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靜下心來好好觀察的話,茱莉亞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孩。

這不是那種世俗價值觀的漂亮,而是一種從內向外的自信姿態。那種姿態下的舉手投足都有種別樣的美感,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概括的大概就是“高貴”。

站在茱莉亞身邊,莉薇婭不由得自慚形穢。

(“……不不不!我可是男的,怎麼能跟一個小女孩比外表呢?啊!嗯……雖然現在這個身體是女孩子沒錯啦……”)

莉薇婭又看了一眼茱莉亞,她玲瓏浮突的身材跟自己矮小的身材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莉薇婭竟然有種“可惡!輸了!”的敗北感……

“怎麼了?”茱莉亞發現莉薇婭忽然獃滯地看着自己,於是好奇起來。

“啊、沒!沒什麼!”莉薇婭趕緊收回視線,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兩人走在地牢的過道。過道通往的是一處可以折回上層的樓梯間。她們想看看能不能回去。

“……說起來我們像這樣子獨處還是第一次呢。”茱莉亞說道。

“嗯……自從那次對賭之後就沒有再見面了。”

“怎麼,你緊張嗎?”

“不怎麼……”莉薇婭撇嘴說道。

“我倒是很緊張啊。因為不知道閣下會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來。”

“欸?我哪裡會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呀?!都是污衊!”

“唔呼呼……哈哈哈!”

茱莉亞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笑得很開心。

“…………哼。算了……”

雖然莉薇婭有些不滿,但還是決定不追究了。

畢竟這樣子能夠緩解一下當前的緊張氣氛,不算是壞事。

(“嗯……也不壞吧……只是沒想到那個公主大人平時板著臉,這種時候還會笑出來呀……”)

兩人終於來到了樓梯間。可是很可惜,樓梯口的地方有一堵散發著濃烈紫黑氣息的氣牆,將一切物體擋在了裡面。

“果然如此呢……”莉薇婭停下腳步,抬頭看着那股不祥的氣牆。

“難道沒有辦法破壞掉嗎?”

“有的話我早試過了……”

莉薇婭在別的地方遇到這堵氣牆時就試過對其轟擊魔法,然而並沒有產生任何效果。即便對其釋放巨量的魔力,也會像泥牛入海般消失無蹤。

“但是沒有試過兩個人同時破壞吧。”

“欸?……”

茱莉亞的話確實讓莉薇婭靈機一動。沒準兩個人的魔法一起轟擊下去能夠讓不祥氣牆崩解。

莉薇婭想了一下,點頭道:“……的確是個值得一試的辦法。”

“事不宜遲,馬上行動吧。”

茱莉亞舉起手中的魔杖,指向氣牆。莉薇婭照做。

茱莉亞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望向莉薇婭。莉薇婭回望過去,猛地點頭。

“〈高級電擊術〉——!!!”

“〈Vent trabem ELO〉(極限威力疾風衝擊術)——!!!”

風雷並響,兩股由不同人發射出去的魔法併攏在一起,擊向氣牆。在擊中的一瞬間整個地牢似乎搖晃了起來,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音。

氣牆的黑氣有一瞬間扭曲了。那兩股魔法彷彿攻城錘一樣讓氣牆向外凹陷。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氣牆凹陷越發變大,眼看就要捅穿氣牆……

——!!

莉薇婭全身打了個激靈。她覺得身後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向自己襲來!

莉薇婭本能地向一旁躲閃,只見一道黑幕從頭頂直劈下來,砸在了莉薇婭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

當茱莉亞發現莉薇婭的魔法忽然停止釋放,扭頭望向莉薇婭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令她打從心底冒起寒意的事物。

那是一個全身穿着黑色鎧甲的騎士,手拿一柄差不多有自己身高那麼長的黑曜石大劍。剛才劈向莉薇婭的正是這把大劍。騎士的黑色鎧甲與其說是本來如此不如說是被黑氣所染黑,隱約之中能夠看到原本亮閃的銀色。頭盔的縫隙中透着一道紅光,彷彿是它的眼睛一般,正盯向茱莉亞,盯得讓人膽顫心寒。騎士胯下的馬匹則是以黑色濃霧的形式構成,沒有一刻是定型的,不像是現實世界存在的事物。

“……〈詛咒騎士〉!!”

