小说来看的话,这是修罗场,修罗场哦!”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哇哇大叫,“天哪噜!太可怕了!”
“不,只是个在凌晨跑到沙滩上喝醉酒然后把衣服漏在码头被小混混偷走了钱包最终掉进楼下水池跑到我们家洗澡的普通西羽岚三年级学长。”
“好长的称谓哦!”
空气安静了三秒。
“所以,渡田同学出轨了吗?”
“不是,不是的!只是洗手间里有在洗澡的女生而已,正常人家里都会有的。”
我想了想。
“不对,好吧,的确不太正常。”
不对,我在说什么啊,我和鬼弦诗代才不是那种关系。该死,同居给人的误会实在是太大了。
看来还是得搬出去,或者说服老叔再租一间公寓给我。
我打开钱包,里面几枚孤单哭泣的硬币在对我傻笑。
啪。
合上皮夹,果然,我还是承受痛苦吧。
“别想了。”
鬼弦诗代冷笑三声,似乎读到了我的想法,“你搬不出去的。”
“就算打工,也不可能付得起平野县的房租。”她这样宣告着。
“我,我先走一步。”
被冒失的雪井打扰后浴室门砰一声打开,麻里奈裹着浴巾出现,风光若隐若现,我差点失血而亡。
喂,准鸟路宿舍真的到处都是死亡陷阱。
“可是你没有钥匙——”
“就一层楼,很简单。”
她跑到阳台,在我和鬼弦诗代反应过来前跨过阳台栏杆,然后——
举起手臂的时候,浴巾掉了下来。
我的眼前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放开我——”
我努力挣扎,积累了十七年的痛楚让我化悲愤为力量,“哇啊啊啊!我要保证客人的安全着落——”
“不行哦!渡田同学不能看这些东西哦!”
第二个人也把手放在我的脸上。
“哎呀呀呀呀!——”
等我恢复光明,视线重新聚焦,阳台上只剩下一条浴巾和湿脚印。
在我有所行动前鬼弦诗代把浴巾直接丢进洗衣机。
她冷冷盯着我。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
“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我赶紧闭嘴。
“色情男。”
我听到她这样嘀咕。
“呼,幸好阳台门没有锁。这下惨了,明天要饿肚子了——呜哇,我的钱包!”
楼下传来麻里奈的大呼小叫,这个温柔大姐姐的形象在我心中已经是仅仅靠透明胶纸才勉强没有完全碎掉。
我怀疑转到则古田读书,根本是自己跑进地狱。
“太好了,呜——”
雪井突然捂住嘴巴,“呀,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同一个姿势,一边打滑一边勉强钻进了厕所。
雪井不会也想要洗澡吧?
试图往那里看,我被鬼弦诗代一把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色情男。”
“还不是你害的!”
“哼。”
片刻全然寂静后,我和鬼弦诗代被留在玄关处大眼瞪小眼。
麻里奈一走,短暂的喧哗随即消失。
希望她能多来拜访,最好能让鬼弦诗代从我身边消失。
总之,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度日如年的惨况。
“这个是你的朋友?”我盯着她,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是的,朋友。”鬼弦诗代冷冷地走开,“可不是你那些猪朋狗友,而是真正的好朋友。”
“喂,我才没有......”
“哦,差点忘了,你连朋友都没有。”她露出狡黠的表情,“你说是吧,侍从阁下?”
“你——”
“没办法,谁叫我更受欢迎呢,梨友花和我可是非常好的朋友。”
不用再三强调‘好朋友’三个字吧。
她在沙发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把不知道哪里买的草莓丢进嘴里,碗里盐水上飘着几只小虫子。
这家伙会认识这种性格截然相反的女生?我打死都不信,毕竟在小学时代这家伙可是连女生都会害怕的人物。
“她在则古田读书吗?”
“怎么,你想勾引她?”
“你别曲解我正常的疑问——”
“死心吧,雪井的确在我们班,但她不会找男朋友的。”
“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都用肯定句,”
“呵呵。”
“鬼弦同学,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女朋友的。”
“请便。”
“你别阻挠我——”
“为什么要阻挠你?一直单身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
正当我们准备拉开吵架的架势,像往常一样上演堪比百人辩论会的骂战——
“——呕!”
洗手间传来了大吐特吐的声音,伴随瀑布落地的哗啦声。
“呕!——”
“咦咦咦咦咦——?”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敲了敲洗手间门,“那个,雪井同学?”
来月经应该不会让女生狂吐吧?毕竟我也想不到别的女性常见病症了,月经是我唯一能在现实中接触到的‘女生难受的可能原因’。
今天的洗手间真是多灾多难。
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往我家洗手间钻呢?麻里奈和第一次见面的雪井同学都是,仿佛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钻进我家洗手间。
“我没事!呕——”
哗啦哗啦。
“喂,鬼弦诗代,你快去看看什么回事!钥匙呢?”
“没事的。”
“那是你朋友吧?她听起来要死了啊!”
“没事的。”
那个呕吐量,很可能把五脏六腑全都喷出来了吧!完了,完了,快点叫救护车——
我摸向口袋,发现手机不知道被丢到哪里了。
“我,真的,没事......”
