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以下為胥澄（6號）、常若瑜（7號）、林霽（8號）三人共同調查后、由常若瑜發表的結果。

① 食物。在食堂的廚房內發現大米27袋、高筋麵粉3袋、雞蛋24個x8箱=192個、番茄14顆、大白菜21顆、食用油三桶。冰箱內有豬肉若干，由於冰箱斷電不能使用，所以今天開始應先把豬肉吃完。郜楷、蕭敏博認為孩子們每天可以只吃兩餐，早上十點和晚上六點。42名兒童加七名成人，在最節省食物的情況下，估計可以支撐三到四天。

② 淡水。孤兒院內有兩台飲水機，分別在一樓和二樓，倉庫內有8桶的桶裝水。在郜楷的記憶中，桶裝水每天都會消耗四桶。孩子們為了防備斷水而接的自來水共11盆，加熱煮沸后應該可以飲用。

③ 住宿。101杜兆京、102卓知嵐、103岳螢、104常若瑜和滕沛文、105胥澄、106林霽。

16.

二樓西側的一間教室里有鋼琴。

卓知嵐抬起琴蓋，手指從左到右拂過每一個黑鍵。

「你會彈鋼琴嗎？」岳螢經過門口，看卓知嵐對着鋼琴出神，不太敢相信地問道。

「算是吧，彈得不好。小時候被家裡人逼着學，上初中之後就不怎麼彈了。」

或許是因為岳螢懷疑的態度激起了卓知嵐的勝負心，她在鋼琴前坐下，先是試探着按了幾個鍵。

「沒想到聲音還挺準的……」卓知嵐有些驚訝。

「是嗎？」

「鋼琴放得久了就會走音，所以每年至少要調整一次，不然沒法聽了。」卓知嵐緩慢地用簡單的練習曲活動手指，「咱們學校大廳里的鋼琴都沒這架鋼琴准。」

「可能是這兒沒什麼人彈琴吧……學校里每天中午都會有人去彈，還要提前預約呢。」

卓知嵐搖頭道，「你想反了，越是沒人彈就越容易走音。」

她停止彈奏練習曲。手指已經做好了準備，手腕和手心的擦傷也不再干擾她的狀態。深呼吸一次后，卓知嵐開始彈奏她最熟悉的樂曲。

……

在另一間二樓教室里的胥澄和常若瑜停下了談話。

「是滕沛文嗎？我記得她是彈鋼琴的。」

胥澄仔細聽了一會兒，「應該是卓知嵐吧。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每次被要求才藝表演彈鋼琴的時候，她就會彈這個……而且滕沛文的水平要比這個好多了。」

常若瑜笑了出來，「你聽過滕沛文彈鋼琴嗎？」

「她差不多每周都有一天在學校大廳彈琴，估計全校在主教學樓上課的學生都認識她了。說回正事吧，關於手機信號的問題……」

……

卓知嵐放棄學琴后，偶爾還是會彈幾首曲子以自愉。但她從來不會選擇這首月光奏鳴曲，因為以前每當父母的親朋好友到家裡來，她常常要裝模作樣地彈上一遍，然後接受那些成年人裝模作樣的讚歎。

她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主動彈這首曲子了，她對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的膩煩，已經到了聽見時都想捂住耳朵的程度。直到某一天她喜歡的男生說「每次聽到月光奏鳴曲心裡就會平靜一些」，她才重新開始練習。

卓知嵐還專門確認了一下他說的到底是哪首月光奏鳴曲。

但是還沒等她對這首樂曲重新熟練起來，喪屍危機爆發了。

卓知嵐隱約覺得，她和那個人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了。如果能克服羞恥感，申請在學校大廳的鋼琴上彈一次，是不是至少能讓他聽到自己的演奏、然後得到他的一句誇獎呢？

17.