茱莉亞低語着它的名字,精神一下子就緊繃起來。

〈詛咒騎士〉是死靈術士利用召喚術將古代戰死沙場的騎士以詛咒的形態重返陽間。由於這些騎士生前都是輸給對手而死的,因此懷有強烈的怨恨,對任何活物皆格殺勿論。據說當年魔王軍就有人將剛戰死的人類騎士以這個姿態復活,讓人類和人類之間自相殘殺,十分殘忍。

在任何一本書籍上都會如此記載:如果遇到〈詛咒騎士〉,你能做的事情只有兩種:一種是趕緊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另一種是祈禱來生不要再遇到〈詛咒騎士〉。因為〈詛咒騎士〉有着以下特性:

① 任何物理攻擊皆無效;

② 能穿透任何魔法攻擊;

③ 所有攻擊皆帶有詛咒屬性,一旦命中就會身體機能嚴重下降;

④ 即便普通的攻擊傷害,也會有一定概率令傷口突然加重。好比只是在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卻產生不亞於砍斷手臂的傷害效果;

⑤ 雖然目前沒人證實,但據說〈詛咒騎士〉的所有攻擊都會傷及靈魂,令靈魂缺損。即便能夠在〈詛咒騎士〉的劍下存活,也有可能以後一輩子都處於精神錯亂的狀態。

〈詛咒騎士〉就是如此無敵的存在。

這也是為什麼茱莉亞在看到〈詛咒騎士〉的一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詛咒騎士〉……?!那是什麼玩意?!”莉薇婭尚且還不清楚她們面對的是什麼東西,只是憑直覺知道這東西很不妙。

因為它的身上帶着濃烈的死亡氣息,是莉薇婭上一輩子死亡的時候所感覺到的那些。

“莉薇婭!快跑!不要被〈詛咒騎士〉追上!!”

茱莉亞此時能做的就只能呼喚同伴快跑了。

“……!!!?”

〈詛咒騎士〉掄起大劍,頭盔紅光射向茱莉亞。它一拉馬韁,便朝着茱莉亞沖了過去!

“〈高級電擊術〉——!!!”

雷光閃爍,一道如長龍般的閃電直擊〈詛咒騎士〉。然而白光並沒有打中它,而是像穿過空氣一般射向身後的空間。

〈詛咒騎士〉的大劍已經舉到茱莉亞的頭上!

茱莉亞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唔……!!”

茱莉亞急中生智,將雷電轟向自己的身體。在剩餘魔力的引導下,茱莉亞做出了一個向一旁飛去的緊急機動。那是之前使用雷電作為加速的技巧!

滋嗚滋嗚——

電光火石之間,茱莉亞躲開了〈詛咒騎士〉的大劍直劈。

但!〈詛咒騎士〉的手腕竟然作出現實人類完全不可能的曲折,硬生生讓大劍在半空中轉向,橫削茱莉亞!

劍刃的劍尖划中了茱莉亞的臉龐,造成一條跟頭髮差不多大小的傷痕——

僅僅是這樣一道傷口,直接讓茱莉亞陷入到錯亂之中。她全身癱軟,無力地摔倒在地上。

〈詛咒騎士〉靈活地調轉馬頭,向著茱莉亞一躍而起。手中的大劍眼看就要將茱莉亞一分為二。

“啊……萬能的天父,溫柔的地母,我希望將來可以生在一個不需要成為‘道具’的世界……”

茱莉亞在最後一刻只能作出如此祈禱。

“不!!!還沒完!!!”

一道白色的閃光已經衝到了茱莉亞的身前。那速度之快簡直比閃電還要迅速。

〈詛咒騎士〉大劍劈下來。

莉薇婭舉起魔杖,擋住了大劍的攻擊。

竟然擋住了!

這連〈詛咒騎士〉自己也好像有些錯愕。它發現自己的大劍竟然砍在了一股由龐大魔力組成的念力牆上,怎麼也劈不開。

“還有辦法活下來的!!!”

莉薇婭大喊道。

我可不要再死一次。就算死了還能再轉生我也不要。

好不容易在這一輩子活得那麼自在,怎麼說也不要再來一遍了!

而且這一輩子有那麼好的父母,還有敬重的路基烏斯哥哥,奇思妙想的奧魯斯哥哥,一直護着我的馬妮亞姐姐,以及可愛的弟弟賽維烏斯,搞怪吵鬧的雙胞胎維比烏斯和維比婭,一直盡心儘力照顧自己的貼身女僕安娜……

在學院結識到的好友蘇娜、卡埃羅,可愛生物糯糯,狡猾的學長奧雷留斯,看不明白的維吉爾,有些煩人但是個善人的貝拉,奴隸少女蓋婭,活在過去的老頭子門德列歐斯……

哪怕是那個討厭的尤利安努斯!哪怕是倒在身後的帝國第九公主茱莉亞!