洗手间门打开,雪井扶着门框,马桶水箱在轰隆轰隆地毁尸灭迹。
地上有麻里奈留下的水渍,我怀疑雪井会随时一下摔倒。
“没事的,我经常这样——”
真的吗?这很不妙吧?
“呕!——”
转身——掀开马桶盖——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倾泻而下——整个动作无比娴熟。
轰隆轰隆。
雪井继续趴在马桶上吐着,肩膀一耸一耸,让我想起星期天宿醉的老爸,或者是在老妹出生前疯狂孕吐的老妈。
孕吐?
雪井,孕吐?
哪个男生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啊。
心里刚有邪恶的R18画面出现就被我一把掐灭了,不行,怎么能这样揣测同班同学——
沙发嘎吱了一下,鬼弦诗代站起身,不以为意地抽出几张厨房用纸递给雪井,“你带胃药了吗?”
“今天出门太急了,忘记了......以前都有带的,只不过今天是诗代你的生日,出门太早了。”
“福村离这里挺远的。”
“是的呢。”
原来雪井住在乡下。可能是晕车吧,我猜,那种地方到平野县中心只能靠公车,而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绝对是地狱级别的折磨。
总之,孕吐这种事还是别想了,又不是轻小说里的十八禁剧情。
“真的没事吗?”我关切地在她眼前挥挥手,观察她瞳孔的变化。
“真的没事。”雪井把嘴擦干净,往嘴里丢了一刻清新糖盖住酸臭味。
客人一到自己家就开始狂吐,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让人安心吧,鬼弦诗代是怎么保持镇定的?
这使得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她故意下毒什么的,别说,这种可能性不是完全为零。
我们在客厅坐下,鬼弦诗代给雪井倒了一杯茶,然后从橱柜搜出一杯可乐丢给我。
“我也要大麦茶——”
“自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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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看上去真的很要好。
在搬到古田的公寓后,我不仅和家人分开了,包括朋友也是。也可以说,以前就没多少朋友。虽然,但是,其实挺悲哀的。
很可悲的说,鬼弦诗代是平野县里我唯一认识的人,或许现在还可以再加上一个雪井梨友花。除了补习社的电话之外唯一有名字的通讯人ID就是那个混蛋虐待狂,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坐在沙发上聊天,雪井抱着枕头卷起身子,几乎是一个小学生大小,纤瘦的手臂陷进柔软棉花中,轻轻左摇右摆。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准备早餐。”
“她刚大吐特吐完,不能吃酸梅饭吧?”
找到机会插嘴的我赶紧开口,努力在可爱女生面前刷一点好感。
以前的高中可是被称为美少女荒漠,而哪怕是我这种每天宅在角落看轻小说的人,也会对粉红色的高中回忆抱有一点点幻想。
这个幻想在发现鬼弦诗代会和我同居后被一下子摔碎了,但雪井梨友花——这个未来同学的出现又让我把希望给粘回去。是时候向恋人的方向进一步发展了——
“当然。”鬼弦诗代瞥了我一眼,“酸梅饭是给你吃的,我给雪井准备了大酱汤,白米饭和海苔拌菜。”
“蛤?”
刚想说什么的我马上闭上了嘴,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抱怨,不然就跟哭闹的小孩子没分别了。
“怎么,有意见?要吃东西就自己去做。”
“我一会自己叫外卖。酸梅饭又吃不饱。”
“随便你。”
鬼弦诗代站起身,附到雪井耳边,用我刚好能听见的音量说悄悄话,“别和这个人交流太多,他是个变态——”
“喂!我什么都听见了!”
这个女人在极力破坏我在雪井眼中的形象,真是可恶。但我不会屈服于逆境之中的,如果说和鬼弦诗代被绑在一起是我的宿命,那我就要想办法在宿命下创造奇迹。
“知,知道了......”
雪井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四下飘忽。
“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是变态。”
“蛤?虐待狂没有资格这么说。”
“嗯——?”
听到拖长的疑问音和看到准备行刺的眼神,我赶紧闭嘴。
“你们感情好好哦。”
雪井不合时宜地加上旁白。
喂,这到底哪里看得出感情好了?
“听说,只有恋人才会拌嘴哦!”
这又是哪套歪理?
鬼弦诗代盯着我,似乎在思考怎么把我五马分尸,陷入了沉思的状态。
我一动不动坐在对面,像木偶一样沉默。
“哼。”
她抬高下巴,用看垃圾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消失在厨房门后,不一会传来菜刀在砧板上切胡萝卜的响动,咔擦咔擦。
呼,得救了。接下来我要好好恳请雪井不要再作出类似发言。
“诗代会做饭哦!”雪井大呼小叫着,似乎对这件事超极感兴趣,“诗代做的饭,超级好吃的说!”
她竟然会做饭,这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这两年她似乎变得更像正常人了,我的意思是,稍微一点点更像。
“我也挺吃惊的。”
“诗代在初中部的时候就去家政协会学习了哦!”
“咦咦咦咦咦——?”
