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滕沛文盯着胥澄胸前粗糙的動畫人物印花走神。

他們來到孤兒院還不到半個小時,胥澄已經換上了一件乾淨的長袖T恤。

突然她感覺身上的衣服髒得讓她難以忍受。滕沛文身上穿着的是和新班級同學們統一樣式的文化衫,深紫的底色,印着毫無設計感的一行白字:腦潛力少年班。每當身穿這件衣服的時候,滕沛文總覺得自己是在給什麼騙錢的培訓機構打廣告。

滕沛文的這件,倒還不像其他人身上的衣服那樣沾滿血跡。

運動神經不夠優秀的她,一路來差不多都被同學們保護在身後。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盡量避免戰鬥,不給別人拖後腿。

「腿上的這一塊有點嚴重啊……是翻鐵柵欄時候蹭到的?」

胥澄手上流暢的消毒包紮動作沒有停頓,語氣溫和地詢問。

「嗯。」

滕沛文無端地緊張起來——儘管她確實沒有說謊。

而且幾個小時前她就已經想好了:如果自己不幸被喪屍咬到,一定會立刻向同伴坦誠。

「沒關係,別害怕。」

胥澄察覺到了滕沛文情緒上的變化,安撫性地輕輕在包紮好的紗布上拍了拍。

2.

十幾分鐘前在孤兒院的一樓大廳里,胥澄告訴大家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鐵柵欄的每一處都經過了檢查,大門上的鎖也非常堅固,暫時不用擔心有喪屍闖進來。

當然,胥澄本人不會放鬆。

送走了滕沛文後,他掏出手機看時間,並再次確認依然收不到信號,然後關機。

為了節約電量,大家約定只同時讓一台手機保持開機狀態,由向來細緻冷靜的岳螢檢查能否和外界通訊。

現在是15日的下午三點左右。

剛才眾人已經分組過檢查彼此身上有沒有被喪屍咬到,胥澄和岳螢一組。岳螢一離開,滕沛文就拿着從醫務室翻找出來的酒精和紗布來找胥澄,請他幫忙處理傷口。因為她太怕疼,對自己下不去手。

胥澄隨手把剛剛沒用完的酒精放到床頭柜上。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孤兒院東側的105職工宿舍,雙人間。按「芳愛之家」孤兒院的孩子蕭敏博的說法,原本住在這間宿舍的老師已經很久不來了。這便解釋了為什麼儘管衣櫃里有幾件男裝、桌面上有童書和筆記本,但房間整體缺乏生活氣息,且地板和床單上都有積灰。

一樓東側有六間空着的職工宿舍,小隊一共七個人。正好滕沛文晚上應該不敢一個人睡,一向照顧她的女生常若瑜又大概願意和她住在一起,所以住宿的問題暫時是解決了。等大家緩過神后,要帶着他們和孤兒院的孩子談判,還要檢查廚房與倉庫里的物資。抵達孤兒院的路上經過的所有民宅都沒人住,部分房子都快成為廢屋了,但最好還是在門口喪屍不多的時候出門探查一下。如果能找到鄰居,就可以能互相幫助。就算找不到人,能找到物資也不錯……

胥澄一邊盤算着這些,一邊努力抵抗着陣陣來襲的睡意。

3.

腿上的擦傷造成的時候,滕沛文並沒有什麼感覺。被胥澄用酒精消毒過後,她才感受到從傷口處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以至於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的。

她在心裡暗暗地罵了自己幾句。

太嬌氣了,太沒用了。如果我能像杜兆京或者卓知嵐那樣……

剛從最東側胥澄所在的寢室走到一樓中央的樓梯前,滕沛文就遇見了杜兆京。

杜兆京是體育生,從小打乒乓球,據說初中時本來可以進省隊,但他不怎麼感興趣,一直拖着,很快錯過了能夠成為職業選手的年齡。

高一升高二的那個假期開始,以腿傷為契機,杜兆京不再參加任何訓練和比賽,漸漸在體育方面幾乎荒廢了。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和身邊的普通學生們有明顯的不同,年輕的身體隱約有了肌肉的線條。

滕沛文其實不太好意思和杜兆京搭話。

杜兆京和需要被人保護的滕沛文不同。

曾經可能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杜兆京,和同為體育生、在田徑上很有天賦的卓知嵐——這兩個人是團隊的戰士和保護者。

雖然他們兩人都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也非常樂意在對抗喪屍的時候沖在最前面,然而他們內心真的對滕沛文這樣的拖累沒有意見嗎……

各種思考和負面的情緒,都迅速地向滕沛文襲來。

「……有事嗎?」

杜兆京以慣常的冷淡語氣問道。

「……嗯,有。」

滕沛文努力剋制着自己,不要讓聲音裡帶上哭腔。

4.