15日約晚上八點。

在給三樓的大門上鎖的時候，郜楷突然想到大約兩個月前的某天下午，他和蕭敏博坐在大樓的陰影里，看着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們磕磕絆絆地繞着櫻桃樹打鬧。

蕭敏博靠着牆像是要睡著了，郜楷在看書。

他記得那批書還有點來歷，是一對死了獨生女的夫婦送來的。幾箱書里以練習冊和學校指定讀物居多，小部分是封面花花綠綠的青春愛情小說。郜楷拿在手上的是一本數獨題集，其中九成都被填完了，剩下一成高難度的，那死去的女孩都只完成了一半。郜楷沒捨得在書上動筆，於腦內補全着空白的格子。

蕭敏博含糊地說了一句：「郜楷，咱倆無所謂，但他們……我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郜楷平靜地點了點頭。

直到十歲之前，對於萬事萬物都無比遲鈍的郜楷都還不能理解什麼是私人的「感受」。是蕭敏博耐心地教導了他，讓他在學習和模仿的過程中慢慢地領悟了一點。於是他明白，那一刻他和蕭敏博的感受是互通的，只不過他們都沒有足夠優秀的語言能力去描述這種感受。

在喪屍危機爆發的當下，郜楷才猛然琢磨明白那種感受到底是什麼——是無力背負但又不得不背負的責任感，以及伴隨着責任感而來的巨大精神壓力。

儘管「芳愛之家」的每個孩子都在四五歲的時候學會了抱着工作人員的腿喊爸爸媽媽，以換取更多的關注和寵愛，但在郜楷看來，孤兒院的孩子們沒有父母。工作人員不是父母。

郜楷不知道其他孩子具體是怎麼想的，至少對郜楷自己來說，哪怕他盡全力想要信任工作人員、愛上工作人員，他也同時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拋棄郜楷的是成年人，所以就算照管郜楷的也是成年人，他還是會對那個群體產生畏懼和戒備。郜楷的腦海中還保留着兩三歲時的記憶，因為他遲遲不會說話而暴怒不已的父親，牽着他的手輕聲安慰着「慢慢來」的母親，以及把他丟棄在菜市場后兩人終於依偎在一起的、遠去的身影。

所以比起成年人對孩子的關愛，郜楷他更相信孩子與孩子之間的互助。何況就算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心中有聖人般無限的博愛，「芳愛之家」的孩子們又能享受那博愛到什麼時候呢？工作人員無法照應每個孩子的一生。他們身邊不同的孩子來了又走，再加上他們還有自己的家庭需要投入精力，自身也在逐漸老去……能長久地為「芳愛之家」孤兒院其他孩子提供幫助的，終究還是與他們年歲相仿又境遇相似的郜楷和蕭敏博。

孤兒院的父母是郜楷和蕭敏博。還有今年剛剛十一歲的女孩伍小星。

這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今晚孩子們早在蕭敏博的引導下去了廁所，隨後回到各自的房間。然後蕭敏博和郜楷鎖上了每一間宿舍的門。從西側鎖到東側的過程中，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高中生們已經在準備巡邏了，手電筒晃動的光線偶爾會躍進三樓的窗戶。走廊上，郜楷和蕭敏博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兩人沉默着在大廳里的沙發上坐下，郜楷等着蕭敏博先開口，但遲遲沒有等到蕭敏博開始話題。

蕭敏博好像睡著了。

郜楷不清楚蕭敏博的身體到底有什麼毛病，據他的觀察，蕭敏博的癥狀只是虛弱——無解的、令人恐懼和絕望的虛弱。郜楷不禁常常在心裡懷疑，蕭敏博的生命是不是很快就會走向燃盡的一刻？到了那個時候，豈不是只剩郜楷一個人來照顧孤兒院的孩子們嗎？對，還有伍小星……但伍小星和蕭敏博沒法比。郜楷也和蕭敏博沒法比。

別死。

每當郜楷觀察着蕭敏博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肢體動作，他的腦內就會響起這樣一句戲劇性的台詞。

不要讓我一個人做他們的父親。

這一天的晚上，郜楷的恐懼更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