还有这种事?那种家伙怎么看都只是会拿平底锅砰砰砰把人砸成土豆饼的角色吧。
“是真的哦!那时候她还请我吃土豆泥了哦。”
“我觉得那是她试图做出土豆丝失败后一怒之下的产物。”
“好,好精妙的推理哦。”
“毕竟我可是研究这个物种长达十年了。”
“耶,十年真的好长地说,你们看起来真的很要好呢。”
雪井眨了眨眼睛,把我的注意力拉回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那个女人在我印象里可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她从公园里雇佣来维持自尊心的。”
我的确对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生相识过程非常好奇。这中间如果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那我可真要大失所望了。
或者这么说,我比较希望雪井少一些提及鬼弦诗代,对于第一个可以在那个女人身边安然无恙和我对话的女生,我可是无比珍视。所以如果她一再提起那个女人,会让我在极度纠结和恐惧中进行对话。
“我,我初中的时候和诗代一起参加过古文社——”
“原来如此,是在冈东县吗?”
“是的呢。”
“她有没有把古文社的人全部揍一遍?”
“没......”
“呃,用必杀技把人脖子扭断——?”
“应,应该没有?”
“渡田,闭嘴。”鬼弦诗代的声音从厨房飘了出来。
“哦,排骨精。”
“别,别吵架嘛——”
“好吧。”
我把鬼弦诗代的草莓丢进嘴里,唔,味道不错。
“然后我就转校转到则古田了。”雪井接着说下去,“诗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哦!”
蛤——?
那个女人?
再怎么看都和‘好’字搭不上边吧。
“没可能啦,那种人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咦,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蛤?不,这完全是谬误,严重的谬误”
“可,可是你们在同居欸。”
该死,就是这个——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需要大费周章地去解释这件破事——
“呃,其实,她是我的租客。”
“咦?可是渡田同学你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富有——”
“唉,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爸和她爸就是,呃,让我们租到一起,类似这样——”
“是童养媳哦!”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我要照顾她——”
“未婚妻?”
“不是!”
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复杂,这件事要追溯到一千年前某个脑子当掉的将军和他的侍从——”
“我懂了。”
雪井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脸向我凑近,“你们是——”
“主人和仆人吧!”
“蛤!?——不,当然——”
为什么能这么快得出这种结论啊!
“没错,你说的对哦,梨友花。”
鬼弦诗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跟不肯散去的冤魂一样。一说起主仆之类能够对我造成伤害和侮辱的话题就如此积极。
“就是主人和仆人——这个没出息的废物男人干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可是,可是,可是仆人看到主人应该要鞠躬下跪什么的——”
雪井用天真无邪的口气说着异常可怕的话。
“喂!”
“呐,这个废物男人自尊心还蛮强的,不过明显就没什么本事支撑起自尊心。”
那个混蛋女人把托盘放在餐桌上,招呼雪井去吃饭。
“早餐做好了,请慢用。”
这个温柔的声线是什么回事?这个女人原来平时都一直在针对我一个人吗?
她盯着雪井柔顺的头发,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摸一摸的可怕表情。该死,她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像冰块了?
只有正常的女孩子才会对柔软的事物产生兴趣的吧,我一直都把那个女人当成怪物和非正常人类来对待。
雪井从沙发上爬下来,“今天出门太急连饭都没吃,真是麻烦你了。”
“可是你刚才在厕所——”
我想起那惊人的呕吐量,如果说肚子里装了十桶方便面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我喝了挺多水的。”雪井摸了摸头发,“没办法,天气太热了。”
借口,这明显就是借口吧。
这种身体异常的状况,可以说和我和那个女人失忆的严重程度有得一拼了。
她在我平时坐的位置上坐好,因为个头太矮导致看起来像一只放在单身餐厅里的泰迪熊。
托盘上放了一碗大酱汤,一碗白米饭,和一份紫菜海苔的拌菜,外加一点咸萝卜丝。
“我开动了!”
雪井开始吃饭,我则瞪着我眼前的食物——
白饭上放了一粒孤零零的酸梅,那颗酸梅和我当下的情形出奇的吻合,都是被孤立到极致的可怜。
鬼弦诗代还对我露出嫌弃的表情,“懒惰的男人,连早餐都不做。”
我不说话,很快速地把饭扒进嘴里。免费的早餐,不吃白不吃,反正总比以前宅在家里连续喝一个星期的白粥配咸菜好。
但我的意思是,不是说有鬼弦诗代生活就变好了,仅仅是食物层次的探讨比较。
无论如何,雪井那一份早餐都比我这一份看起来好太多了,还一直往我这里飘香气。
话说——为什么所谓生日会最终会变成请朋友来家里吃早饭的景象啊,在我印象里生日会不是应该找一堆人挂挂气球,说说祝福,跳个Disco什么的——
“对了,诗代,我给你带礼物了哦!”
雪井把饭吞进肚子里,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是你一直很想要的东西哦!”
什么?这个女人竟然有想要的东西,是定时炸弹还是大砍刀?
“我晚一点再拆。”
鬼弦诗代拒绝掉邀请,突然伸手把我从饭桌上拉走。
“喂喂喂,干什么——”
“你过来。”
“终于决定把我做掉了吗?”
鬼弦诗代把我拽进房间里,我一下子就开始忐忑了。
难道,难道,这个女人要对我下手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啊——
“我跟你说,那个孩子很特别。”
孩子?连孩子都想好了?这是打算不仅要毁掉我的青春,还要顺便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毁掉吗?