「卓知嵐,要不要先找他們要件衣服?」岳螢問道。今天早上他摔斷了左邊的鏡腿后,一直用常若瑜給他的紙膠帶勉強纏着固定住,現在終於換上了結實的醫用膠布,他心裡暢快舒服了很多。

在來這裡的路上,卓知嵐把T恤脫掉了。

被喪屍追趕的過程中,大家完全無暇顧及她脫掉衣服的行為。但一放鬆下來,每個人看到她這幅樣子都忍不住要說上一句。常若瑜和滕沛文剛安頓下來,就想在職工宿舍的衣櫃里找一件合適的衣服給卓知嵐穿,但卓知嵐嫌麻煩,催促她們先把檢查傷口的事兒忙完。

現在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運動內衣,獨自坐在孤兒院小樓前的台階上,注視着鐵柵欄外零零散散的喪屍。

卓知嵐對岳螢的這個提議明顯不感興趣,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岳螢其實也不想和她啰嗦太多,何況在他看來,這種事情本就不該由身為男生的自己提醒她。

「你別著涼了。在這個時候生病不只是你自己受罪,也會給別人添麻煩。常若瑜本來就很累了,難道還要分神照顧你?而且待會兒大家都收拾好后,還要和孤兒院的孩子們坐下來聊聊接下來的事兒,你穿成這樣,孩子看着不自在。」

也會給別人添麻煩——卓知嵐想了想,沉默地同意了岳螢的方案。她從台階上坐起來,把目光從鐵柵欄外荒涼的景色收回,向一樓東側的職工宿舍走去。

5.

六間職工宿舍都在一樓東側。

從101到104皆有女性長期生活過的痕迹,衣櫃門內側貼着的海報、桌子上精心布置的儲物盒、沒洗乾淨的馬克杯,都提示着不久前還有人住在這裡。臨近浴室和洗手間的105和106不常住人,一些偶爾來孤兒院的教師或醫生在不方便回城裡的時候,晚上便在105或106留宿。

「喪屍爆發的時間是周六上午,所以講課的老師們都不在這裡,只會有那些照顧孩子生活的工作人員在。而現在是周日的下午……大人們都去哪了呢,剛才和蕭敏博聊的時候忘記問清楚了……」

常若瑜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說話的狀態也從正常的分析變成了恍恍惚惚的呢喃。林霽見狀,知道她這是精神放鬆後有些困了,不留情地在常若瑜的手背上抽了一下。常若瑜立刻清醒了過來,對着林霽露出了一個靦腆且感謝的微笑。

林霽接着常若瑜剛才的話說道,「大人都不在,這肯定有問題。我剛才看到院子里一輛車都沒有,想着會不會是大人們拋下孩子們跑路,但這其實是個很不明智的選擇。孤兒院周邊人口稀疏,喪屍不多,而且四面都有鐵柵欄,是最好的防禦工事。我想不到大人們出去的理由。」

「也許他們是開車出去找物資了?」

「嗯……但蕭敏博根本沒提到接下來會有大人回來,而且蕭敏博和郜楷一副在這兒當家的態度……」

「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在喪屍爆發之前離開,或者他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接到喪屍的消息?」常若瑜猜測道。「畢竟這周邊喪屍少,最初出現喪屍的時間也比城市方向更晚。說不定是他們在路上出事了沒能回來,或是在外面找到了更好的避難所,不想回來?」

林霽勉強接受了常若瑜的說法,不過還是嘟囔道,「所有工作人員都出門,不讓人留守嗎?一整個孤兒院四十多個孩子,就這麼放着他們,不太可能。」林霽停頓一下道,「反正我覺得這裡面有問題。我也不信任蕭敏博和郜楷這兩個孩子,看起來心眼挺多。」

常若瑜苦笑道,「這……還是你太敏感了吧……」

林霽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你今天晚上和滕沛文睡?那我就和卓知嵐住一屋了,男生那邊讓他們自己安排。」

「有六間寢室,大家都單獨睡一間吧。胥澄也是這麼說的,可以好好休息。不過如果你害怕,那就問問卓知嵐?」常若瑜打趣道。

「我只是想着夜裡如果出了什麼事有個照應……」

林霽和常若瑜仔細地檢查過對方的身體上沒有喪屍咬過的痕迹,然後在有點尷尬的氛圍中穿好了衣服。衣服當然是從職工的衣櫃里拿的,她們沒太糾結「不問自取即是偷」,畢竟自己穿的衣服上滿是沒有干透的血跡和汗水,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林霽換上陌生人寬鬆的T恤。她本來有輕微的潔癖,一路上又是打喪屍又是睡地鋪,別人都咬牙忍下來了,她當然也不想顯得矯情。但現在暫時安全了,林霽精神略微放鬆下來后,一想到身上穿着的是陌生人穿過的衣服,立刻在心裡打了個寒顫。

她這時有些羨慕卓知嵐了:哪怕隊伍中有男性,卓知嵐也毫不在乎地穿着運動內衣晃來晃去。

「職工的事兒,我們和孩子們聊聊才能知道具體的情況。你也別對蕭敏博和郜楷有什麼先入為主的想法,我感覺他倆都挺不錯的啊。」常若瑜從桌上找到一把小梳子,開始整理她因這兩天的奔波而變得亂糟糟的短髮。

突然106的門被猛地推了一下。外面的人發現屋子被反鎖了,只好敲了敲門。

「……這肯定是卓知嵐吧。」

林霽無奈地說。