一切的一切,都不想失去!

“喝————————————————!!!!!!”

莉薇婭用盡畢生所學,將所有魔法、魔力一一轟向〈詛咒騎士〉。

然而〈詛咒騎士〉似乎發現了莉薇婭的門路。它將自己的身體虛化,使莉薇婭轟出的所有魔法皆無用處。

所有攻擊都不奏效……

〈詛咒騎士〉舉起手中的黑曜石大劍,用低沉而又含糊的聲音嘶吼了一聲:“死亡……陰影……!”

緊接着,〈詛咒騎士〉的大劍化為一道黑色劍氣,向著莉薇婭劈了過去。

噼啪!

黑色劍氣貫穿了所有的魔力,將莉薇婭手中的魔杖硬生生砍斷。黑氣更是同時穿過莉薇婭和茱莉亞的身體。

噗通。莉薇婭雙目無神,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繼而向前倒去。

“啊……啊……啊!”

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阻擋了。茱莉亞只能癱軟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詛咒騎士〉釋放黑氣將莉薇婭團團圍住,並升到半空。它左手一把抓住莉薇婭那瘦小的腦袋,右手舉起長劍,揮向莉薇婭——

“慈愛的眾神啊!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殘酷的命運要落在無辜的羔羊身上?是他的罪?還是他的孽?”

“神啊,求你大發慈悲,拯救我們這些迷途之子吧……”

錚————————————

茱莉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她看見莉薇婭的頭頂上出現一道光環。莉薇婭更是全身發光,散發著聖潔的力量。

莉薇婭的左手食指輕輕抵住了〈詛咒騎士〉的劍鋒。剛才那一聲巨響正是因為這個動作而產生的。

〈詛咒騎士〉將全身虛化,打算砍斷莉薇婭的手指。然而虛化狀態下劍刃依舊紋絲不動。

莉薇婭的身上出現各種各樣的魔法陣。連茱莉亞都未曾見過。

這時候,茱莉亞聽到一把聲音。一把彷彿從天上傳來的聲音。

【「逆轉」的刻印,汝於此刻流轉——】

莉薇婭的手指朝着〈詛咒騎士〉一指,無法言表的力量便從她的手指流出。〈詛咒騎士〉竟然完全抵擋不住,被那股力量整個轟飛,在半空中化為齏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圍頓時白光大盛,將茱莉亞整個人包裹起來。她覺得這股白光很是舒服,不知不覺間就失去意識,昏睡過去了……

那是3年前,我10歲的時候。

身為帝國的第九公主,我總是要保持一個優雅的姿態。不能展露出柔弱的一面,更不能孩子氣,要在大人面前端莊賢淑,聰明體貼。要讓全帝國的臣民覺得公主天生就是這麼高貴。

但是那真的很累人。

我也很想有人可以依靠。

但是,母后絕對不允許我做這種事情。哪怕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場合。

——“你是帝國的道具。”

自從懂事的那一天開始,母后就是如此教導我的。

對此我雖然有所疑惑,但終究還是接受下來。

因為只要我做出任何不符這個信條的事情時,母后就會嚴厲教訓我。

不給飯吃,罰抄道歉,體罰……在我年幼的時候就是伴隨着這些痛苦長大。

我就好像一把利刃,在不斷捶打和烈火的淬鍊中成長。

我是帝國的道具。我是帝國的利刃。我必須為帝國現出人生的一切。

這就是我。

公主之名只是外殼,實際的我是興盛帝國的一塊基石而已。

我是這麼以為的。

“噓——茱莉亞,千萬不要跟別人說我在這裡!”

那一天,父皇奇怪地躲在皇宮的草叢裡,剛好讓我碰到了。他有些心虛地看着外面,一發現有什麼風吹草動便馬上縮到草叢中。

治國的大臣〈第一賢者〉布魯圖斯先生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向我詢問父皇的下落。

“公主殿下,請問陛下有經過這裡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忍住內心的不安向他指了個虛假的方向。布魯圖斯便匆忙往那個方向奔去,直到消失了身影。

“謝謝了呀,茱莉亞!哈哈,布魯圖斯那傢伙,連好不容易的休息時間也要纏着我!”