不行,雪井就在外面,做这种事情完全不合适——
“抱歉,我拒绝。”
“?”
我几乎可以看到鬼弦诗代脸上缓缓跳出一个问号。
“什么?”
“什么?”
突然发现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赶紧假装无事发生。该死,这几天思绪有点杂乱。
“我是说,那个孩子很特别,你别对她动歪心思。”
“我才不是那种人。”
“我没看出来。”
“有证据吗?”
“梨友花和《猫娘与我》里面的女主角很像。”
“......”
“我跟你说,这个孩子——”
“是同龄人吧?为什么要一直孩子孩子的?”
“听我说完。这个孩子她背景很特殊,然后有一点点的病。”
“跟你一样的心理问题吗?”
“不开玩笑。”鬼弦诗代瞪了我一眼,似乎真的生气了,“是物理上的,你别动其他心思,不然我在你的午饭里下毒。”
“等等,你要开始负责一日三餐了?”
“这不是重点。”
“对我来说就是。还有你说的所谓病,是指她刚才大吐特吐的——”
“比那个还要严重。好了,出去吧,我可不想被她误会。”感觉她说话时的热气喷到了我的脸上,弄得我想要打喷嚏。
话说其实早就已经误会完了,基本上把全世界最糟糕的同居排列组合都误会了一次,已经没什么可以继续误会的了。
我们离开睡房,雪井正在伸懒腰,露出可爱的肚脐眼,看到我们的时候愣了愣,脸一下子红了。
“当代年轻人都无法按捺住炽热的情感——”她小小声用疑似电视台专家的语气说着,“可以在任何时地——”
“蛤?”
“嗯?”
我们同时发出疑问声。
“什么?”
“呀呀呀呀呀呀——”她露出惨兮兮的表情,“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的说。”
我和鬼弦诗代交换了个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什么说话刺激到渡田同学想要做色色的事情的神经了呢——”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我们只是在谈话而已。”
“这,这样哦——”
雪井半信半疑地瞄着我们两个,用极不信任的语气重复了一次,“这样哦——”
“不过,还是对不住了。”她突然猛地鞠躬,“不仅没有带食物过来,还打扰了两位。”
“不要紧的,楼下有超——”
鬼弦诗代给了我一记低扫。
“这孩子家里没多少钱。”她在我耳边喷出一点热气,让我再次想要打喷嚏。
雪井家里很穷吗?我仔细观察了下,好像有这个可能。
现在的高中女生一般都恨不得让自己变成行走奢侈品柜,浑身上下只要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是名牌。
雪井的衣物看起来都是百货商店的商品,挎包也很旧了,上面布满磨损的痕迹。
而且她看起来很瘦,有点营养不良的不健康体态,虽然白,和鬼弦诗代那种养尊处优的白皙又不是很一样,更像生病的那种半透明。
“——超,超,超级多老公公老婆婆在免费发放零食,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更不用去买,你看,我们都没准备多少东西,就是因为老公公老婆婆都准备好了——”
我硬巴巴地继续说下去,这是什么,成语接龙吗?要把上一句最后一个字接下去。
还有色色事情之类的说法,很明显这误会就是还没解开吧。
“是的,就是这样。”鬼弦诗代笑了笑,转过头就在我耳边恶狠狠地低吼,“你是智障还是脑子有问题?”
“但雪井好像信了。”
“那是因为她足够单纯才会被你这种无聊的把戏骗。”
“有,有什么问题吗?”
雪井看起来很紧张,其实去朋友生日会没带食物根本不是问题,只是她似乎很在意这个。
当然,我更在乎我们的关系在雪井眼中正朝着更致命的方向行进,这无异于念叨自己的糗事时不小心被录音机录下来,而且录音机还接驳到了随时会开启,对准公司办公室的扩音喇叭上。
“放轻松,放轻松,你看这个人穿着睡衣来迎接客人就知道她根本不在意的啦。”
不仅穿着睡衣,还没穿内衣。
“好像是哦。”
“嗯,的确如此。”鬼弦诗代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但眼神变得极为恐怖。
哇呜,要被杀掉了。
“搬到新的城市一定很幸苦吧,不过我作为本地人都没有办法帮得上什么忙......”
“梨友花你已经足够厉害了。”鬼弦诗代这样说道,做出安抚小孩子的模样,“要照顾家里很忙的吧。”
“的,的确是啦——”
“现在学生压力真大。”我随便接了一句。
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其实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观察雪井。
也许是因为她可爱,也许是因为我那被挑起来的好奇心,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找到不对劲的端倪了。
雪井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坐着,宽松的裤脚盖住了半个拖鞋。一切都如此正常,就像所有男生于梦中祈祷会分配到的同桌类型。
但她那淡淡的,红中带点蓝紫色的嘴唇,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再怎么想,雪井也不像那种会通过涂口红遮掩自己喜欢剥嘴唇皮的习惯的女生,所以可以排除口红色的可能。
那么,如果不是因为口红而有这种唇色,再综合我在医学杂志上看到的诊断资讯,以及从她出现在我家门外后的表现和鬼弦诗代的说法,加上所有因素——
连鬼弦诗代也不知道,或者没发现的,雪井的身体问题......
是超级严重的先天心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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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生日会最终演变成了三个人在那里聊天。更准确地描述,是两个人的叙旧。
这种平静到有些诡异的氛围让我更加担忧,怀疑雪井同学会不会是来念出遗言的,或者下一秒就会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然后我被指控成谋杀犯。
拜托,我觉得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绝对不算零,毕竟我可是身处鬼弦诗代的生日会欸,哪怕这个所谓生日会就像老爷爷老奶奶的日常茶会也好,今天依然是那个女人的生日。
我们居然有一瞬间看起来如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这种恍惚的错觉让我毛孔悚然,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扔掉几本写真集,不然可能会精神失常。
而雪井的温馨举动使我有些抓狂。天使竟然和恶魔是好朋友,如此令人痛心的事实。
“所以,为什么诗代你会转来则古田呢?”
雪井在沙发上抱着枕头,两截白到半透明的小腿在一晃一晃。因为天气热的原因,那个女人把自己的短裤借给她了。没想到是要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程度,回想起小时候好像也借过那个女人的衣服,虽然想不起了前因后果了。
“这个,说来话长。”
鬼弦诗代沉吟片刻,看得我心惊肉跳,生怕她又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
每次她思考起来,都会有人陷入倒霉的境地,如同一大早就抽中下下签。
这种人,可以说是小学时期的恶霸加驻校魔鬼也不为过。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我们家的大人想把我们送去好一点的高中念书这样。”
“可是,可是诗代在冈东县成绩很好,冈高和则古田的水准好像差不多哦!听说冈高每年都有很多毕业生去了TU哦。”
“蛤?”
我狐疑地瞄了鬼弦诗代一眼,她原来在那种名校念书吗?我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高中,经常不时能听到操场传来的卷舌音,还有看到一边“呀累呀累”乱叫着,大摇大摆从训导处门前走过的不良少年。
对于被与世隔绝,无知到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亮绿色的男生充斥着的高中,我早就完全失去了希望。而几次被球场飞来的篮球砸到头,或是被美术部同学以‘新时代人体抽象艺术创造’为由变成彩绘板的经历,更是给了我离开伯渡的想法。
“冈高也就是一般啦。书呆子的天堂。”
“你那种学生为了不被踢出学校奋斗的高中很好吗?”
“嚯,排骨精,读书成绩好就很有成就感吗?”
“废物男人,书都读不好。”
“我当年在伯渡拿过踢拳亚军——”
“是啊,被揍得和猪头一样。”
“那是战士光荣的伤痕。”
“小屁孩。”
......
“你们真的是未婚夫妇哦!”
雪井喝了一口牛奶,窗户透进来的风把她的发丝吹到脸上了。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
我们异口同声地吼道,然后同时各向相反方向移动一步。
“吼吼。”
雪井的目光在我和那个女人之间频繁移动,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完了,又是这个表情。
“是童养媳哦!”
“噗!——”
那时在厨房做早餐的鬼弦诗代还没有经历过这段对话的震撼,此刻直接把刚送到嘴里的大麦茶全部喷了出去。
——对着我。
如果她没转头,那些大麦茶肯定会落在雪井的身上,但她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第二个落点。
我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什么童养媳......我跟你说,那个废物男人——”
“都说不是了——”
“很难说服哦。”雪井把眼睛眯成弯月形,“因为父母意愿而在高中开始同居,还是从小认识的话,很难说服不是童养媳的可能性哦。”
“只是因为没有钱而已。”
“如果是叔叔开的公寓,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可能性哦。”
显然雪井也轻松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我想起老妈关于成家之类的说法,感到毛孔悚然起来。难道这真的是他们的计划?那可真是给了我把自己卖给人贩子以快速逃离日本的理由。
“严正抗议,这是谬论,严重的谬论。”
“听起来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哦。我小时候邻居也有很要好的女孩子哦,现在他们已经在北海道恩爱地订婚了哦。”雪井的两只食指头轻轻互相碰了两下,“就像这样。”
“抗议。”
“抗议无效哦渡田同学。你是男生,要对女生负起责任——”
说起这种话题,雪井一下子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大有准备长篇赘论之势。
试图把目光投向鬼弦诗代,我迫切地希望这家伙能像往常一样大声反呛,结果她这次只是坐在沙发一侧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说平时对我每一句话的习惯性反驳真的只是在针对我而已?可恶的女人。
我只好跑到房间里郁闷地换短袖,然后才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真是青梅把竹马煮熟然后挂在架子上示众的童年。所谓青梅竹马的定义,大部分时间而言应该指的是两个人一起长大之类的。不过我对此颇有异议,要知道如果两个人严重不合,或是两个人天生都属于不合群类别的,那只会演变成死仇关系。
你不会有办法想象得出互相讨厌的男生和女生被迫一起行动,呆在一个房间里,每天在大人的微笑和期许中并肩上学,在他们出去办事的时候坐在互相对面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要强行把别人塞进我的人生中?
我们应该会如此异口同声大喊的吧。
等我把衣服换完回到客厅,她们已经换了话题,见到我的时候雪井明显往后缩了缩。
喂,那个女人在短短三分钟里说了什么啊!