父皇從草叢裡鑽了出來,身上還沾着許多葉片,看上去相當不整潔。

“有什麼所謂嘛!別說這個了,茱莉亞,我們去野餐吧!”

我當然百般阻止。父皇有要務在身,怎麼能跑來跟我玩耍?然而父皇根本不聽,還一把抱起了我,讓我騎到他的肩膀上。

“我聽說平民的孩子都是這樣子騎在父母的肩膀上長大?感覺還挺有趣的嘛!”

……父皇根本不知道一個女孩子這麼做是多麼丟臉。可是我又無法拒絕……

父皇的個子很高。比10歲的我高得多。騎在他的肩膀上,感覺比騎在馬上還要來得高。拜此所賜,我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風景。

我抬頭往天空望去。那是一片無際的藍天,上面有幾隻盤旋的鷹隼。那是皇宮特別豢養的獵鷹,訓鷹官會定期讓它們飛在空中翱翔。

比起這鷹隼,我又有多自由呢。皇宮不過是很大很大的籠子。

至少它們還能在天空飛翔。

“茱莉亞喜歡看飛鳥嗎?我可知道一個好地方哦。”

父皇帶着我來到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樹前。

“抓好了哦,掉下去了可會摔得很疼的!”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父皇便一躍而起,跳到了樹上。即便我依然騎在他的肩膀上,他還是敏捷地向上爬去。

不一會兒,他帶着我爬到了樹頂。父皇將我抱了下來,坐在一根結實的樹枝上。

在那個高度,彷彿伸手就能摸到雲朵。

剛才還只能仰望的鷹隼,現在感覺就在不遠處。

往遠處眺望,皇宮之外的城鎮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人像個彩色的小點在畫布上來回移動。

這個世界煥然一新,呈現出過去完全不一樣的景色。

“茱莉亞,你將來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我是帝國的道具——

這個情況下不太能說出口。我只好低着頭,不說話。

“我啊,只希望你能夠健康成長,以後都是一個快快樂樂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板著臉。”

父皇……

“我告訴你我小時候就決定要當什麼的人吧!我要成為不亞於祖帝那樣子偉大的皇帝,給每一個人都帶來幸福的笑容!所以,茱莉亞,你們是我的第一客戶,你們不開心我可是失敗的皇帝哦。”

我只記得當時迎面吹來的涼風一點都不涼,是溫熱溫熱的。風吹的聲音也掩蓋不了心跳的聲音。

我在當時決定了。

我要成為帝國的道具。

為了實現父皇夢想,成為他最堅實夥伴的“道具”。

那一天起,我不再是空殼。

我是艾爾泰拉帝國第九公主,茱莉亞·艾爾巴力……!

莉薇婭漸漸恢復了意識。她感覺腦袋昏昏漲漲的,像是做了一場複雜的長夢。

她用手支起身子,忽然覺得要使出比以前更加大的力氣,身子竟然沉重了不少。她不禁有些奇怪,但想到可能是遭到攻擊的後遺症,也就說得過去了。

莉薇婭開始打量四周。她看到另一個人正躺在自己不遠處的地方,也慢慢用力支起身子。看樣子另一個人也蘇醒了。

那是茱莉亞嗎?但感覺身形不太對啊。

慢着。

慢着慢着慢着……

為什麼茱莉亞的頭髮是銀白色的?!

為什麼茱莉亞會穿着我的衣服?!

莉薇婭忍不住喊了出來——

“喂!你沒事吧?”

在說出口的一瞬間,莉薇婭就覺得有種極端不對勁的感覺。

聲音……不太對吧?

對面那個應該是茱莉亞的人抬起頭來,望向自己。這不看還好,一看莉薇婭就猛抽一口冷氣,心跳比搖滾樂的鼓點還要快。

那張臉,分明不就是莉薇婭自己嗎!

那個端着莉薇婭臉的人也同時露出驚恐的神色,並叫了起來——

“為什麼……我會是在那邊?!”

“欸?!”

莉薇婭摸了下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腦袋。不熟悉的觸感,從來沒有過的觸感……

莉薇婭趕緊催動魔力,在半空中施展魔法。

“〈Akvo spegulo〉(水鏡術)……!!”

一塊以流水組成的反射鏡面在半空中形成。雖然鏡面的成像效果很一般,但足以讓莉薇婭和茱莉亞看清楚自己的相貌。

這下終於清楚了。

““我們的身體互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