“那个,那个,渡田同学。”
我每走近一步,雪井就会往后缩一缩,最后差点变成壁虎贴在墙上了。
“那个,渡田同学,我们去买蛋糕吧——”她用那种‘你不要过来啊!’的尖叫表情说着很冷静的话,看样子已经完全忘记之前关于恩爱的言论了。
“......好。”
我简短地如此回应。蛋糕,生日会的确需要一个蛋糕,那个女人虽然满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还是很想吃到软绵绵的蛋糕的吧。
她支着头,假装听不到我和雪井的对话,表情似乎有些纠结。真是该死的自尊。
“不过在去买蛋糕前,还要去买点东西。”
“什么?”
“雪井很少来市中心这边,今天是某本恋爱小说的发行日,也只有这边的书店在卖。”片刻死寂后,鬼弦诗代在旁边自顾自地加上了旁白。
“是《XX恋爱物语》?”
“咦,渡田同学你知道《XX恋爱物语》?”
“啊,我记得这本书的确有够冷门,首印才不到三千册。”
“咦咦咦?”
“是三丸书店吧。”
“是哦!你是书迷吗?”
她一下子从壁虎状态变回了人类,还主动往我的方向移动,整个人看上去兴致勃勃。
“呃——不是这本的,不过我有订出版月刊就是了。”
“能借我看看吗?”
“呃。”
月刊很珍贵,雪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向我借阅的人。怎么办,借?不借?要是我说不的话,鬼弦诗代可能会对我使出裸绞。
“好,好吧。”
“耶,月刊真的好贵哦!”
原来你也知道。我真是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典范。
雪井开始就着三角恋作论文发表,我只能支支吾吾地回应这个不妙的话题,然后才发觉原来她是个恋爱小说狂热分子。对于话题在危险的恋爱和安全的小说之间徘徊,我本能地感到不安,希望能更加倾斜到小说那边。
一边随机回答充斥着专业术语的恋爱IQ题,我一直高频率地瞄鬼弦诗代的反应,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被排斥。对于这种话题,她百分百不会发表任何见解。
“说起大块头男生,则古田有个很著名的社团哦。”
在我恍神的三秒内,雪井奇迹般地结束了论文发表,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起大块头男人。难道说刚才在聊结尾老叔的变态恋爱史?
“拳击社,是则古田最著名的社团,至少在十年前是这样。”雪井喝了一口大麦茶,竖起手指,“可惜现在逐渐式微了哦,毕竟快要变成学校怪人的聚集地了。”
“呃......?”
“悄悄跟你说哦。”雪井把头凑过来,眼神认真,“我以前经过他们的练习室,会听到里面传来男生的惨叫声哦。”
“可能,可能是不小心被打到,或者在拉筋吧。”
“不是哦。”雪井摇摇头,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怀疑是因为那里的差劣伙食,所以大家都肚子痛了。可能是幽门杆菌之类的吧。”她天真无邪地说道。
“呼,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肚子痛才发出的惨叫啊。”
我瞥到鬼弦诗代带着鄙夷和关怀的目光,是在看着我吧,是在看着我吧?
“我以前也听过隔壁班同学的悄悄话谈论这件事哦。”
“唔,例如呢。”
“之前听到有同学说‘大便会掉出来’之类的。”
“喂,这应该报警吧?!这和肚子痛完全是两回事的吧?!”
“他们说‘进去的男生大便都会掉出来’。”
“鬼弦同学,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栋公寓。立刻,马上。”
“呵。”鬼弦诗代小啜一口热茶,目光变成了怜悯,“我不是男生。”
“可是我是。”
“我会为你祈祷的。”
“那还真是太感谢了。”
“你们在说什么哦?”
“不,不需要理解。”避开雪井写满脸的好奇,我满头大汗地推了推眼镜,看来准鸟路公寓比麻里奈描述的还要危险。
“我们还是快点去买蛋糕吧。”
“好哦。”
“这里到三丸书店要坐车,我就不跟你们去了。”鬼弦诗代摇摇头,“买完了去买蛋糕的时候叫上我就行。”
哦?说起买蛋糕,看样子这家真的只邀请了雪井一个人。原来也不是人脉多好嘛,害得我一阵紧张。
不过把寿星丢下去,自己和雪井跑出去买书真的好吗?我是有这种考量,当然,绝不是出于顾及那个女人感受的原因。
“去吧去吧,你应该很熟悉这一带才是。”鬼弦诗代皱着眉头说道,像下达命令一般。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这事?我以前的确来过古田市,就在市中心一带,因为这边的三丸书店特别大,可以找到很多市面上看不到的书,所以有时候长假我会专程坐车来这里买东西。
这女的消息渠道真灵通,不会是从老爸老妈那边听来的吧?话说,我们两家的大人好像关系没我们这么僵,一直都很要好,当然,也不知道我随手摧毁掉她初恋的事情。
如果知道的话,应该就不会把我和她丢到一起了,自家儿子的生命安全比较重要吧。大概?
我瞪着公寓大门,突然又想起刚才雪井那些很不妙的言论。
现在那道门外面已经变成黑暗地下室之类的地方了。
“那我们出门了哦!”雪井跳起来离开沙发,走到玄关处把脚塞进运动鞋里。
“路上小心。”
鬼弦诗代随意摆摆手,继续沉浸在哲学书籍的世界里。
“唔。”
根本没打算打招呼的我,面无表情地跟了出去。
“渡田同学,和诗代同居感觉如何呢?”
等电梯的时候雪井这样抬头问我。真是令人不安的问题。
“呃。”
于是我用拖长的单音回复。
叮——
电梯降到一楼大堂,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结尾老叔正一脸苦恼地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是空荡荡的酒瓶。
“嘛,真是太巧了,伸斗和小昭......呃?”
他愣了一下,目光在我和雪井之间移动。
“我马上打电话给小诗代。”
“等等,完全搞错了!”
“没想到伸斗你是这样的人。”
“等等,只是出去买蛋糕而已。”
“拙劣的谎言。”
“这位是鬼......诗代的同学。至于这个,是这栋公寓的拥有者——”
“我知道哦。”
雪井吐了吐舌头,“刚进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哦,听到魁梧的叔叔在电话里自称‘公寓掌权人’什么的,还说自己是‘公寓沙皇三世’,自言自语‘要住客缴纳税金’之类的话.”
“嘛,肯定是你听错了。我才不会使用这种无聊的小屁孩词汇。”
我无视结尾老叔的辩解,在心中默默地对他大声嘲笑了起来。
“嘛,不过现在去买蛋糕也太早了吧。”
“还行哦。”雪井想了想,“因为打算去三丸书店哦。”
“伸斗,其实你和女生出去我还是很放心的。”
“......我高兴不起来。”
“嘛,就是这样。”结尾老叔往后一靠,“注意安全。嘛,安保工作真累人啊。”
临走前还能听到他嘟哝着‘札幌真难喝’,低沉的嗓音径直消散在推门而出时拂面的暖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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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雪井梨友花坐上了十五路公车。
啊,好变扭。
这是真的,其实我脸皮很薄,绝不是那个女人说的什么色魔之类。
所以,单独和女生,还是雪井这种很可爱的女生坐车去买书,真的让人平静不下来。
总之我是勉强摆脱了鬼弦诗代,毕竟在搬来住的几天里都一直在同步行动,弄得我又烦躁又不安。
窗外的景色在飞逝,先是很多柏树,还有杨树之类常见的树种,还有夏天的枫叶。
雪井坐在靠窗的位置,两只眼睛好奇地看向窗外。
“这一带好繁华哦!”
“你是则古田的学生,应该对这一带很熟悉才对——”
我斟酌了一会才开口,生怕有地方会不小心冒犯到人。
则古田就在几条街外,和热闹的商业街紧挨着。这几天观察下来,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去商业街逛街绝对是高中生非常合理的课余活动。
“其实,其实我放学后因为要复诊,然后车程比较远,就,就要很快地去公车站,这附近基本没时间逛。”
“唔,复诊——?”
该死,下意识就问出来了。
“就是,我有点贫血。”
她稍微把嘴唇抿进去一点,但淡紫的颜色还是很清楚可以看到。
“原来如此。”
“话说,渡田同学,之后开学了......要小心点哦。”
“呃?”
“就是,鬼弦同学是很优秀的那种女生,到时候追求的人......会很多很多。”
唉。
我就知道。
连看起来很单纯的雪井都发现了。
这件事远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严峻。
“渡田同学。”
“呃?”
雪井突然盯着我看,弄得我浑身不自在,上一次有女生这样看我还是几年前在上性教育课看漫画,结果讲到月经剧痛难当时不小心‘哦耶!’出声的时候。
“渡田同学有想过去参加社团吗?”
“呃,听说则古田强制要求学生参加至少一个社团吧。”
窗外的天气很晴朗,但一提起社团之类的字眼,我就变得一片阴霾。
“是这样的哦。”雪井鼓起双颊,像介绍旅游景点的导游一样说着让人高兴不起来的简介,“我参加了恋爱研究社和古文社哦!”
“这样啊。”
“我们有全校所有同学的恋情现状报告表哦!老师的也有。”她在手机疑似备忘录的地方翻了翻,然后大声念到道,“琦羽先生和今村老师有一腿,持续升温——”
“琦羽先生指的是校长吧?!拜托,我不想听到这种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黄昏恋情报。”
“还有这个,坪水会长的性别暂时不明,不过有男生向<他>表白了——”
“则古田真是危险的地方。”
“呀!还有渡田同学的情况没写进去哦。”
她露出那种‘哎嘿’的表情,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起来。
<渡田伸斗-鬼弦诗代:同居热恋>
“喂,这完全就是捏造的吧?!”
“是事实哦。”雪井像恶魔一样喃喃低语着,“渡田同学和鬼弦同学在同居是事实哦——”
“不,完全不是这样。”
“是童养媳哦。”
“更糟糕了。”
“是主仆哦!”
“不,我们的确是在热恋。”
“这就对了嘛。”
我想起公寓里舒适的床铺和书桌,开始懊恼为什么要跑出来帮那个女人买蛋糕,或是去三丸书店。说起同居这种事根本就是无从解释的,而且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和鬼弦诗代互相厌恶的现实。
该死,现在还知道了校长阁下的小秘密,看来真的要被做掉了。
车子在胡思乱想中晃悠晃悠地开到了商业街尽头,那里有一栋被玻璃幕墙覆盖住的大厦,天桥接驳着临近建筑,几个穿卫衣的男生正站在路边叫着什么劳工口号,然后不断被行人婉拒签名的请求。
三丸书店在五楼。
去书店里的话,我也没什么想买的书,其实刚到古田市的时候我还兴高采烈地去买书了,因为能住在三丸附近而欢欣鼓舞,当然,在发现同居人竟然是鬼弦诗代后,这一切兴奋感全都烟消云散得一干二净。
我把手插在裤袋里,和雪井进了书店。
她马上冲去最近的恋爱小说架子,我则四处乱转,尝试捕捉到上次来遗漏掉的好书。
呃?这本是......《XXXX转生异世界》......大概就是主角获得逆天技能跑到异世界欺负魔王的故事。
这种东西一看封面就知道了,帅气的主角身后只有一大堆女性角色什么的......于是我打了个哈欠把书放下,瞥到雪井正在不远处蹲着,手滑过一排书脊。
“渡田同学?”
“呃?”
我走过去,一大堆粉红色的封面让我心惊肉跳,这种甜到不合逻辑的故事怎么有人看的下去啊!
但雪井很感兴趣的样子,拽着我,似乎把我当成书友了。
“你看这本怎么样?”
她把手上的书举高,我看到上面写着《高冷XX和XX的同居日记》。
“你,你觉得行就好,我一般不看这些。”
“很好看哦!”
“不了,我还是对冒险谭感兴趣些。”
“好吧。”
雪井把书塞回去,突然转过头,“鬼弦同学会生气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突然把你拉出去这件事......”
“她巴不得我快点去死吧。”
“不是的,就是......”雪井纠结了一会,然后大声叹了口气,“我,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雪井是在担心什么,反正鬼弦诗代和我——我们也不是那种同居情侣关系,更不存在会为第二个人吃醋之类的。
更遑论,如同结尾老叔所说的,我应该属于那种和女生出去会让人觉得很放心的人吧。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正当我游移不定这究竟算是值得庆幸之事,抑或是悲哀的事实之时,几个书架外突然爆出一大阵喧哗,似乎有人在鬼哭狼嚎。
“此乃天命!”
我听到那个精神可能失常者大吼着。这种中二病爆炸的台词是怎么回事?
对于自己的霉运,我一向保留了极大的自信。例如对于出去买书遇到精神病患这种事,我从不感到讶异,特别是在鬼弦诗代的生日里。
“呃?”
好奇下探出头,看到侧面书架后有一个穿短袖和人字拖的短发女生,皮肤是健康偏黑的颜色,大概我这个岁数,正一只手托着头,一只手拿着一本书。
“此乃天命!吾之津神之律书,汝等了许久!”
然后她转过身,露出短袖的后面,‘天选’两个大字闪闪发光。
“吾未曾想过,竟可在此遇汝相遇!”
接着她再转身,露出短袖的前面,‘之人’两个大字无比耀眼。
“吾与汝的相遇,是天命之注定!”
是疯人院跑出来的吗?雪井的香气从旁边蹿了进来,她有点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腕,“好熟悉的声音哦!”
“呃,你们认识?”
我看了看雪井,再看了看那个正在书架前低沉大笑,肩膀一耸一耸,周围十米人类自动退散的疯子。
不会吧,难道我认识的人都不正常?
虽然我认识的人不多,但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可以放到一般学校里而不会引起注意的存在。真是悲哀的现实。
被怪人环绕的我,现在也许快要被同化了。
“嗯......这个说话的方式,好熟悉哦。”雪井思索片刻,“可能是<他>哦。”
“呃?”
我看了眼那个女生。
<他>?
脑袋一片混乱,基本上因为变故而变成浆糊的我,试图分析雪井的话。
不,就算拿放大镜看,那个也是女生吧,就是那种体育成绩很好,比较黑的短发女生。
“虽然说是认识的人,不过平时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的话,还是假装不认识比较好哦,这样<他>就不会来打扰了。”
“为什么呢?还有,学校以外?”
“是高中生哦。”
雪井歪了歪头,声音细若蚊吟,“有点不正常的说,不过很聪明的高中生哦,一般来说人很好的。”
“前面那句看得出来,后面那句我有所保留。”
“呐,我们走吧。”
“所以说......雪井同学和这位,呃,同学,认识?”
“可以这么说哦,不过这个状态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就当作看不到吧。”雪井竖起一根手指,把我往后拽了拽,“走了哦。”
“好,好吧。”
拜托,请不要告诉我这是则古田的学生,不然我对这所学校仅存的期望会全数崩塌掉的。嘛,毕竟古田市除了则古田还有很多其他中学,我猜,这种传统名校应该不会有这种奇怪的疯子才对。
那个人举高了手上的书,我眯起眼睛,看到《情迷肌肉》几个大字。
我感觉书封上成群的肌肉男性在嘲笑我的匮乏想象力。
还,还是快点走吧。
在走出书店前,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道目光,下意识回头,那个奇怪的家伙已经消失在层层书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